塔利亚放他走的时候问他,你要回到他身边去吗。
“我所至之处必有腥风血雨,”他记得自己的回复的这样的:“哥谭的结构早该改改了。”
回到什么人身边?不,他只是回到自己曾经的家。只是在回到一个永远回不去的地方。
他反问她,为什么在意这个。
“我觉得或许是时候让达米安见见他的父亲了。”
塔利亚有自己的打算。
尚未开始使用红头罩这个代号的他看着她那双翠绿的眼睛,那双遗传给了那个孩子深深的绿色。那让他看到达米安那张和布鲁斯极为相似的面容的时候,不止想到他。大概这点和布鲁斯的区别,就是为什么他没有半夜偷偷摸去掐死那个崽子的原因吧。
“你还是自己留着养吧。”他转身离开了,背离□□,头也不回地:“蝙蝠侠会给你养死的。”
他又不是没养死过。
养死一只小鸟似乎是很简单的事情。
把尸体丢掉,就可以盘算着养下一只。
至于死去的那只鸟儿,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早就不重要了。
他恨蝙蝠侠吗?因为自己的死?
恨他的失职,恨他的迟到,恨他没有拯救自己,恨他永远晚来一步?
想杀了他,想杀了他本该守护的人,想杀了他不该守护的人?
其实好像并不是。
红头罩尝试着在冗杂混沌的意识之海里找寻自己真正的感受。
他在恨自己。
恨自己弱小无能,恨自己得到不配得到的东西又擅自将它失去。
恨自己得不到他的在乎,等不到他的爱。
那天他踏进哥谭的时候又听到了那些声音。
哥谭是吵闹的,它无时无刻不在哭泣,不在痛苦地悲鸣。
他听得到它们所有,听得到每个人的痛苦,听得到整座城市在暴雨中哀号。
他嗅得到空气中的鲜血与恶臭,嗅得到哥谭正在慢慢地腐烂。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孩子——鲜艳的罗宾鸟。
代替了他的位置坐在那里。享受着本该可以是自己的一切却浑然不知。
“杀了他。”
他的枪跟他说。
“杀了他。”
他的灵魂跟他说。
“杀了他。”
身边的一切都活了过来,扭曲地尖叫着。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我杀了他杀了他——
他举起枪。
枪声与拳脚,战斗与鲜血。
他看到对方猩红的血,看到那面具破碎后露出惊恐的蓝色眼睛。
扣下扳机的手指停顿了。
那孩子的朋友们赶来了,惊雷般的闪电,灼烧一切的热视线,还有一往无前的利剑所带的锋芒。
他狼狈地逃走,或许不是因为那孩子有一群厉害的朋友,但肯定是因为那孩子有在乎他的朋友。
蝙蝠侠或许没法永远为了他的罗宾赶到,但永远会有人为了罗宾赶到。
而他没有。
他孑然一身走在雨里。
远处哥谭市中耸立的塔楼高高在上,仿若从云端俯视着他,如同神明轻飘飘地一瞥。
他的意识之海在尖叫,五感在不断过载,就像整个哥谭市的声音都撞进他大脑。
他本该死了的。
死在那场满是烟尘的爆炸里,死在无人问津的废墟里。
然后长眠于地下,墓碑上镌刻着失败。
拉萨路的池水将他从地狱里捞起,刺客联盟将他的神智拼凑。
他以为他已经踩在现实的地面上,但实际上一睁眼,仍旧只有一根细线拽着他,低头就是万丈深渊。
细线崩断,他坠了下去。
一阵失重的恍然后,杰森意识到自己现在并不在哥谭的雨夜中行走。
他甚至不能确定自己在什么地方,眼前一切是否只是幻觉。
在晴空与蓝天之下,他看见一个年幼的自己。
男孩毫无生气地蹲在那里,空洞的双眼抬起来,回望向他。
第22章 番茄浓汤04
022.
“稀奇。”沃利单手插在口袋里,略微前倾,站在一边探头看着两个对视的人:“杰森向来不会靠近别人,看来他很喜欢你?”
红头罩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气音,像是不屑。
“喜欢我?”他冷笑,拽开了自己皮衣外套的前襟。
他那件皮质的机车外套下是一件深色高领的紧身衣,沃利看不出材质,但是绝不会简单。
深色的紧身衣紧紧贴着他的胸口,很轻易就可以看出他锻炼得十分明显的肌肉线条,胸口的布料紧紧地绷着,一抹鲜红跃然而上。
那是一个红色的蝙蝠形状。
而杰森正紧紧盯着此处。
“他是在看这个。”红头罩拉开外套露出蝙蝠标志:“看见蝙蝠就走不动道的小鬼。”
也不知道他这句话是在说谁。
“咦,”沃利四下看了看:“那只大鸟不见了。”
“那不叫什么大鸟,那是美洲雕。”美洲雕,又称白头海雕,或者白头鹰,是通常体长一米,翼展两米有余的猛禽。
红头罩看了他一眼,好像在嘲讽他没有文化:“它是我的精神体,我把他收起来了。”
沃利到不介意表露出自己对某些东西缺乏认知的一面,毕竟他失去了记忆,很多事情全凭隐隐约约中的本能感觉,像是具体的知识,没能及时在脑海中闪现的话也没有别的办法。
倒是另外一个名词让他感到在意:“精神体?”
“哨兵向导的精神体——怎么感觉你没什么常识?”
“——我确实在经历一些记忆缺失的问题,但是说实话我觉得‘精神体’应该对我来说真的不是常识。”沃利睁大眼睛:“我没听过这个。”
在这段时间之内他也接到过几次食客给他的委托任务,这些任务都能为他带来一段时间的“时间同步”效果,虽然这个效果时长时短,最短的一次只有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他也只来得及完成委托人的任务——将委托人送到医院去。然后剩下的时间在城内随意逛逛就已经消耗殆尽了。虽然他的速度很快,但是一秒钟对于他来说也并不是永恒的。
“哦。”红头罩对沃利的反应好像并不算太意外,甚至有些“原来如此”的释然:“那就解释得通了。”他看向杰森。
“平行世界。”红头罩轻声说。
平行世界。
虽然沃利没有记忆,但是他的“常识”还是告诉他这个词汇的概念。
一个人一生会做出无数种选择,当他做出一样选择的时候,在另外一个维度或许就会诞生一个他做了另外一样选择的世界。无数个人,无数种可能性叠加在一起,就会出现数量难以计算的平行世界群。
甚至不基于人类作出的选择,而是自然产生的变化,世界规则的改变,更甚者是物理规则被扭曲,都会产生不一样的平行世界。
所以,眼前自称红头罩的男人,是来自一个有着不一样世界常识和概念的平行世界里。
在那个世界的人们会被划分为“哨兵”和“向导”?这些人会有着类似于动物的精神体?
沃利不禁思考着,既然存在平行世界的人进入这个微妙地位于时间之外,处于生死之间的空间里,那他之前所遇到过的所有人,真的又是来自同一个世界吗?
他此前真的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每个来到这里的人很显然都来自哥谭,但是他们之间对城市的描述都有着不同的出入。
沃利一直认为这种出入是来自于时间上的变化,十年前的城市和两年后的城市肯定不会完全一样。
但如果这样的区别并不是时间带来的呢?
每个人口中描述的哥谭市存在区别的原因,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存在于同一个世界里呢?
那几次他获得了“时间同步”效果,行走于哥谭的大街小巷之中的时候,其实根本就不是走在同一个城市里,不同的位面交错着,微妙地同样存在着这么一座城市,链接到了这处空间里。
如果沃利只是一个生活在普通城市里的一般人,他或许会因为这样的发现感到雀跃。
对平行世界的认知,对空间和维度的研究,科学的进步让他格外着迷。
但他不是。
他是困顿在这片没有时间没有空间的界外之地中,没有过去的囚徒。
这让一种没有由来的恐惧从地下蔓延上来,一点一点爬上他的脊背,蚕食他的冷静。
如果有难以计数的平行世界在外边,有无穷无尽的时间在流淌——那他是否能够找到曾经属于自己的那个世界?
他坚信自己应当是存在的,他应当是有过去的。
第一次踏足韦恩庄园时那些明亮却模糊的记忆碎片告诉他,他也曾经真实地存活在世界上。
但哪里是他的家?
如此浩瀚的平行世界,如同一片汪洋大海,他要如何在其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滴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