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他的是一个二十六七的男人,戴着细框眼镜,眉清目朗。
乔季同以为自己烧糊涂了,闭了闭眼睛,再睁眼定定看了三四秒,这才试探着问道:“€€€€€€余哥?”
黎建鸣站在一边看这情景也傻了:“你俩认识?”
乔季同扭头问黎建鸣:“您认识余哥?”
“不算认识。这二丁他爸助理。”
乔季同又去看余远洲,情不自禁地笑了:“真巧。”
余远洲也笑:“是啊。真巧。”
余远洲是乔季同大姑对门家的孙子,比乔季同大四岁。乔季同上初中的时候,没少搭余远洲的自行车。后来余远洲考上了D大,毕业后直接留在D城找了个民企上班。
乔季同来D城找营生的时候,没少和余远洲聚。只是后来和谭海处了朋友,再加上酒店的活计忙,这两年都没怎么联系。
这极具戏剧性的偶然重逢,让他高兴得有点兴奋。
他呼出一大口热气,笑着问:“最近还好吗?”
“嗯,好。怎么回事?”
“有点发烧。”
黎建鸣站在一旁看他俩抱着寒暄,脸都要酸成柠檬黄了:“别在我床边叙旧。”
乔季同闻言僵了脸。
余远洲没有看黎建鸣,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一声,背着乔季同蹬蹬蹬地下了楼。
余远洲开来的车很大,后车座宽得像沙发。
乔季同不想让黎建鸣跟着他跑,刚准备开口让他回去休息,就见黎建鸣脸黑得跟锅底子似的。
还没弄明白他为什么生气,就见他把那件破棉服兜头扔了进来。随后收起拐杖,坐到乔季同身边关上了车门。
乔季同没出口的话就这么咽回去了。
车子迎着漫天风雪缓缓驶出。
乔季同盖着自己的棉服,头靠在玻璃窗上,目光直愣愣地看向余远洲的后脑勺。
余远洲模样没大变。斯斯文文,自带着一股包容的沉稳。
看着看着,他又想起了在那个灰暗的小镇上,余远洲曾带给他的那些温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眉目都跟着柔软了。
黎建鸣余光瞥见,嫉妒得要命。自己披霜戴雪地给他买橙子,都不见他这么含情脉脉。再者说,这司机还是他讨的人情呢。
不知好歹的土包子。瞅个什么东西。笑个什么玩意。
黎建鸣越看越嫉妒,简直到了气急败坏地步。
嫉妒就要吸引注意,气急败坏就要口不择言。他啧了一声,故作嫌弃地嘟囔了一句:“用处不大,破事儿倒多。”
乔季同这才回过神,对他抱歉地讪笑了一声:“对不起。”
余远洲闻言从后视镜看了看乔季同烧红的脸,眉心深深地蹙出个川字。
余远洲和乔季同一样,没有父母。但他却比乔季同幸运,因为他的爷爷奶奶十分疼爱他。
虽然在他上大学以后,爷爷奶奶相继亡故,但他的童年,是实心儿的温暖。童年的底子打好了,人就基本定型了。
余远洲在知道乔季同和自己一样没有父母以后,就格外照顾对门这个小弟弟。
遇到乔季同大包小包从菜市场回来,就帮他拎两个袋子。
有时候乔季同被大姑父搡出家门,他就开门招呼乔季同进来玩。
乔季同需要打点完一大家的早饭以后才能去上学,他就在楼下等着,把自行车踩得飞快,不让乔季同迟到。
只是后来都有了各自的生活,联系才渐渐地少了。
余远洲现下在一家民企,给老板做助理。老板的小儿子今天打电话让他帮个忙,虽然他并不情愿,但也没法拒绝。没想到误打误撞,能帮到乔季同。
只是他在意乔季同为什么在这里。又为什么发烧。
这黎少爷,他是有过几面之缘的。和自己老板的小儿子丁双彬要好,俩人在外面喝酒玩疯了,自己被抓去代驾的经历也有过几回。
就这几回,黎少爷是什么个情况,他差不多清楚了。
酒吧歌厅的常客,晚上开着轰隆隆的摩托,带着一帮小子疯。是个同性恋,身边儿总也不轮空€€€€总之在余远洲的眼里,不是什么好饼。
而发烧的乔季同,躺在了这个不是好饼的黎少爷床上。这很难不让他多想。
心想若是季同不小心犯了错,他这个做哥哥的,万不能坐视不理。
雪天路况不好,走走停停了半天,也没看到医院的影子。乔季同觉得自己烧得好像更厉害了,闭上了眼。
到了医院。余远洲急匆匆地去挂号。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没跟黎建鸣说一句话。
乔季同在门诊重新测了体温,烧到了39度。又验了一下血。白细胞,中性粒细胞,C反应蛋白偏高。余远洲拿着化验单子去找医生,黎建鸣在大厅的座椅上拥着乔季同等。
低烧和高烧完全不一样,来的路上乔季同还能撑着睁眼思考,现下烧到39度,满眼都是五彩斑斓的黑。
他迷迷糊糊觉得自己靠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肩膀上是安慰的拍打。
他又往温暖里钻了钻。
黎建鸣感受到乔季同的依赖,€€了一下手臂,把他扣得更紧。灼热的呼吸扫在他的脖颈上,让他胸腔发麻。既担心,又悸动。还有一点为刚才口不择言的后悔。
回想今天这一天,他的情绪起伏太大了。大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他已经隐隐约约弄明白了自己的感情,却又还是拼着一点自尊不愿承认。
这时候从两人面前走过一个男人,黎建鸣的拐杖没来得及收回,那男人被绊了个趔趄。
男人回头瞪向黎建鸣。
黎建鸣也掀起眼皮看那个男人。穿着短款的迷彩羽绒服,皮肤深黄。窄长脸盘,眼间距较近。长得还算可以,就是浑身一股穷酸气。
不是土包子身上那种坦荡荡的穷酸气,而是一种遮遮掩掩的穷酸气。
黎建鸣没有道歉的习惯。不管是不是他的错,他都很少道歉。此刻也是,虽然他的拐杖绊了别人,他也只是挑了挑眉,一脸不耐烦的拽样子。
那迷彩服被绊一跤,本来就生气。再一看黎建鸣这欠揍的德行,蹭地一下火气就上来了。
“你瘸还是瞎?”
黎建鸣冷哼一声,手掌一翻捂住乔季同的耳朵。
“边儿去。别碍眼。”
迷彩服眉毛一立,刚要发作,目光一下子钉到了依偎在黎建鸣怀里的那个人。
他瞪大眼睛,颤抖着嘴唇,轻唤道:“€€€€€€老婆?!”
第21章
黎建鸣听到这声老婆,瞬间火冒三丈。抄起身边的拐杖,怼到谭海的大腿上:“艹,你他妈喊谁老婆呢?!”
谭海也火了,狠狠踢到黎建鸣拐杖上,把拐杖扫出去三四米,撞到椅子腿,发出一声脆响。而后扑过来就要抢人:“你搂的是我对象!!”
乔季同被这么一扯,稍稍清醒了点。睁开€€€€的眼睛,看着视线里模糊的人影。
“€€€€€€阿海€€€€€€?”
黎建鸣拽着谭海衣领的手一下子松了。
“你认识他?!”
乔季同简直要怀疑这一切都是场梦了。
遇到余远洲不算,居然还能在医院遇到谭海。
但又想到谭海母亲的病,在医院遇到好似也不是那么匪夷所思。
“你怎么回事?”谭海掀开黎建鸣的手,掰着乔季同的肩膀,“你干嘛拉黑我!”
乔季同用尽力气摇头:“我们分手了。”
“我说了我不同意!你说分手就分手?啊?我让你帮我找个活,你倒好,活没有,反倒给我找了个绿帽子戴?!”
这一声石破天惊,回荡在空荡荡的大厅里,荡起一圈圈回音。
余远洲刚拿着医生开的处方单回来,就看到了这一幕。
乔季同看到满脸震惊的余远洲,又看了一眼身边横眉立目的黎建鸣。恨不得直接烧死算了。
黎建鸣最先反应过来,伸手去掰谭海的手:“撒手!”
谭海扭头看向黎建鸣,眼里烧着嫉妒的怒火。
眼前的男人头发理得有型,打着讲究的发胶。穿着巴宝莉的格子大衣,戴着蒂芙尼的图章戒指,蹬着迪奥的黑色矮靴。
谭海没钱,但虚荣。黎建鸣身上的牌子货,他一眼就都能看出个七八。
长得倍儿帅,穿得顶好。
根本不是乔季同这种能攀得上的。
他的嫉妒转化为了一种更加扭曲的怨恨。
他冷笑一声,指着乔季同阴毒地道:“能傍上这种的,能耐了啊你。”说罢上下扫了乔季同一眼,穿的还是那套小月亮睡衣和破棉服。他心里那种扭曲的怨恨又稍微好受了些,“看样子人家也没舍得给你花钱。拿来玩玩都算不上。”
乔季同瞪大烧红的眼睛,直瞪瞪看向谭海。
心脏像是被人给剜下去一块,疼得他死去活来。
他被谭海背叛,他委屈,也怨愤。
但即便和谭海分手,他也没能完全把这段感情斩断。
感情这种东西,怎么能说没就没呢。毕竟两个人曾经真情实意地相爱过,毕竟两个人共同拥有的回忆那么多。
乔季同抖着嘴唇,说不出话。眼泪没出息地涌出来,顺着通红的脸颊往下淌。
黎建鸣见乔季同哭,心里烦得像是有只抓狂的猫在扑腾。
他抬起那条好腿,冲着谭海的肚子就踹了过去。
谭海不设防,被他踹地连连后退,绊了一跤摔到了地上。
黎建鸣不罢休,拄着另一根拐杖站起来,作势要开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