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康进来没两分钟,已经让黎建鸣膈应得像嚼了个癞蛤蟆。
一会儿说自己是乔季同爸爸,一会儿又说对不起弟弟。明明是个外人,可怎么三言两语的,这些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就都成了他的至亲至爱?
黎建鸣不傻,莫说年三十那晚听到的对话,就算没听到,他也能估摸出乔季同过去的日子。
初中毕业混社会,洗澡都用冷水冲,吃饭不盛第二碗,就连发烧烧迷糊的时候,嘴里嘟囔的都是「别生气,这就起」。
不是所有的养育之恩,都能称之为恩。至少黎建鸣认为,眼前这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没资格摆家长的派头。
冯康还在那里一唱三叹,自顾自地演独角戏,黎建鸣却已经气得腮帮子直抽抽,恨不得抄起什么玩意扔过去。他看着冯康的嘴巴像个喷粪的井盖子似的一张一合,眼神里逐渐酝酿起风暴。
“季同这孩子,他不是同性恋。以前有过女朋友,以后是要结婚生子的。”
“您是有钱人家的少爷,那也不能威胁人呀。我是不知道季同有什么把柄落您这儿,但我不能不管这孩子。”
眼见冯康越说越离谱,黎建鸣终于忍无可忍,暴喝一声:“放你妈的屁!”他往前探出一半身子,漆黑的眼珠子凶得像两颗飞射的子弹。
“老傻B我告诉你,小乔是我的人,以后都由我罩着。你以前没管过他,以后也管不着!”
“哎呦!”冯康拔高声调,哭丧似的喊,“我养了这么些年的孩子,就白让人给糟蹋喽!可怜呐,我这命就€€€€€€”
黎建鸣何时见过这等无赖。动手吧,不值当。对骂吧,掉价儿。既不表明来意,又不肯走人,就在这里磨叽。说的每句话又都像是发臭的黏液,一层层往人身上糊。
黎建鸣左手握右手,不让拳头自己出去。压着火气沉声问道:“不是,你到底是要干啥?”
冯康听到这话,滔滔不绝的嘴忽然卡壳了。他磕巴了一会儿,才期期艾艾地说道:“我€€€€€€我来领季同回家€€€€€€你把他藏哪儿去了?”
“真他妈有病。”黎建鸣食指点着冯康,“连小乔几点上班都不知道,你领个屁!趁我还没削你,麻溜儿滚。”
冯康却不住口,反而做出饱受欺负的样子,装腔拿调地叫起来:“你就是把他藏起来了!今天我要见不到人,我就报警,找你家长,去你学校,告你拐带我家孩子做同性恋€€€€€€”
叨逼叨。叨逼叨。真JB烦!
黎建鸣的暴躁彻底压不住了,抬腿猛踹了冯康一脚:“别BB了!”
这一脚结结实实踹在冯康膝盖上,把他踹得一下子消了音,抱着膝盖哆嗦了半天。
黎建鸣看冯康疼得脑门发紫,喉咙眼里那股气才稍微顺畅点。暗自盘算着,反正一脚都踢了,也不差那两脚三脚,索性就揍个够本算了。
冯康疼过劲儿了,又高声喊了起来:“你还敢打人!有钱了不起!有钱可以没有王法!”
黎建鸣站起身,大脚踩到冯康的脸边,歪着嘴挑衅:“哎对。就打你,就有钱,就没王法。怎么着?”
黎建鸣人高马大,俯视人的时候有一股很强的压迫感。砍袖背心下的手臂隆起清晰的肌肉线条,捏紧的拳头像个大号的八角锤。再加上那戏虐打量的神态,大有准备揍够本的架势。
冯康顺着额头往下淌冷汗,不安地清了清嗓子:“€€€€€€你这小少爷不讲理。我不跟你说了。”
黎建鸣虽然好斗,但从来不跟孬种计较。此刻见冯康害怕,也只是不屑地哼了一声,把腿撤回来指了指大门:“滚吧。再敢来削死你。”
冯康几乎是狼狈地踉跄出了门。黎建鸣望着他仓皇的背影,心里泛起异样。奇怪。这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要钱的?最后也没提。可不是要钱,又是要什么?
这时候手机的闹钟响了。下午一点。他转头就把这茬抛到脑后,准备去接乔季同下班。至于冯康到底想要干什么,他不愿意多费心思,更是懒得去费心思。
以至于三天后他接到黎英睿的电话时,并没有多想。
那是一个阴天的中午,积雨云压得很低。黎建鸣刚吃饱喝足,坐在沙发上寻思下午的大课要不要逃,电话响了。
“喂,大哥。”
“你现在能回来吗。你姐情况不太好。”
黎建鸣一个激灵从沙发滚起来:“我姐怎么了?!”
“没有生命危险。先回来吧,你姐想见你。”
“这就回去。”黎建鸣抓起茶几上的车钥匙,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穿着大裤衩就往外跑。
乔季同听到动静,从厨房跑了出来:“怎么了?”
“我姐出事了,我得回趟家。”
乔季同追到门口,本想多问两句,又怕惹黎建鸣担心,只好道:“快下雨了,上高速别开太快。”
等黎建鸣把车开出车库,乔季同仍旧站在门口。穿着蓝底白条的牛仔布围裙,一脸凝重的担忧。
黎建鸣心底没由来得有些酸软,放下车窗说道:“那边没事的话会尽早回来。别趁你男人不在出去乱搞啊。”
乔季同本来担心得不得了,听到这话又被他气笑:“一天到晚没个正经。”
黎建鸣见他笑,心里稍微好受了点,关上车窗走了。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竟然是他最后一次看到乔季同笑。
而乔季同也没想到,他和黎建鸣的缘分,竟然会在此刻戛然而止。
作者有话说:
前方开虐。请坐稳扶好。
第44章
乔季同趁着去上洗手间的功夫,又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有黎建鸣的消息。上一条信息还停留在昨天晚上的那句我到了。
是不是真出了什么事?乔季同担心得心里长草。之前那个丁凯复的电话就像是悬在脑袋上的炸药,他真怕因为这件事情连累黎建鸣的亲人。
惴惴不安地回到家,发现门口停着一辆米白色的宾利。
一个瘦高的男人推开车门,无声地看着他。
浆得笔挺的衬衫领,板正的灰西裤。浓眉斜飞,不怒自威。嘴巴抿成一条直线,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厌恶。
燥热的阳光罩着,乔季同忽然觉得手脚发寒。他刷了指纹,进了屋子,局促地对身后的黎英睿招呼:“您请坐,我去泡茶。”
“不用了。”黎英睿快速冰冷地说,“你不是这里的主人,也没有资格招待我。我只有三十分钟,刚才等你已经花费了十分钟。”
乔季同愣了一愣,讷讷地说了句好。
黎英睿坐到沙发主位,从皮包里掏出一个档案袋,扔到乔季同面前:“冯康是你什么人?”
乔季同听到这名字,心神一震:“他是我大姑父。”
“他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这些东西,还有一段证明你和鸣鸣关系的录音。说鸣鸣自己烂就算了 ,还拐带他家正常孩子做同性恋,找我要50万的赔偿款。”
乔季同脑子轰的一声。
他颤着手拿起桌面上的牛皮纸袋。在把东西倒出来,只觉眼前阵阵发黑。
那是一组照片。都是黎建鸣的照片,却又都不止是他。有在gay吧门口竖中指的抓拍,有他抱着人在卡座里亲吻的偷拍,有他和男人进房间的监控截图,还有一组自拍。乔季同拿起其中一张自拍。
背景是这个别墅的次卧,黎建鸣光着膀子倚在床头看手机。苹果也没穿衣服,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对着镜头甜蜜蜜地比了一个耶。
乔季同知道黎建鸣风流,但知道和看到,不是一回事。
如今这些东西赤裸裸地摊在他面前,让他兜头彻腮都火辣辣的。更让他无地自容的是,这些东西,竟然被冯康拿来作为勒索黎家的筹码。
冯康哪里来的照片?他怎么可能有这些照片。背后是谁。是丁凯复吗?
乔季同放下手里那张照片,抬头哑着嗓子问:“您给他钱了吗?”
黎英睿冷笑一声:“那你以为这些东西怎么在我手上?”
乔季同沉默了。脸上红白交替,神色不定。
半晌,他缓缓站起身,对着黎英睿鞠了个九十度的深躬。
“黎先生,我真心喜欢建鸣。和他在一起完全出于自愿,绝不存在任何胁迫或者拐带。这笔勒索款,我会去向冯康讨。若是讨不到,我会负起责任还。至于冯康对建鸣,您以及黎家所有人的伤害,我万分抱歉。”
黎英睿上下打量了一下乔季同。单薄的身板绷得很直,就连鞠躬,都是笔直的。再看他身上的行头。衣服,裤子,手表,满身全是便宜货。
黎英睿觉得违和,眼神锋利起来。眼前这个人和他想得不太一样。
寒酸,却不落魄。没受过高等教育,措辞却简明精确。难堪得满脸通红,却还能语气平稳,逻辑清晰。
这不是个一眼就能看穿的人。看不穿等同于危险。而他那个小弟太单纯,万不能和这种城府极深的穷人牵扯。
打定主意后他的语气更加强势:“你的道歉我不接受。你也不要再见鸣鸣了。”
乔季同抬起脸看向黎英睿:“为什么。”
“还为什么。”黎英睿怒极反笑,“你当同性恋是什么能宣扬的好事情?黎家的脸面都被丢干净了。”
乔季同站直身体,坚定道:“黎先生。性向和脸面没有关系。”
“鸣鸣要是别人的弟弟,别说喜欢男人,就算是人妖,都跟我没关系。但他姓黎。总而言之,我不会同意。”黎英睿开始收拾茶几上的照片,“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一定要和男人好,也不能是跟你。带着这么一帮穷凶极恶的亲戚,我们黎家不敢要。你也别妄想飞上枝头了,那五十万,不用你还,就当我买了个清净。”
“给你三天,搬出去。这房子我会出售,你以后也不用来碰运气。”
黎英睿看了眼表,拿起桌上的档案袋往门口大步走去。临出门前,又回头剜了他一眼:“希望你好自为之。”
门关上了。
乔季同垂手立在阳光里,腮颊晒得滚烫。黎英睿的嘲讽还回荡在屋子里,一句一句,万箭攒心。
他以为早有准备,没想到终究是高估了自己。
黎建鸣风流史的票据。黎英睿冰冷鄙夷的话语。丁凯复阴鸷的警告。余远洲绝望的怒吼。冯康勒索去的五十万块。
一层又一层地压下来,直要把他脊背压断。
他急急地喘息了两声,打了个摆子,重重跌倒在地。
地板被晒得滚烫,眼泪却是冰凉的。他就这样面朝下直挺挺地趴着,直到房间里黑透了,才晃晃悠悠坐起来。靠在沙发的扶手上仰头呆了一会儿。
钟表上的时针划过夜晚的八点半。
他拄着膝盖站起身,拎起沙发旁边的帆布包挎到肩上,拧开门走了。
乔季同从窗口接过车票,坐上连夜的大巴。车上的座位空着一半,车厢里寂静一片。从这里到老家的小镇要跑十来个小时,明天下午才能到。他放倒椅背,却没有丝毫睡意。
夜晚的高速公路漆黑一片,只能听到丝丝细雨拍打玻璃的声音。从淡蓝色的硬窗帘缝隙里,乔季同能清楚看到自己的倒影。
他就这么无声地跟自己对视,交谈,甚至是争吵。
可无论理智怎么分析,他的心却一句劝也不肯听,只是不停地呼唤着一个人名。
这个人给他温暖,给他快乐,给他的世界镀上一层绚烂的光影。
第45章
乔季同站在乔琴家的楼下,仰头往上望了望。时隔八年,这里比记忆中更老旧,更破败。6层高的老房子,一排排地杵在昏昏暮色里,像是陈年的火柴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