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第38号王权法令 第57章

解昭伸出手,逗弄小猫小狗似的抚摸着葛薇冷冰冰的脸颊,残忍地笑着说:“如果当初她也能像你这样听话该多好……”

葛薇垂着眼一声不吭,如同石像。

台下,塔普拉国王看见他这当事人也不曾意料到的诡异转折,睁大了眼睛,颇为新奇地偏了偏头。

解昭接着说道:“母亲,您还记得她吗?我那个坏脾气的妹妹。”

蒙着黑纱的王后触电般晃了晃,随即僵硬地坐直了身体。

解昭叹了口气,“她给你写过一封信,可惜你没能收到,不如……我让她的鬼魂来读给你听吧。”

《捕鼠机2》终于来到了它的高/潮。

扮演辛西娅的秦淼坐在轮椅上,被克雷诺夫医生的扮演者高正辉推上舞台。

她们太像了。

年纪相仿,身形相似。

她还特地换上公主长裙,将发辫挽成和全家福上辛西娅一模一样。

乍一看像是死而复生。

秦淼展开信件,她的声音清脆又温和,连语气都像极了当年禁闭塔里的少女。

“母亲,我想清楚了。

安德烈先生说的没错……”

……

当信件末尾辛西娅的名字被念出来,台下贵族们不约而同地低下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他们早已察觉出端倪,但是谁也不敢吱声。

秦淼取出第二封写给安德烈的信,继续念:

“尊敬的安德烈先生。

刚刚给母亲写了信,希望她看到之后,能听从我的建议,和我们一起走。

……

再次感谢您对€€€€”

她的声音随着内容戛然而止,放下信件时,遥遥看向坐在台下的王后。

尽管秦三水对这种感情嗤之以鼻,但解昭告诉过她,她只需演出三分的悲戚无助,就足以让那女人发疯。

解昭模仿着塔普拉国王的表情,笑得阴鸷森冷,用力捏住葛薇的下巴,恶狠狠道:“亲爱的母亲,你知道为什么她没能写完吗?因为我闯了进去,她只能把写了一半的信扔出窗外。”

“我向她道歉向她忏悔,放下自尊低声下气地求她留下来,可是她不肯啊!母亲,我和她自幼一起长大,没有人比我们更了解彼此。我那么爱她,她还是要离开我,为什么?她明明是我的所有物,明明她出生的使命就是作为阿莫米克希亚家族的血统容器来当我的王后……她为什么不愿意?为什么要逃走?”

台下的王后神色诡异地呆坐着,眼珠不错地死死盯着舞台上的一举一动。

解昭“欣慰”地笑着说:“母亲,您比她乖多了。作为奖励,我把这事说出来,减轻您的心理负担。因为这些年您一直在自责,对不对?”

“您一直以为,我那不听话的妹妹是接受不了失去贞洁和自由的事实,才会选择在禁闭塔里吊颈自尽。”

“但是母亲,那其实是我做的。”

“是我折断了她的手臂,扭断了她的脖子,强迫她永远留在塔普拉,留在王宫里,留在我身边。哪怕变成了冷冰冰的白骨也不要紧,起码那样她就不会再说让我生气的话,也不会再想方设法地逃走了。我把她的尸体系在门上,再用流言把她塑造成与外乡画师私通不成、羞愤自杀的贱妇,她将永远遭到塔普拉的唾弃。”

“谁叫她对我这么绝情呢?”

台词念完。

时间仿佛凝固了。

片刻后,被沉默包围的礼堂里,骤然爆出一声尖锐刺耳的怪笑。

塔普拉国王“俄狄浦斯”彻底抛弃了高傲冷漠的面具,笑得直不起腰,眼泪都流出来了。

他太快乐了。

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这么了解他的人!

能完完整整地描述出他内心所想,并以如此高雅动人的形式表现出来。

这已经超脱了表演的范畴,这是举世无双的艺术。

国王看向解昭的眼神近乎痴迷,就像在端详镜中的自己。

他咯咯狂笑:“演得好,演的真是太好了!!我要奖励你们!你们就是这世界上最优秀的戏剧演员!”

台上众人暗暗松了口气,但很快意识到任务还未完成,心情又恢复了紧绷。

这时,国王回过头,贪婪的目光似化为实质,凝视着坐在身边的女人:“母亲,您会原谅我的,对不对?就像我小时候折断金丝雀的翅膀,把剥了皮的小狗扔进沸水里,您一句话也没有怪我,只是摸着我的头让我以后不要这样做。可我依旧那样做时,您还是没生气呢。”

他咯咯笑着说:“我知道,这世上只有您是爱我的。”

他也爱她。

爱她纯正高贵的血统,爱她对自己无休无止的宠溺和包容。

金丝雀会聒噪吵闹,小狗会调皮捣蛋,就连腿脚残疾的妹妹都将负隅顽抗视作她那卑微又惨淡的人生里的头等大事。

唯独她不会。

伊俄卡斯忒,他的母亲,同时也是他的妻子,温柔懦弱,唯唯诺诺,将服从君权与遵守家族誓言看得比命还重,父亲那老东西在位时她就是这副德性,轮到他的时候她依然是这样。

她就像是放弃了自我情感、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两根钢丝悬在头顶,钳制她的一举一动。

一根是血统,另一根是血缘。

忽然,国王的笑容凝固了。

他低下头,盯着插进胸口的匕首。

贵族们开始尖叫。

王后扯掉了黑纱,站起身来,她苍老的脸上面无表情,双眼却止不住地流泪。

她右手用力握着那柄匕首,又往里按进去三分。

第51章 一千零一夜(26)

子夜时分的城堡。

贵族们僵坐在各自的席位上,呆滞地看着王后机械般一下下手起刀落,将她的儿子兼丈夫戳成了马蜂窝。

鲜血溅满了长袍,却因为从头到脚都是黑色的缘故,一点儿也瞧不出来。

本该负责维护秩序的骑士们则陷入前所未有的茫然:尊贵的国王死了,凶手是同样尊贵的王后陛下。

又或者,是明明早就葬身于五年前主塔楼火灾中的老王后。

谁能告诉他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国王瘦高的身形摇晃着跌下来,如同一张单薄的、千疮百孔的白纸,贪婪的笑意凝固在唇边,两只乌洞洞的眼睛毫无生机地暴突着,光芒却早已熄灭。

€€€€前夜的杀人者必为今夜的死者。

这是他亲手定下的剧本规矩。

以一种始料未及的形式应验在他自己身上。

王后直起佝偻的背,惨白的脸在烛火映照下活似刚从地狱爬出的恶鬼,她将沾满鲜血的匕首扔到地上,喉咙里吐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贵族们回过神来,发出刺耳的惊声尖叫,开始争先恐后地向外逃窜。

霎时间,城堡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骑士们手足无措,勉强维持着现场秩序,但是慌乱的人群根本不听他们的指令,遍地毫无章法地奔逃踩踏,生怕那浑身是血的女人会再度暴起杀人。

餐桌被踢倒,燃烧的烛台滚落下来,随即点燃了桌布、地毯、帷幔……这些都是纯手工的天然羊毛制品,极易燃物。

熊熊的火光刺激着视网膜,人群更加恐慌,通向大门的狭长甬道被挤得水泄不通,宫女仆役都在逃命,鬼才会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考虑贵贱高低,就算是再尊贵富庶的豪绅,此刻也只能依靠体力争夺率先出门的机会。

许多人在推搡中不慎跌倒,随即有无数双脚踩上去又踩下来,他们再也没能站起来。

与门边的混乱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空旷的舞台。这里离杀人犯和起火点最近,离门口最远,毫无意外地成了整个大厅里人烟最稀少的区域。

七名戏剧演员站在台上,面面相觑。

瞧这架势,从门口逃生想都别想,能不被踩成肉泥都是好的。

余一洋快吓尿了,用力扯住夏语冰的袖子,舌头打结磕磕绊绊地说:“怎么办……咱们是不是要被烧死在这了?”

夏语冰无言以对,他毕竟是个医生不是消防员,照料伤员经验丰富,但火海逃生经验全无。

眼看火势即将蔓延到台上,葛薇不甘心地往前迈出去一步,却在视线触及台下王后僵硬的背影时怂了,默默把脚收了回来。

她用袖子捂住口鼻,防止吸入烟雾,转向解昭:“现在怎么办?总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吧?”

话音刚落,高正辉已经行动了。

他无视夏语冰的劝阻,面无表情地快步冲了舞台,冲到挤在门边扎堆的人群,伸手毫不客气地扒开前面挡路的人,即便将对方推倒在地、引起一场新的踩踏事件也无所谓,就这样用蛮力硬生生在人群中分出一条道。

他就像个冷漠无情的独行侠,在关键时刻毫不犹豫地抛弃了被他视为累赘的队友们。

眼看高正辉泥鳅似的钻进人群,即将逃离这间水深火热的鬼屋,葛薇心动了,试探着问:“要不,我们也……”

她看向台下那个明显已经精神失常的疯女人,瞥了眼落在地上沾满鲜血的匕首,咽了口唾沫。

让她独自过去她可不敢,但如果所有队友手拉手一起快速通过……

这时,一个人从舞台后的甬道里钻出来,掀开幕布跳上后台,猛地攥住解昭的胳膊:“快跟我走!”

是维希尔。

他见这七个外乡人还傻站着不动,连忙加重了语气和手上的力道,强调道:“走啊,还傻站着干什么?等着被烧死吗!?”

解昭与夏语冰对视一眼,迟疑着回答:“往哪?”

他们第一夜表演的时候就检查过,这座看似光鲜宏伟的大礼堂其实先后联通,进出都是一条路,前方连接城堡正门,后面直通密闭的甬道与楼梯走廊。

维希尔指向身后光线昏暗的甬道,简洁明了:“城堡里有暗道。”

侧身钻进甬道的时候,解昭回了头。

浑身血污的王后伊俄卡斯忒依然立在原地,面如死灰般毫无神采,却抬头挺胸,视线穿过随火焰升起的滚滚黑烟,望向即将通过甬道的几个人。

她的脸庞在身旁熊熊大火的映照下,明亮而灿烂,如同染上一层圣母的光辉。

她向解昭露出惨然的微笑。

随即向后倒去。

毫不犹豫地,坠入烈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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