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他总在翻旧账 第24章

顾朔道:“晚起,扣半日月钱。洗漱换衣裳去,换好了过来吃饭。”

苏景同拖拖拉拉爬起来去换衣裳,慢半拍地想:我还有月钱呢?

吃饭时,苏景同昏昏沉沉,还沉浸在困意中不见转圜,从睡梦中惊醒后五脏有轻微的不舒服感,胸闷气短恶心想吐,大夫说人睡着后五脏在排毒,苏景同漫无边际地想:是不是他睡眠不够,五脏六腑正排毒呢,被惊醒,强迫中止排毒,所以不舒坦。

苏景同有一搭没一搭用饭,算起来有三年没睡这么沉过,不自在地动了动肩颈,还以为睡地上肩颈会不舒坦,没想到好好的,还睡得很暖和很安心。

一晚上好似连梦都没做。

久违的舒坦。

真不错。

苏景同有些爱上守夜的活计。

太学府中,霍方和谢永章正坐勤学堂内,在互相对着对方冷笑。

霍方自从昨天在苏景同这儿上了一下午课,今天一大早来到勤学堂,等着要说自己的答案。谢永章一晚上没睡,天蒙蒙亮,便来学堂待着。这二位斗鸡眼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一如既往互相开嘲讽,谢永章嘴笨,被霍方三两句掐住逻辑漏洞,气成河豚。

苏景同溜溜达达来上工,有了昨天的教训,太学的学子们今日消停许多,至少没一见到苏景同就喊打喊杀了,苏景同赞叹不愧是太学学子,虽然脑袋晃一晃全是水,但一晚上不见大海中居然长了些许脑子,真是孺子可教可喜可贺。

苏景同才进勤学堂,谢永章便迫不及待开嘲讽:“苏景同你为人师表怎地如此怠惰,你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

“说什么傻话呢?”苏景同拖着摇椅进来,安置在勤学堂,自顾自躺上去,“我是小太监。”

勤学堂的学生几乎来满了。霍方推开谢永章,“你昨天说的最后一个错误,我想到了。”

苏景同打了个哈欠,“嗯。”

“为什么我们的把戏如此拙劣,甚至不如乡野孩童的水平,”霍方正经道:“因为我们没有正确的评估自己,忽略了长处和优势。我们不擅长恶作剧,但乡野孩童擅长。我们在做自己不擅长的事。”

霍方说得斩钉截铁,他们太学府的学子,最差也是士族出身,不喜欢老师,只消提一嘴,便能换掉,无需恶作剧。瞧哪个仆役不顺眼,打发出去便是,没得自降身份和仆役过不去。

苏景同太监身份,圣旨命他来此,他们打发不掉,又存心整他出气,才有此下招。从未做过恶作剧捉弄人的诸位公子哥们,只从折子戏画册等处见过这些把戏,便有样学样。

谢永章喉头动了动,没敢说他的答案。他想的是,他和霍方不该亲自上阵捉弄苏景同。他俩没有合理利用自身资源。他俩是什么身份地位,随便差遣两个人做便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俩却十分不体面地亲自去做,把自己搭进去了。

只是在场的勤学堂的学生,正好是他“随便差遣”的人,只得闭嘴。

苏景同瞧了谢永章一眼,没跟他搭话,对霍方道:“是。两军交战,要全面评估双方水平,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句说烂了的话我就不啰嗦了。”

“好了小朋友们,过家家时间结束。”苏景同又打了个哈欠,昨晚睡得太舒坦,苏景同还在回味。

谢永章拍桌子,愤怒道:“你才是小朋友。”

苏景同不紧不慢道:“文和21年,瓦剌来袭,势如破竹,一日攻下我国西北边塞之一的锦州。”

勤学堂鸦雀无声。锦州是军事要塞之一,位于大周西北边界,是守大周的重要的门户,看守锦州的承影军在大周军队中实力不容小觑。大周国力虽然每况愈下,到底天府上国地大物博,众人对国家的军队还抱着期待。谁知守在锦州的承影军居然不堪一击。

瓦剌来袭,开启了大周乱战的序幕。

瓦剌军本可以长驱直入,但天佑大周,一年前正逢顾朔沦为苏景同的嬖人,文和21年恰好苏景同玩腻了想把人扔掉,周文帝原定要把顾朔流放岭南,岭南内乱,苏景同便安排顾朔改去了西北,被流放到西北的顾朔赶到,收拢承影军,在风雨飘摇中撑起了大周西北的兵防。

“据抓到的瓦剌将领交代,在瓦剌动手前,他们有长达八年的时间研究锦州布防和承影军情况。瓦剌派出的探子几乎把锦州穿成了筛子,”苏景同唇齿间冒着寒意,“他们了解锦州的每一寸地形气候,锦州的布防安排,粮草情况、探查了承影军每个将领的习性、性格弱点、排兵布阵喜好、内部分歧……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谢永章身后冒起冷汗,在大周的土地上,瓦剌周全至此,锦州那八年是吃干饭的么?

苏景同从袖子中抽出三卷纸,丢在桌子上,“这是锦州的地形图、兵防图、军备运送线路图,看在你们第一次正式上兵法课的份上,锦州的三图我替你们准备,以后需要你们自行筹备。”

“从今天起半月,你们的功课是,假如你们是锦州将士,你们要如何保住锦州?”苏景同大发慈悲道:“给你们降低点难度,就把时间定在陛下和姜时修去西北以后吧。”

众学子面面相觑,光给个地形图、兵防图、军备运送路线图有什么用,瓦剌那边的情况还不清楚呢,且他们对兵法的理解,仅来自于流传颇广的兵法书,一个月能做出什么东西来。

苏景同不管他们,把那三卷纸丢下,便闭目养神。他实在没精神,早上的困意到现在都不曾消解,可惜这里没床,摇椅终归不如床舒坦。

“苏景同,你搞错了一件事。”霍方冷淡开口。

他的语气凉薄,苏景同掀开一只眼皮,“嗯?”

“我们听你安排反思昨天恶作剧失误的原因,是因为我们错了,需要反思,”霍方冷淡道:“不是因为我们把你当老师。”

苏景同饶有兴致地问:“然后呢?”

霍方站起来大义凛然道:“你为人臣子,叛国卖主;为人子女,不孝忤逆;纨绔荒诞、不敬圣上;不忠不义、不孝不悌、狼子野心、贪欲无极、玩弄权术、残害忠良、为一己之私搅弄风云,让大周不得安宁,让数万将士为你的野心送命。”

霍方取出一份长绢帛拉开,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霍方恨恨道:“这是大周阵亡的将士名单。”

“苏景同——”霍方喝道:“你看着这份鲜血淋漓的名单,你有何颜面站在太学府教圣贤书?!”

“你配吗?”霍方怒斥。

苏景同掏掏耳朵,他突然后悔了。

第25章 刺激

方才他还在夸赞太学府学子长了些许脑子,夸早了。

霍方冷哼道:“笑什么!”

苏景同耸肩:“你四字词用得不少。”

霍方是万里挑一的才子,居然得到一句“四字词用得不错”的评价,一时间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也不知是夸是骂。

苏景同懒洋洋躺好,“不过呢,我配不配给你当老师,得问祭酒的意思。”

“什么?!”

苏景同幽幽道:“你傻了吗?我是勤学堂的老师,你是明德堂的学子,你来蹭课蹭得脸太大了。”

霍方呛住,居然忘了这里是勤学堂!

“你昨天今天逃学的事,我会转告明德堂的学士。”苏景同合上眼,“慢走不送。”

霍方:!!!

谢永章噗嗤笑出声,霍方眼刀子扫来,谢永章冲他挑衅地做鬼脸,霍方恨恨收起绢帛,咬牙道:“苏景同,我等着你的报应。”

苏景同没接话,他安详地好似睡着了。

霍方一拳打在棉花上,怄得想喷血,气得脑子过热,咬牙切齿地要走。

谢永章闲闲伸出手挡住霍方的去路,从他手中抽走写满阵亡将士的绢帛,绢帛用蝇头小楷书写,尽管努力压缩大小,力求在绢帛上书写更多名字,但阵亡将士太多,密密麻麻写满了,也不过写了不足百一。

“胡二三、赵狗蛋、许大……”一个个名字从谢永章口中念出,这怪异可笑的名字,代表着一个个底层百姓,他们或许长这么大没吃过几顿饱饭,没穿过一件合身的衣裳,但敌国来袭,却用血肉之躯组成铜墙铁壁。

谢永章念不下去,“苏景同,霍方不是勤学堂的,本世子是。”

霍方停下脚步,诧异地看着谢永章。

“看什么看?”谢永章翻白眼,“就你有文人风骨?就你忠肝义胆?”

霍方挠头。

谢永章磨着后槽牙,质问苏景同,“在学子圣地讲学,你配吗?”

勤学堂的学子声援谢永章,跟在他后,一叠声问:“你配吗?”

声音此起彼伏,吵得苏景同没法睡觉,“不想上课就出去,吵什么?”

谢永章冷笑:“本世子凭什么出去,你才该滚。”

“你让我滚?”苏景同问。

谢永章叉腰:“是本世子说的,你要反抗?”

苏景同抬抬下巴,“你们也要我滚?”

勤学堂的弟子异口同声:“滚!”

“好嘞!”苏景同眼睛放光,从善如流,立刻起身,拖着摇椅出门,把摇椅丢回原处,欢天喜地下工。

谢永章不错眼地盯着苏景同的动作,只见他全无一点不高兴,脸上那股子讲学的死气沉沉一扫而空,脚步都雀跃起来,兴高采烈向太学府外走去。

谢永章终于意识到苏景同在高兴什么——他不用干活了。这人全没一点羞耻心,被赶出学堂,不反思自己的行径,竟然还有脸高兴!人怎能不要脸到如此程度!

“站住。”谢永章发话。

苏景同充耳不闻,再不快点下工回宫,就得被留下来干活了。

“你就这么走了?”谢永章质问,“你有没有师德?”

苏景同才不搭话,脚下生风快步离开。今天早点下工的话,可以去左正卿那边转转,要点银子花,顾朔太小气,拢共2两银子的月钱,迟起一会儿扣半日月钱,他哪能准点起来,这不得天天扣么?

1两银子够干什么。

小气鬼。

他给自己当嬖人的时候,自己可从没短过他银子花,摄政王府的内库钥匙都给他了。

眼下初冬时节,他还用凉水洗漱呢——宫里的炭火要花钱买,他还没领月钱,一个铜板都没有,烧不起热水。洗澡都不能指望了,他住的小屋,站着都费劲,哪能放下浴桶。

唔,可以顺便去左正卿那儿洗个澡,再顺两套衣裳。

再顺点木头和弦吧,好久没做琴,手痒了。

笔墨纸砚也顺点吧?每年春天左正卿都要亲自做三刀纸,他做的“雀栖花”香气馥郁冷艳,他宝贝他的纸,舍不得给人,应当还有存货,可以顺一刀回去练字。

苏景同想得出神,谢永章转念以为他在拿乔,自己才说了滚,他立刻就滚,故意装得满不在乎,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体面吧?这不是使性子闹脾气么?所以才走得这般干脆,估摸等着人赔罪请他呢。

啧,还没从摄政王世子的架子中走出来呢。

谢永章哼笑道:“别拿乔了,你以为你很稀罕吗?”

“四大军师之一,”谢永章肆无忌惮开嘲讽:“在康宁侯面前,你连半月都坚持不到就兵败如山倒,你也配和康宁侯并称?评四大军师的人怕是瞎了眼,看脸选的吧。你不讲有的是人能讲。你知道康宁侯最近在做什么吗?”

苏景同心道:左正卿现在做什么他不知道,但左正卿马上就要忙着防小贼偷“雀栖花”了。

“康宁侯在找姜时修姜大军师。”

这是个什么新奇事。苏景同没在意。

“姜时修论兵法谋略,远胜于你,论人品风骨,强你百倍。”谢永章不无得意道:“且他和陛下心意相通、情谊甚笃。”

心意相通?

情谊甚笃?

苏景同愣住,谢永章在说什么玩意儿?

终于见苏景同变了脸色,谢永章高兴起来,这才对嘛,就该如此。他乐颠颠道:“你还不知道吧,姜时修和陛下一同征战西北,食则同桌、寝则共榻、抵足而眠。他们才是真知己、真爱人。若非姜时修失踪,此刻我大周君后都有了。”

谢永章刺激道:“等康宁侯把姜大军师找回来,哪里还有你的立足之地?”

勤学堂的其他学子们脸色也有些疑惑,他们只隐约听过当今陛下和姜时修的传闻,八卦讲得含含糊糊,兼之顾朔和姜时修的事发生在西北,鞭长莫及,知道的不是很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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