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咕——”
“去吧”,方鸿禧将它放飞。
不多时,一个摇着折扇的人出现在大理寺门口。
似乎是经常来,门口几轮守卫已经认识他了,并无阻拦。
秦时知一路畅通无阻,方鸿禧还在看案宗,见他过来,便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方鸿禧展开地图,“漠河以南,往西边走,金花、涩谷、琉庆等地接连出现了拜神会,按踪迹来看能够连成一线,我推断这所谓的神下一个到达的会是应泉,也就是当年天齐太祖和国师发迹的起源地润宁,在后世它曾名太宁,大周时它是国都南宁,这位神应该是想借那两位太祖陛下的势,假托自己是他们的转世,是神的人间身来闹事。”
“西南那边么”,秦时知眉头一皱,“你觉得是谁的手笔?”
方鸿禧沉默良久,放下卷宗,“此人是从漠北一路造势过去的,我首先怀疑的就是承曦帝,但他似乎没有那个脑子,所以背后一定还有高人相助,或许徐正年找不到他也正是这个原因。”
“这件事情你还是尽快跟帝师大人汇报一下,你知道我跟他……”
方鸿禧顿了一下,“你知道的,因为当年的事,我有点怕他。”
秦时知似乎是嘲讽地笑了他一下,“行,方大公子吩咐,岂有不办的道理。”
秦时知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忆,当年方鸿禧最怕的好像不是小家主,是他来着,不过后来误会解除,他们两个反而走到了一起。
果然世事无常,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方鸿禧目送他离开,随后揉了揉腰继续处理公务。
帝师府,蒲听松听完秦时知的话,沉思良久,“先派探子看看情况,安抚好金花等地官民的情绪,让他们尽量组织人揭开拜神会那些装神弄鬼的把戏。”
“另外往那边加派兵力,以防被蛊惑的群众造反起义。”
秦时知很快尽数安排下去。
蒲听松想了想,没打算告诉江弃言这件事。
还有一个月就是县试,不能让他分心。
各县今年参考学子格外多,文院提前开放,让偏远之地赶来的学子在院内打地铺。
据说这也是陛下向文相提议的。
学子们凑在一处猜测今年是哪位大人出题的时候,偶尔也会谈起陛下的功德。
“哪年官兵不是只晓得赶我们走”,一人指了指自己脚底的泥巴,“看不起咱们这帮一边耕地一边苦读想改变命运的人嘞!我们不也是读书人么?”
旁边衣着稍微整洁些的学子搭话,“知道要进考,你家娘子也不晓得给你拾掇拾掇!你搁那书里头没学过么?这文院是当年江、蒲两家共同打天下时留给读不起私塾的寒门的圣地!你就这么大脚一迈用泥巴玷污它?”
“脚底不沾泥还叫庄稼汉?我脚踏实地问心无愧,太祖一定保佑我今年中童生!”
“快拉倒吧!请太祖保佑还不如请太帝师保佑!谁不知道太祖读书不行,要不太帝师也用不着专设个文相出来教习天下!”
“说到太祖,就想到了当今陛下”,另一人也插话道,“当今陛下当真是我等楷模,据说他两岁半跟着帝师大人学诗词,五岁时能吟诗作赋,十岁得大祭司称赞一举拿下诗会魁首,如今陛下不过十六便要参加科举,你见过哪朝皇帝与民同在,关注民生到这种地步甚至亲自下场为我们鼓劲的么?”
“可显着你了!是圣上有才又有德,又不是你!你那么骄傲干什么?有本事怎么没见你中举!”
“中举太难,能勉勉强强中个童生就不错了,至少按绥阳律令,从中了童生开始,性命就是受上面保护的,文相会庇护我们,就摆脱了这条贱命不一样了!”
“是啊,中了童生就是文相的门生,不能随意打杀了!”
“你们还不知道吧?”一个刚进院的人放下包袱,从怀里拿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米纸。
那纸上米糊未干,显然刚刚张贴,就被那人揭了下来,“刚刚两个大兵贴在文院门口的,我想着贴外头你们也看不着,索性拿进来了。”
“上面写的啥?”脚底泥老汉好奇道。
“说是今年考中的学子,也是天子门生呢!陛下在早朝上亲口承诺的!”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这承诺显贵人家可能不稀罕,可是对他们穷苦人来说,无异于是一道护身符啊!
只要亮出文院统一发放的文位证让别人知道他们是童生,那么哪怕是地主也没办法伤他们性命!
“而且自今年起啊,文位不得买卖,违者诛十族!谋逆都只是诛九族,贩卖文位居然是十族!而且是买卖同罪,也就是无论买还是卖被发现了都诛!一个县每年的童生名额就一百五十个,往年一百都是有钱人家买了去,我们只能抢那区区五十,如今大不同前了!”
“圣上英明!圣上英明啊!”当即就有人往京城方向叩拜,“我七次参考,参考了整整二十一年,次次都是五十一名,次次都中不了,今年终于能中上了!”
“老兄!你就是那个全县出名的马五十一?!我今年是第一次参考,你快教教我一些经验!”
马五十一热泪盈眶,“好,好,不过教你可以,你若考上了童生,一定不要忘了陛下的恩德,陛下刚刚登基就敢与天下权贵叫板,这多出来的一百名额都是陛下为我们寒门争取的公平竞争机会啊!”
“说起来,陛下今年参与的是哪个县的县试?若是我们县,哪怕占走一个名额也沾光呀,与有荣焉!”
“这你就别想了,陛下不占任何一个县的名额,他这次本就是为了激励我们,占了哪个县都是对其他县的不公平,所以他的卷子是单印的,他本人是文相亲自监考,他的卷子会随机夹在任一一县的卷子中,让那县三位主考官进行批改,然后再由寻花阁神不知鬼不觉秘密回收封存在京城圣院那里,张榜日会公开这份试卷和评级,圣院有重兵把守,在此期间,就算陛下本人想动它都不行。”
“文相大人的公正是人尽皆知,圣院更是所有文院的神往之地,历代只有殿试一甲十人能有机会入圣院,得文相亲自教导。”
各地的文院都在讨论,唯拜神会渗透的地方冷冷清清,零零星星只有几个人来到文院,等待考期。
那边的郊外却一反常态热闹非凡,狂热的人群争先用鸡血淋遍全身,围着篝火跳着诡异的舞蹈。
“信我神!得永生!真龙就在你们眼前!”一个头上竖着插了几根孔雀翎,身上抹满彩色颜料的人高举人骨拐杖,声如洪钟,“太子谋逆,其罪当斩!”
那人叽里呱啦念了几串咒语,把蛇油撒向地面,顿时地面起了火,“神已赐予你们伟力,穿过火焰无恙者,可跟随我神!”
如果方鸿禧在此地,一眼就能认出来,这就是他母亲的弟弟,他的舅舅,咔洒卟部落的部长!
咔洒卟是个神秘的部落,相传他们远渡重洋而来,是印第安的后裔!
人群中藏着几个当地衙门假扮的探子,他们犹豫了很久,看见狂热的信徒们都安然无恙穿过火墙,便也硬着头皮往火里走。
谁知一挨着火,就迅速燃遍了全身,部长扬起拐杖一指他们,怒喝,“小畜生的探子,瞒不过神的眼!在遥远的印第安,苍鹰之神的目光时刻注视着你们这些背弃者!”
“火神的威德笼罩着你们!让我们一同迎接众神之首,一切神的创造者卡门普斯的人间身!”
“卡门普斯化为承曦帝,希望用太阳的光芒指引你们这些愚民!愚民们,见神不敬,你们将被一切神抛弃!火神会灼烧你们的身躯,蛇神会钻进你们的耳朵吃光你们的脑絮!自然之神降罚于你们,粮食颗粒无收,灾祸将眷顾你们的每一片土地,你们要记住,我们是在拯救那些堕落的亵神者!”
信徒们的眼神越来越狂热,几乎达到了癫狂的地步,“卡门普斯!卡门普斯!”
“疯了……”躲在暗处的一个探子眼露恐惧,“都疯了…他们…已经不是人了……”
“他们哪里像个人……”
探子被吓破了胆,他连滚带爬逃走,连衙门都不敢回,那里早就被砸成了废墟,他一路向着京城狂奔。
咔洒卟部落部长隔着百米距离拉弓,弓箭呼啸而过,将那探子一箭穿喉。
这一刻,狂热达到了巅峰!
“卡门普斯!” “承曦帝!”
“信我神!得永生!”
“杀太子,清君侧!”
第54章 帝师是陛下的男宠?
邪教的侵蚀速度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在拜神会神媒卡其那也就是咔洒卟部落首领当众将一位女子返老还童后,原本将信将疑持观望态度的百姓们也相信了永生。
消息传到大理寺时,方鸿禧正在喂鸽子,听到消息,他的手不自觉一松,手中的谷粒撒了一地。
卡其那……是他的舅舅,他母亲的亲弟弟。
方鸿禧控制不住身体向后栽倒,好在及时被一双沉稳有力的手托住腰。
秦时知向他摇了摇头,用眼神安慰。
“相信陛下,他不会牵连你的”,秦时知看着外面变得有些阴沉的天,“就算他真的为此降罪于你,也有本阁主拦着。”
方鸿禧嘴唇蠕动了半天,挤出几个字,“陛下……对我有些误会…”
那时候陛下才四岁多,那个年纪的记忆,是最深刻的。
方鸿禧还不知道江弃言已经猜出了事情本末,他有些担忧道,“如果陛下以为我跟卡其那是一伙的……”
秦时知以为他是担心自己的小命,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要说些什么,却听方鸿禧自言自语道,“陛下肯定会更讨厌我吧……”
秦时知一时不知何言以对,有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秦时知暂时压下了消息,因为县试就在今日,而且很快就要开始了。
江弃言站在圣院门口,里面竖立着两尊白玉雕塑。
其中一人面容凌厉,手持宝剑。
另一人温文尔雅,拿着书卷的手腕上不知道被谁戴了一串小叶紫檀佛珠。
蒲听松低头给他整理衣带,理得整整齐齐,一抬眸看见他在看那两座雕像,便也注视了一会。
先生的声音很轻,像羽毛也像飞絮,其实更像雪,因为透着一点悲凉,“那是臣和陛下的先祖。”
“先祖身体不好,助太祖陛下一统天下之后就病逝了,这串佛珠年代很久了,是圣院刚刚建成时,太祖亲自戴上去的。”
“太祖在此处驻足很久,说了一句话。”
江弃言在心中跟着默念。
“汝虽已逝,魂祐天统。”
——你虽然已经去世了,魂魄却永远守护着绥阳的疆土。
当年的史官其实还记载了一句话,只不过被后来继位的高祖陛下下令抹去了。
“檀木安魂,困汝于此。汝虽已逝,魂祐天统。”
——朕用它圈住你,圈住你后代生生世世。即使你已经过世了,你和你的后人也要永远庇佑朕的江山。
后世人并不知道这些,也不知道两位老祖宗那些大部分已经永久埋藏在历史里的恩怨。
世人只当太祖给雕像戴佛珠是因为怀念。
但这些,蒲听松是知道的,寻花笔记中记载了很多被刻意销毁的真相。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他才会更恨。
太祖设帝师制,果然圈了蒲家生生世世。
一代又一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每一代帝师都告诉自己的后代,江家对他们有恩,皇恩浩荡,他们应该尽全力报答。
蒲听松只觉得好笑。
位高,但不权重。
一个帝师虚名,一声不轻不重的先生,就可以骗他们去做皇帝铲除异己揽权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