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来的吗?”
“啊,对,坐大巴车过来的,好几个小时呢。”
“这样,那鉴定结果最快也要明天出来,你晚上要住哪里?”
“哦,有旅馆,找了个旅馆,有地方住。”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有些尴尬地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所幸鉴定中心不远,没让这种尴尬持续太久。
两人去前台咨询了一下流程,签了相关的协议文件,缴费时刘文英说什么也不肯让他付,硬抢着交了钱。
接下来就是样本采集,流程很快结束,接下来就是等待鉴定结果。
沈年把人送到了附近的公交车站,定好了明天下午在这里见面,然后便准备离开。
走之前,刘文英突然叫住了他,沈年回过头,她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又哭了起来。
第二天下午,沈年来取了报告。
没有任何意外,复核结果,刘文英确定是沈年的生物学母亲。
看到结果的那一刻,刘文英瞬间就哭了出来,扶着他的手臂泣不成声地反复说着“妈对不起你”,沈年拿着薄薄的鉴定报告,久久没能回过神。
虽然昨天一见面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真的看到鉴定结果的这一瞬间,沈年还是觉得一阵恍惚。
像做梦一样。
没有电影中那样跌宕起伏的情节,也没有什么离奇的波折,就是这样普普通通的一个下午,他找到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等刘文英终于止住了一点哭声,两人缓和了一下情绪,沈年带着人去了旁边的一家餐厅。
坐下来之后,刘文英便盯着他看,看着看着便又要哭起来。
沈年也不知道能说什么,默默地扫码点餐,问她想要吃些什么。
刘文英擦着眼泪连连说:“你点吧,点你想吃的。”
沈年随便点了几道家常菜。
刘文英似乎止不住她的眼泪,不停地反复说着对不起他。
沈年唯有沉默。
菜上来之后,沈年把拆好的餐具递给她:“先吃点东西吧,然后,我们聊一聊。”
话这么说着,但两个人谁也没有胃口吃东西。
沈年味同嚼蜡地咬了几口青菜,便主动挑起话头:“你们……现在家里,是什么情况?都还有谁?”
刘文英擦着通红的眼睛:“还有你两个哥哥和你妹妹。至于你爸,早几年就没了,抽烟喝酒,把肝和肺都弄坏了,治不好,人没了,倒欠了不少钱。”
“你爸那边,老人也都没了,我这边还有你姥爷,但是吧半身不遂,你舅也不管,平时我带着照顾。”
父亲不在了,老人病重,两个哥哥,还有妹妹。
沈年接着问:“家里,还有三个孩子?他们,也都在岳东吗?”
刘文英说:“老大成家了,两个孩子了,现在跟着工头做活,老二考学考得不太好,去外边打工了,小妹还在上学,成绩怪好,考了个大学,还没毕业,我开了个包子店,就卖点包子油条豆奶什么的。”
沈年问:“那他们,这次都来了吗?”
刘文英迟疑了一下,说:“没有呢,忙,都挺忙的……”
随即又急切地说:“你要想见,回头咱回家了,一块见一见,吃顿饭,啊。”
沈年没有接她这句话。
刘文英说完又问他:“你呢?孩子,你现在,在哪上班啊,都做什么工作?”
沈年简单说了一下:“就在这边,工作就是做电脑互联网之类的。”
“哦……那是怪好的工作,考上大学了吧。”
“嗯,考上了。”
“那谈对象没有啊?”
沈年摇摇头:“没有呢。”
“哦,哦”,刘文英连连应声:“好,挺好,你长得也好,俊俏,看着就讨人喜欢……”
沈年戳了戳碗里的米饭,沉默了一会,听她絮絮说了一些话,最终还是问出了那个他最想要知道的问题:“当初,我是怎么到孤儿院的,是有人偷偷把我抱走了,还是你们……送去的……”
这个问题让刘文英骤然安静下来,片刻后又掉出几滴眼泪,却不说话。
沈年心里便有了答案:“所以,我是被……被遗弃的吗?”
“养不起,是养不起了……”刘文英一边摇头一边哽咽着说:“那会家里穷,我跟你爸来这边打短工,挣不到几个钱,连个正经住的地方都没有……上边有你两个哥,你就比你二哥小一岁,早产了一个月,生下来先天不足,家里真的是……真的是拿不出钱了,三个男孩,我们怎么养……我生孩子的钱,都凑不出来……”
“本来说,是抱给别人养,那人给我们出一笔钱,你爸有天晚上就把你抱走了,回来说,把你送给人了,没要钱……我就真以为,你是让送给人养了。我想着,这边的人也有钱,条件好,你也算享福了……”
“直到后来有一回,你爸喝多了,才跟我说实话,说你生下来又小,医生都说先天不足,原本那家人就不想要了……我还躺在医院里等着交钱,那家人就那么走了,你爸气坏了,有天晚上喝多了,就抱着你出去了,然后……”
她说不下去了,沈年静静地听她哭,有些麻木地问:“那你们后来知道了,为什么没再来找我,我一直都在那个福利院里,院长也报过警,从来没有人找过我。”
刘文英没有回答。
“这么多年了,福利院找过,我每年都会去公安局采血,登记信息,为什么你们也从来没找过。”
“既然家里都有三个孩子,为什么,就偏偏我一个养不起。”
“既然这么多年都没找我,为什么现在又突然想找了。”
......
他问了很多,刘文英都没有回答,就只是哭,哭着说对不起他。
刘文英的逃避,让这些问题的答案昭然若揭。
沈年心里一片惶然,但同时,又觉得有块悬起来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于烟鱼尾
这世界没有那么多的稀奇故事,他没有被拐卖,没有被偷走,没有任何曲折离奇的身世,他就只是一个运气不太好的、恰好被父母放弃的孩子。
一个这么多年都没有被父母和亲人寻找、甚至连认亲时,兄弟姐妹都不愿意请假来见一见的孩子。
吃完这顿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饭,沈年跟她交换了个联系方式,然后找工作人员要了打包盒,把没吃的饭菜带回去,刘文英看着他低头打包,嗫嚅地问他,什么时候有空,一家人一块见一面。
沈年没有正面回答,只低着头说:“我马上要出国工作了,短期内不一定有空回来,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刘文英也听懂了他的意思。
沈年把人送去了车站。
临分别前,刘文英拽住了他的衣角,看着他哽咽地问:“我知道,我对不起你……知道你怨我,我都知道,但你能不能……能不能叫我一声……叫我一声妈……就一声……”
沈年的眼眶蓦然红起来,他怔怔地看着刘文英哭到红肿的眼睛,看着她粗糙的皮肤和干裂的嘴角,看她脸上的皱纹斑点。
沈年俯下身,非常轻地拥抱了她一下,然后直起身小声说:“抱歉,不可以。”
他知道一切的罪魁祸首是那个已然死去得了清净的男人。
他知道面前的刘文英,也只是个一生操劳、吃尽生活和婚姻苦的可怜女人。
他也知道在那样的环境里,在生完孩子都没有钱交住院费的境况下,她没有能力去改变什么。
可是他也没有办法越过自己这些年受的苦楚和委屈,去宽宏大量地接纳曾经抛弃自己的人。
刘文英一步三回头地哭着上了车。
这场短暂的会面就是沈年人生来处的全部内容。
沈年坐在空荡荡的公交站台里,突然低下头去,伸手捂住了眼睛,温热的眼泪顺着指缝不间断地流落下去砸在地上。
在这一天之前,沈年不是没想过自己只是单纯地被抛弃了,毕竟他当初被捡到时才出生没多久,而且这么多年了,无论是福利院报案,还是他每年的备案和采血入库,都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回应。
可是当真相真的摆在面前,当真的确定自己是被抛弃被放弃的那一个,他依然觉得如此地难以承受。
他可以理解这世间种种苦和万千理由,却无法替自己原谅。
他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事,才要这样一次又一次地被人放弃,始终未得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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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真的很想有个家T_T
第60章 再见
沈年在松宁待了几天,处理了一些事情。
换了一个全新的手机号,把各种软件银行卡等等全部更新了一遍,重新注册了各类社交软件账号,然后把重要的朋友同事网友领导赵院长他们重新加了一遍。
去做了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补齐了一些出国用的材料。
在旅行的下一站,一个风景很好的地方,重新找了一间短租的民宿。
请关明月杨远宁沈云琅陆锦明约了两次饭。
关明月和沈云琅没有继续瞒着他,最后还是跟他坦白了江崇曾经去找过他的事情,沈年微微愣了一会,没说什么,只是拜托他们,如果以后江崇再来找他,请他们务必保密他的行踪和联系方式。
专门抽出一天时间,去了一趟福利院,拜访了赵院长,和赵院长说了自己要出国工作两年的事情,赵院长和老伴洪老师虽然都有些不舍,但还是很高兴地连连夸他有胆识,说趁年轻就是要多出去闯闯。
去墓园见了一次宇航,这次沈年多带了几封信,把未来两年要说的话写在了里面。
在松宁的最后两天,沈年跟房东正式退了租,几个朋友来帮沈年一起收拾了房子,打包了必要的生活用品,然后请搬家公司先行送去了租好的民宿那边,剩下的一些还能用的衣服和生活用品,也送的送捐的捐尽快处理完了。
中途他最后一次见到了江崇。
他去公司办理离职手续时,江崇等在公司园区外,穿着一件崭新的长风衣,头发也重新打理了,像是精心打扮过,堵在正门口,想无视都很难。
江崇看到他,像是怕人跑了,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挡住他的去路,沈年便停下来,等着他开口。
江崇的目光落在沈年的脸上,看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我听说你受伤了,现在恢复地怎么样了?”
沈年说:“已经好了,谢谢。”
江崇往前走一步,沈年便下意识往后退一点,江崇看在眼里,便又停下来,放轻声音问他:“我有一些话想要说给你听,可以分一点时间给我吗。”
意外的,沈年没有拒绝他,只是说:“今天我还有些事情要忙,改天可以吗?”
江崇眼睛突然一亮,似乎有些惊喜,又有些不可置信,听到沈年松了口,便立刻答应下来:“可以,当然可以。你什么时候有空,我都可以。”
沈年说:“那你等我电话吧,好吗?”
沈年说这话的时候,尾音甚至是微微上扬的,这大概是几个月以来,他和江崇说话最柔软的一次,江崇只觉得心都快酥下来了:“好……那我等你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