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年沉了口气,正低头准备上车时,听到江崇很低地说了一声:“别去好吗?”
沈年身体滞了一瞬。
江崇又继续哑声道:“不要跟他走,好不好……”
车门哐当一声关上,沈年置若罔闻地坐进了副驾驶。
隔着车窗,江崇看到沈年整理了一下帽子,而旁边的人伸手帮他调整了肩上的安全带,然后两人相视笑了一下。
那一点清浅的笑意,却像是刺骨的冰水,把江崇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彻,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他就这样站在原地,像个局外人一样,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仿佛在看着别人的爱情故事。
而故事的主角之一,却是他日思夜念求而不得的爱人。
这一幕像是要将他的眼睛刺穿。
好疼。
江崇想,沈年那时该有多疼。
亲眼看着自己爱的人走到别人身边。
日复一日地被提醒着深爱的人却不爱自己。
今天只不过是看到这样一个笑,他都快要疼得受不住了。
而这样爱而不得的痛苦,沈年熬了十年,沈年又该有多疼。
载着他所爱之人的车开远,在视线中凝成一个点,直至彻底消失。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崇才终于感受到了一点阳光的温度,慢慢找回肢体的控制权,转身回了房间。
案板上的菜切了一半,江崇洗干净手,沉默着继续把肉切成薄片。
沈年喜欢吃很薄很焦的五花肉,做辣椒炒肉时总喜欢切成薄薄的片,煎到焦黄,还专门和他分享过把五花肉冻一下再切的小技巧。
可他手太笨了,练了很久也做不到切成沈年那样均匀。
江崇切完肉片,又拿过旁边的螺丝椒切丝。
沈年手很巧,刀工也很厉害,尤其是切青椒和土豆,可以切得很快又很细。
可他也没学得很好。
他想快一点学会,再快一点,快一点把这些都学好,让自己能跟上沈年离开的速度。
手里翻滚不受控制的辣椒让江崇心里变得焦躁。手上的动作愈发变得急切,刀刃快速又混乱地落下。
手里的辣椒突然从指间滑了出去,刀刃再一次用力落下时,殷红的血迹顺着着被切开的指腹迅速地在案板上蔓延开来。
江崇怔怔地看着眼前逐渐扩大的血红色,却没感觉到多少疼,只是觉得手上火辣辣的灼烧着。
但奇异地,喉咙里那股窒息般的感觉却骤然轻松了许多,以至于江崇一瞬间想要给另一只手也来一刀看看,看是不是可以让他心脏的痛感也跟着停止下来。
直到血液顺着案板的边缘滴答落到了流理台上,江崇才终于打开水龙头,去冲干净手上的血迹。
冲干净伤口,江崇翻找了一下,发现自己也没有可以消毒和包扎的东西,便索性先不管了,把切好的菜也冲干净,用保鲜膜封好放回冰箱,然后重新冲洗了一遍伤口,换上衣服,拿上钥匙,出了门。
Ryan这回选了一家情人餐厅。
环境优雅安静,包厢里点了淡淡的香薰,放了很轻很淡的音乐。
午餐依然是轻松愉悦的,话题也让人觉得放松又自在,沈年有些感叹面前人用心时的八面玲珑和仔细。
午饭后,Ryan提议去附近的艺术馆逛逛。
沈年说我不懂艺术。
Ryan转头看着他的脸:“对美的欣赏是人类的本能,并不一定非要懂技法。”
沈年怔了一怔,随即弯了眼睛笑起来,也去看他的脸:“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那我们走吧。”
两人准备去买票的时候,Ryan的手机响了两次,沈年看过去,Ryan举起手机向他示意了一下:“家里的电话,我接一下。”
沈年说好。
Ryan拿着手机往旁边走去,转身接起的瞬间,脸上的笑意倏然敛去。
这个电话打得有些久,等待的时间里,沈年在半圆形的艺术台阶上走了几个来回,又往后退远了一些,拍了几个角度的艺术馆建筑的照片,顺手发了一条打卡动态。
而就在他退出软件的几分钟后,动态收到了来自id为“null”的用户点赞。
艺术展览按雕塑绘画摄影数字光影等等不同分类,分为了不同的展区。
沈年这个纯血理工生对艺术尤其是外国艺术的了解基本也就限于毕加索梵高米开朗基罗之类课本上见过的名人。
所以基本也就看个热闹,脑子里过点“这雕塑刻得真像”“这画颜色真好看”又或者“这画的是啥看不懂但挂在这里一定很厉害”之类的念头。
Ryan看起来倒像是真的懂一些绘画,甚至可以给他简单地介绍很多画作的背景立意以及一些艺术家的生平。
沈年听不太懂,但默默捧场。
两人从绘画展区往外走,走过往光影展区的转弯时,赫然又遇到了本不该在这里见到的人。
阴魂不散了是吧。
“你……”沈年正要开口,目光突然扫到他左手两根手指上洇出血迹的创可贴。
Ryan也很意外,低头问他:“你的邻居也喜欢艺术?”
沈年没出声,江崇自己先开口接了话:“这里是公开展览,怎么凌先生可以来我不可以吗?”
Ryan耸耸肩:“当然可以,请随意。”
他正要往前走,江崇突然又跟着说道:“刚才听凌先生在给沈年讲艺术史,看来是很有研究,不如也给我讲讲?”
Ryan笑笑:“不好意思,我的讲解是沈年的专属服务,对外人可是要收费的。”
“哦?”江崇扬眉,突然伸手从夹子里抽了张卡递过去:“这个好办,不过我没有带现金,接受刷卡吗?”
沈年忍无可忍,上前一步把他的手拍下来,低声怒道:“你闹够了没有!这里是公共场合,不是你找茬挑事的地方。”
江崇垂下眼睫,小声说:“你要想听我也可以给你讲,我也懂一点……”
“谁要听你讲,莫名其妙!”
看着他脸上的怒色,江崇没有再反驳,抿了抿唇后,默默把卡装了回去:“我不说话了,可以吗?”
他不说话,但也没走,不远不近地跟着进了光影展览区。
比起绘画雕塑这些有一定鉴赏门槛的艺术形式,数字化的光影展对普通人来说,能更加直观立体地感受色彩和光影的美感。
沈年仰着头出神地眼前的星空画景,江崇也出神地看着他,然后慢慢走上去,隔着浓烈的色彩凝望他有些失真的侧脸,轻声问:“你喜欢这种光影展吗……”
“沈年,来。”
Ryan突然出声叫他,他就披着一身星空朝对方走过去,隔断了江崇后半句的“我送你一个好不好”。
逛完艺术展出来,江崇又跟在后面听了一段艺术熏陶后的酸词陈调,甚至没来得及能跟沈年再说句话,Ryan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人便旁若无他地一起上车离开了。
江崇站在原地,看着车离开的方向,面无表情地想,早知道刚才就应该给姓凌的车胎划了。
第74章 决绝
两人吃完晚饭,天色暗下来,Ryan把沈年送回了家。
下车前,他突然止住了沈年解安全带的动作,静静地看着沈年。
两个成年人约会交往,这点暗示总归是看得懂的,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沈年试图说服自己,却依然控制不住地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不自觉地卷了卷衣角。
Ryan倾身过去时看到他的小动作,目光闪了闪,而后伸手帮他按了安全带:“只是帮你解开,别紧张。”
沈年偷偷地松了一口气,刚要开口,Ryan接着说:“不过下一次约会,我说不定会跟你要一个晚安吻,这样你还愿意跟我有下一次约会吗?”
几秒钟后,沈年很轻地舒了口气,嗯了一声。
Ryan便笑起来:“晚安。”
“晚安。”
沈年从车上下来时,从后视镜里看到不知道从哪来冒出来的江崇的车也跟着停下来,车灯暗掉,他开门下了车。
与此同时,Ryan把车掉了个头后,突然启动加速,像是故意一般,擦着刚关上车门的江崇开了过去。
江崇猝然向后退开,下意识伸手在车身上撑了一把,手指上的伤口随之再次被撕裂开来。
他森然看了一眼Ryan离开的方向,然后又敛起情绪,转身朝着沈年走过去。
沈年的视线下落,江崇顺着目光隐隐看到自己指尖滴落的血迹,下意识攥了起来:“不碍事的,就划了一下……”
说到一半像是想到什么,他突然眼睛一亮,有些期待地看向沈年。
沈年撇了下目光,并没有如他所愿地说什么关心的话,只说:“江崇,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做这么无聊的事情了,很不礼貌,也很幼稚,更没有任何意义。”
江崇眼里的光亮黯下去,手更收紧了一些,低声问:“那你还会跟他约会吗?”
沈年看着他:“当然。”
江崇心底一沉,有些受伤地看着他:“你跟他……”
“江崇”,沈年提起一口气,抬头跟他对视:“我可以明明白白地跟你说。”
“我和凌瑞阳,不仅会约会,也会恋爱,会在一起,我对他很有好感,有计划和他进一步发展……”
江崇急切地上前一步,沈年没等他开口,紧接着道:“这些不是为了赌气又或者刺激你报复你逼你离开还是怎么样,我是真的想要重新开始,跟他认真交往。”
从沈年嘴里吐出的每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心上,让江崇的脸色一句更比一句苍白下去。
他的手指在滴血,心也在滴血,痛感从指尖贯穿到心脏。
只是如今不管怎样痛,都再也不会得到沈年的半分怜爱和心疼了。
沈年的目光沉静决绝,掷地有声:“那天晚上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如果你忘了,我今天就再说一遍:我和你不可能了。我很认真地在开始新的生活,也准备开始新的感情,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以前的事抱歉,那就请你祝福我,尊重我的选择。”
“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客气地拜托你,好聚好散,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以后的生活、不要给我们造成困扰,行吗?”
“我们?”
江崇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
沈年说“我们”。
沈年把自己和那个男人叫做“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