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绷到几乎要断裂的神经骤然一松,沈年腿一软,脱力地跌坐到椅子上,低头捂住自己肿得不成样子的眼睛,温热的泪水顺着指缝涌出。
得救了。
江崇得救了。
他也得救了。
从抢救室出来,江崇被转进重症监护病房又观察了一天,第三天才算彻底脱离危险期转入普通病房。
镇定效果没过,江崇还没有醒过来,受伤最重的左腿绑了石膏绷带做了固定,手臂和右腿也裹着纱布,戴着吸氧导管沉沉地睡着,面色苍白如纸,半点血色也无。
沈年不时伸手去摸一摸他温热的手指。
过年后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已经是第二次这样看着江崇躺在病床上了。
沈年坐了一会,握住他的手慢慢趴倒在床边,看着他的脸小声说:“你睡了好久,快点醒过来好不好……”
江崇回答不了他,安静的病房里只有浅浅的两道呼吸声交错。
沈年有点难受地把脸埋进了自己的手臂里。
大概是因为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如今心情乍一放松,沈年握着江崇的手趴了一会,竟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沈年惺忪着睁眼,正想要活动下发麻的手,抬眸却看见江崇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微微侧着头在看他。
沈年猛地坐直身体:“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江崇看了他几秒,慢慢抬高手,指腹在他脸颊上轻轻蹭过,抹掉一滴眼泪,声音沙哑地说:“怎么不去陪护床睡。”
沈年眼泪毫无预兆地啪嗒啪嗒落下来,砸在江崇的手背和手腕上,江崇怔了怔,又有些费力给他抹了抹眼尾:“怎么了,别哭啊……”
沈年轻轻把他的手放下去,抬手擦掉眼泪,站起身:“我没事,你躺着别动,我去叫医生来看看……”
“别走”,江崇稍微提了点力气叫住他:“我没事,你别走,让我看看你。”
沈年停住脚步,回来按了下床头的铃,又重新在床边坐下来。
江崇手又动了动,似乎是想要碰他,沈年于是把手伸过去让他牵着。
江崇微微抓紧一点他的手,目不错珠地看着他,似乎是想把他刻进眼睛里,半晌才哑声道:“你知道吗,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沈年的眼泪掉得更凶了:“我也是……”
江崇目光半是疼惜半是无奈:“小哭包。别哭了,哭得我心里难受。”
沈年擦了擦眼泪:“你别难受,好好休息,我没哭了。”
江崇握紧他的手,眷恋地感受着手心的温度。
过了好一会,有医生过来检查了下情况。
沈年紧张地追着问怎么样,还会不会有什么风险。
医生笑着说没关系,你男朋友已经脱离危险期了,好好休养就可以了,紧跟着交代了一些几小时内禁食禁水之类的注意事项。
沈年拿手机备忘录记下来,让医生确认了一下,等两人讲完话,江崇躺在床上,用英语问:“医生,我的腿怎么样?”
医生说是骨折加伤口感染,失血过多,需要好好治疗休养。
江崇皱着眉问不会瘸吧?
医生说那倒不会,不过愈合后短期左腿不能做剧烈运动,需要多休养调理。
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医生走后,沈年谨遵医嘱,倒了杯水,从抽屉里拿了棉签,蘸了点水给他擦拭嘴唇:“医生说你现在还不能喝水吃东西,要再等一等,你先忍一忍。”
“没关系,也不饿。”
江崇轻轻说了一句,就停下来,专注而温柔地看着他。
两人对上目光,沈年意识到手里的棉签还按在他下唇上,突然升起点淡淡的赧意,收回手,转移话题道:“对了,我已经跟阿姨、就是你妈妈联系过了,他们正在尽快办签证赶过来,我上午给他们报了平安,你现在要不要再打个电话。”
江崇说好。
沈年拨通了电话后,放到他耳边。
江崇尽量提起语气,让自己听起来没那么虚弱,安抚了下父母的情绪,让他们不用太着急,慢慢过来就行。
讲完电话后,又把手机递回沈年手里,沈年接过去,应了几声,最后轻声说:“不客气的,阿姨叔叔,我会照看他的,你们过来也注意安全,嗯嗯……”
江崇安静地听着他说完,盯着他的脸看,若有所思的样子,沈年挂断电话后忍不住问:“怎么这么看着我?”
“也没什么”,江崇说:“就是感觉你好像哪里有点不太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江崇看着他乌溜溜的眼睛,忍不住逗他:“可能不一样在……担心我的样子更可爱了。”
沈年怔了怔,继而反应过来,有点恼地轻瞪他一眼:“都这样了还不老实。”
江崇扬起嘴角笑了笑。
沈年心里刚刚轻了一下,目光落到他固定起来的腿上,又沉下去:“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这场地震震级虽然大,但震源较深,萨林顿堡建筑分散,多是中低层,降低了一些救援难度,没有造成更大的伤亡和破坏。
江崇算是其中伤势比较严重的一批。
思及地震时的场景,江崇的情绪还是发生了一些波动,闭了闭眼睛:“我当时还在工厂里,那个建筑质量不好,门口塌了一半,正好旁边又有个机器倒下来,我躲开的时候腿被划伤了,出血比较严重,没能跑出去。”
“但也算庆幸吧,那台机器分担了一点塌下来的屋顶,没完全砸我身上,不然这条腿可能就真废了。”
他语气轻描淡写,沈年却越想越后怕。
上次车祸江崇血滴下来的场景他仍心有余悸,这次江崇说地简略,但失血到休克重症抢救,他都不敢想是流了多少血。
两人就这样拉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些话,沈年始终没有主动挣脱,江崇便也装着傻不松手不提醒。
沈年眼里都是血丝,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面容困倦,说话间不时冒出哈欠。
江崇让他去陪护床睡一会。
沈年却摇摇头,伏身趴下去,微微阖上眼睛:“我在这趴一会就行,你别松手,不舒服就叫醒我。”
江崇愣了好一会,看着他的发顶,感觉心都化成了一团水,在胸腔里柔软地荡来晃去。
翌日一早,江牧生和郑淑华赶到了萨林顿堡。
两人走进病房时,沈年正给还不能坐起来的江崇喂蛋羹,扭头看见两位长辈出现,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碗站起来打招呼:“叔叔阿姨好……”
江崇闭上张开的嘴巴,看过去:“妈,爸,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到了。”
夫妻俩是早班第一趟飞机赶过来的,面色疲倦,看起来都没太睡好。
看到江崇身上裹满绷带,戴着氧气导管,虚弱躺在病床上的样子,郑淑华的眼泪当即便落了下来,连江牧生眼睛都泛起了点红意,无声地撇开头去。
本已平静下来的沈年,也被带着眼睛又开始冒水。
江崇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时都不知道该先哄哪个,无奈地笑道:“好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别哭了……”
沈年抽了抽鼻子,眨眨眼睛把眼泪忍回去,让出空间:“我去问问医生今天待会要不要输液,叔叔阿姨你们先聊。”
江崇想要叫住他留下来,沈年应了他一声:“没事,我还回来。”
江崇的父母在医院,沈年又回了趟家,料理了下年糕。
这几天他只有晚上回来一趟,年糕有点粘人,沈年和他撞撞头,有点愧疚地自语道:“对不起啊年糕,这几天没能好好陪你,以后一定补偿你。”
陪年糕玩了一会,等它腻了跑开之后,沈年动身去江崇的住地,在衣帽间找了些他留下的换洗衣服,然后顺路买了点食材回家。
下午吃完饭,沈年带着衣服和保温壶回了医院。
江牧生和郑淑华已经离开,江崇说让他们回酒店了,沈年把东西放下:“怎么不让叔叔阿姨多陪陪你?”
“他们俩也一夜没睡,让他们回去先休息了,况且……”江崇含笑看着他:“我也想跟你多过一会二人世界,难得有这种机会,不得跟你博取一下同情啊。”
“博取同情?合着你还觉得这伤受得挺值呗?”沈年轻斥了他一声,又问:“叔叔阿姨明天还过来吗?我还没跟他们聊聊……”
江崇随口问:“聊什么?”
沈年却沉默了半晌,垂眸道:“不管怎么说,你是来找我才会到这边工作,也是给我买东西耽误了一天,才刚巧碰上了地震,要不是……”
“沈年!”江崇出声打断他,伸手拉他坐下来:“你怎么能这么想。”
沈年情绪有点低落,江崇想了一下宽慰道:“天灾人祸的事谁能预料到,那说不定我没有晚这一天,还会遇到更大麻烦呢,对不对,说不定碰上什么车祸,飞机失事之类的……唔”
“呸呸呸!”沈年伸手捂住他的嘴:“少说这些妄话!”
江崇看着他,眼睛弯了弯,被他逗笑了。
沈年松开手,又沉默了几秒后问:“对了,还有你写的那个信,放在夹子里的,我看过了……要不要给他们也看看?”
江崇愣了一下:“你看过了?”
“嗯……”
江崇忖了片刻后,轻叹口气:“算了,那个本来也就是为了防万一的,现在也没事了,就不给他们增加负担了。”
似乎是回忆了一下自己写的内容,江崇又道:“你看过也就忘了吧。”
想想怪肉麻的。
江崇转头看向床头的保温壶,转移话题:“你给我带了什么,我能尝尝吗?”
沈年看到床头还摆着个餐盒:“你中午吃过了吧,还有胃口吗?你现在吃多了也不好。”
江崇咂咂嘴:“没吃多少,给我尝尝吧,是什么好吃的。”
沈年起身打开保温壶:“就炖了只乌鸡,还有炖蛋。”
江崇微微探头去看:“这么用心啊……你亲手做的?”
沈年嗯了一声,把碗端出来:“汤就别喝了,吃点肉吧,医生说要补充蛋白质。”
他把病床调高,端着碗坐下来,江崇瞳孔幽深明亮地看着他,轻声道:“原来受伤住院福利待遇这么好,我都好久没吃过你做的东西了。”
“别胡说八道”,沈年挖了一勺炖蛋给他,江崇倾身凑过来吃掉,点点头:“嗯!果然你炖的就是比医院好吃。”
沈年夹了块肉给他,江崇又连连点头:“嗯!炖得恰到好处,这鸡也一看就是精挑细选的。”
沈年轻轻瞪他一眼:“你贫不贫?”
江崇被这假意嗔怪的一眼瞪得心神荡漾嘴角上翘,轻声说:“再瞪一眼,真好看。”
“……”
沈年耳根一热,往他嘴里塞了块肉,没好气道:“闭嘴!吃你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