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喜欢和颜逍玩,他总觉得这人很装、傲慢、大少爷脾气,看不起人,所以很少和他说话。
可忽然有一天,他收到了颜逍的告白。
一次晚自习放学后,颜逍叫住了他。
那时教学楼里的人差不多走光了,走廊的灯光很暗。
那个一向傲气的大少爷拘谨地站在他面前,很郑重地叫了他的名字,说:“边烁,我喜欢你。”
那时候他们都没说过几句话,他只觉得莫名其妙,所以很随意地告诉他:“我有喜欢的人了。”
颜逍当时没说话,而他直接走了。不久后,因为一次意外,他喜欢上了许思凯,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追许思凯,而那之后,与颜逍的每一次见面,颜逍的脸色都不会太好,有时候还会冷嘲热讽两句。
这种变化很多人都注意到了,所以大学同学都知道,他和颜逍不合。
刚结束期末考,开始寒假了,今天宿舍楼里的人已经走了大半,很安静。
边烁慢吞吞往宿舍走,打开门,里边漆黑一片。
爬上了床,把鞋踢掉,然后倒在了被子里。
意识不断下坠,他茫然地望着虚空,疲倦地翻了个身,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
他迷迷糊糊摸出来看,好几条新消息。
寝室群里的、许思凯的,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很少很少出现的对话框上,是颜逍的。
他勾起唇,点了进去。
颜逍刚刚说:“我刚刚是不是听错了?”
边烁回了个很萌很萌的肉爬行表情包。
那只肉肉的熊在屏幕上爬来,又爬去。
车平稳地开在机场高速上,颜逍盯着那个表情看了两个来回,点击保存,然后发了回去。
边烁懵了一瞬,笑出了声,颜逍那种拽得能上天的人发这种表情包,难以想象他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他点击屏幕,说:“你有照片吗?”
颜逍:“什么照片?”
边烁说:“你的照片。”
手机从手中滑落,边烁睡着了。
再醒时,寝室里呼噜声震天,今天阴天,早上七点钟,天阴沉沉的。
他打开手机,天气预报显示今天有大雪。
他昨晚没换衣服,身上残留着烟酒气味,像腌制入味了一样,他坐了起来,胡乱揉了把头发,挑了换洗的衣服,进了浴室。
他快速洗了个澡,看看时间,该去车站了。
他的行李很简单,只有一个背包,在校门口打了个车就直接去了车站。
刚坐上车不久,雪飘了下来。
雪白的雪静静飘着,短短几分钟外面就白茫茫一片。
他把窗降下了一点,拍了张照片。
编辑了条朋友圈:“回家了。”
他要回家了,曾经因为工作忙,他十几年加起来回家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父母怕影响他工作,生病也很少和他说,直至有一天,他连续加班一个月终于敲定了决定公司未来的一个大合作,签约成功后,许思凯才追上他,对他说“妈病重了。”
他连夜赶往老家的路上,问许思凯:“什么时候的事,我为什么不知道?”
许思凯说:“一个星期前打的电话,合作正在关键时刻,我怕影响你,就拖了一阵告诉你,但你放心,我已经和医院打好招呼了。”
可边烁只觉得心凉,他望着漆黑的夜色,平静地问:“你觉得这个合作比我妈重要,对吗?”
许思凯温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边烁轻笑了声,说:“许思凯,我妈有什么事,你就去死吧。”
许思凯愣了一下,转头看他,脸上有些责备和不解:“阿烁,你最近怎么总是这样?是我哪里做得不对吗?”
边烁嘲讽地挑了挑唇,没再说话,看向了车窗,车窗上映着许思凯的影子,他正蹙眉看着自己,可能是在疑惑吧,毕竟十三年了,他从来都是哄着他、对他百依百顺的。
是因为自己一直这样的态度,才让他觉得有恃无恐吗?觉得无论他做什么都可以原谅吗?
到医院的时候,他爸正在抢救室外边等着,大冬天,老人家一个人形单影只地站在墙边,曾经用厚重的肩膀给他撑起一片天的英雄,现在像一个无措的孩子一样,头发尽白,怯生生地看着面前来来往往步履匆匆的医生、护士,眼睛里满是陌生与不安。
边烁差点认不出他。
这个时代走得太快,一转眼,爸爸原来已经落出老远,跟不上了。
他很想哭,许思凯在旁边,想要伸手揽他的肩,他不露痕迹地躲开了。
他快步跑向父亲,在他面前站定,小心翼翼叫他:“爸。”
“啪!”
脸上一阵麻木,耳朵嗡鸣声中,他听到父亲哽咽的声音:“我都以为你忘了你还有个妈。”
他眼眶通红,哑声道:“对不起,爸。”
“一个星期,你妈进了三次抢救室,”他能从父亲的语气听出他的心寒和失望:“你一个电话都没打过。”
半张脸火辣辣的疼,却疼不过他心里的冰冷,边烁转头看许思凯,男人却并没有解释,只是说道:“爸,我已经和医院打好招呼了。”
父亲并没有看他,他一向不喜欢许思凯,他尊重自己的孩子,所以并没有对他的恋爱插过手,可并不代表他认可这个人。
手术室门开了,护士急匆匆地跑出来,边烁连忙追上去问:“大夫,我妈怎么样?”
护士没空理他,只是道:“我们会尽全力。”
可从她紧皱的眉和严肃的表情,边烁也能猜到,情况并不乐观。
他无能为力,只能在手术室外边等待,祈祷母亲平安。
护士的身影消失后,父亲疲惫地捂住了脸,他深深吸着气,忽然道:“小烁,无论我们以后怎么样了,你都得好好活着,别让我们成了你的累赘。”
边烁红着眼看过去,父亲倒了。
从小他依托着的大山,轰然倒塌,他忽然觉得,世界也塌了。
他看着医生把父亲推进急救室,那个密不透风的地方有两个他世界上最亲最亲的人,可能,一不小心、忽然间,他们就消失了。
他甚至不敢呼吸,怕呼吸重了,爸妈就没了,被他吹走了。
午夜的医院真冷冷得他牙齿打颤,许思凯走了过来,把外套披在他身上,蹲在他身边安慰他:“别怕,阿烁,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边烁恍恍惚惚听着他的声音,却没力气说话。
许思凯轻轻抱住他,身上甚至还有女士香水的气味。
“我爱你,边烁。”他说。
边烁缓缓抬头,眼睛里布满血丝,他望着这个明明应该很熟悉,现在却无比陌生的人,轻声说:“你真的爱我吗?”
许思凯将手覆在他冰冷的脸上,温柔点头。
边烁说:“那你可以滚吗?”
许思凯愣住了。
他眉头皱了起来,下意识想说什么,可看着边烁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犹疑地看了边烁片刻,站起身,说:“我去给你倒水。”
这杯水,许思凯倒了很久,边烁懒得去猜他去做什么了。
他蹲在冬天医院的走廊里,浑浑噩噩地蹲在角落里。
他一会儿想是不是爸爸蹲在这里时,也像自己这么绝望。
一会儿又想等爸妈出院了,他就把工作全部放下,一直在家里陪着他们。
可最后脑子里都是他们走了,我怎么办?
我怎么办啊……
边烁还记得,医生走出来宣布妈妈死亡消息的时候,他仿佛听不到声音了,只木木地“哦”了声。
他去看了母亲的尸体,她瘦成了小小的一团,像个干枯的木乃伊一样,明明他的印象里,母亲是一个胖乎乎的女人,被父亲宠得厉害,从苗条的美人变成了富态的美人。
如果餐桌上有一条鸡腿,那鸡腿一定是母亲的,如果有一大一小,那要看大的那只母亲吃没吃饱。
可现在,她已经瘦弱到躺在病床上都看不到明显起伏。
母亲被送去了太平间,他在手术室外边等父亲,他一直没出来。
他觉得自己的灵魂被切割掉了一部分,整个人疼得厉害,疼得动都动不了,现在那把切割他灵魂的刀,又悬在了他的头上,再次挥下时,他就什么都没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有人叫他,是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
他缓慢地抬头看,茫然地将涣散的目光聚焦在面前的男人身上。
“边烁,你没事吧?”
边烁张了张嘴,叫道:“颜逍。”
他的声音嘶哑,几乎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自己此刻的狼狈,和面前俊朗挺拔的颜逍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颜逍蹲下身,抬手,牢牢扶住了他的肩,直视他的眼睛,说:“边烁,别怕。”
只因为这一句话,他一直隐忍的眼泪落了下来,他没吭声,但眼泪很快湿了满脸。
颜逍把他搂进了怀里,语气沉着冷静:“我带了最好的医生过来。”
他和颜逍有好些年没见了,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但这都不重要。
他紧紧抓住了他眼前唯一的救命稻草,靠在那个温暖宽阔的怀里,哭出了颤音,他说:“颜逍,你救救他。”
颜逍保住了他的爸爸。
等医生出来时,他终于微微回神。
颜逍依然默默陪在他身边,他这时才发现,颜逍面色疲惫,眼下有明显的阴影,他转头对他笑了笑,温声说:“没事了。”
他想对他笑,道声谢,却发现站在不远处的许思凯。
他正看着两人,面色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