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上无人了。
许翀转动脚步,望向那转角处,慢慢的,敛住黑眸,不辨神色。
达摩念珠丢了,好歹智虚大师还活着。
昨夜客栈遇了无头鬼的消息一夜之间仿佛长了腿,传遍江湖。
藏剑山庄众人也早早知道了。
正午时分,许翀到了许无归面前请罪,刚开了口,许无归就摆摆手,道:“智虚大师无事便好,你已尽力。”
相较于他这边的险象环生,许晏要顺得多,接到了李铭心,高高兴兴回来复命。
在堂上不见百里燃,没说几句话就往院子里跑。
许翀扫了眼许无归,见他看着许晏的背影面色微冷。
堂上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号的人,李铭心长相艳丽,年过三十,却依然是十分窈窕的美人。
她摆弄着手上的鞭子,眉宇间满是傲气,不以为意道:“我人就在这儿,倒是要看看,那无头鬼怎么将我的鞭子夺了去。”
许无归道:“藏剑山庄会倾尽全力护李楼主周全。”
“七大神兵,丢了五件,”智虚大师面色苍白,虚弱道:“便是六件都给拿了去又如何?没有千机也没什么用处,难不成,那贼人已经得了千机?”
这话一出,立刻有人反驳:“千机从未面世,连是什么东西都没人知道,怎么可能?”
“若是当真得了千机……”有人倒抽了口凉气:“这江湖,怕是要不太平了……”
许翀低垂着眉眼,在一众德高望重的前辈面前并不起眼。
七日之期已过一日,什么也没查不出来,众人口风倒是向着怪力乱神的方向走了。
许平看向许翀,道:“堂弟,你当真看见了无头鬼?”
堂中众人的目光一下集中在了他身上。
许翀姿态谦逊,答道:“是。”
众人一阵私语,许无归也坐直身体,忍不住问道:“那当真是鬼?”
许翀敛眸:“在下并不信鬼神之说,昨夜交手几个回合,除了知道它力大无穷,并未试探出底细。”
“只是……”
他抬眸看向智虚大师,谦逊问道:“大师昨夜当真未曾看到来人模样吗?”
他进入房内时,门窗紧闭,百里燃在门口,他在窗外,都没看到可疑之人。
达摩念珠就这样丢了,太过匪夷所思,也正是因此,坐实了神兵索命之说。
智虚大师宣了句佛号,道:“老衲昨夜闭目参禅,到了后半夜却不知为何睡了过去,并未看见。”
许晏给百里燃带了酱牛肉和酒,两人说着说着,又闹了起来,院子里伺候的仆婢都出来避难。
“百里燃!”许晏跳上墙头,委屈道:“你把我打死了,就等着守活寡吧!”
一条肥硕的红锦鲤凌空飞出,照着他的面门砸了过来。
许晏灵巧一躲,那条倒霉的锦鲤“啪”地砸在了院外小路上。
许翀脚步微顿,隔着疏朗树影,看向墙上的义气少年。
藏剑山庄三公子,自小有家族庇佑,自由自在,行侠仗义,无人敢动他分毫,长大遇上心上人,即将成婚,何其幸运。
他低头,望着那条滚烫石板路上奋力挣扎的锦鲤,良久,俯身,将锦鲤拾了起来。
院中声响热闹,他再未看一眼,抬步,向前走去。
他的院子不用人伺候,他从雪山来,习惯了苦寒与寂静。
院中池塘里也养着锦鲤,偶尔他会在这里看看生命的鲜活。
锦鲤被放进水里,摆尾逃走,索性,并无大碍。
午间炎热,院里虫鸣悦耳,他靠在池边树下,慢慢抿了一口酒。
树影婆娑,幽幽夏日,太长了些。
距武林大会还有五天。
藏剑山庄越来越热闹,五湖四海的绿林人士陆陆续续都到了。
武林大会上,江湖侠客会在此以武会友,展示绝学,几日后一过,江湖上的高手排名又要变上一变了。
许平是许无归的长子,四十来岁的年纪,武功一般,留着青须,更像文人,常年打理庄内事物,很少行走江湖。
许安是次子,三十多岁,面容阴鸷不好相与,常年行走江湖,功夫不差,算是藏剑山庄的门面。
相较来说,三子许晏,武功稀松,不堪大用,只是长得好,像个花瓶。
可他就算再花瓶,也是藏剑山庄的花瓶,许无归向来重视血脉,虽面上不反对许晏娶男妻,可背后动作不会少。
百里燃躺在屋顶,望着天上的月亮,越想越气,连带着早上受的气,一股脑全算在了许无归的身上。
指腹缓缓摩擦着身下粗糙的瓦片,他缓缓眯起了眼。
这一夜,山庄里的动静实在不少。
他翻身坐起,看着月色下的偌大山庄,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院落。
那里一片安静,他已经一整天没见过他了,不知在做什么。
百里燃这人,一向心胸狭窄,有仇报仇,有怨抱怨。
他站起身,脚步平稳地走在屋脊上,像猫一样,悄无声息。
后半夜了,小猫都睡了,有人还没睡。
许无归在书房里与三个儿子议事,许晏困得哈欠连天,迷迷糊糊,遭了不少白眼。
百里燃手里拿着一个小包,坐在树上,也等得哈欠连天。
要他说,许平和许安就是两个废物,到了今日,连杨琚的尸首都没验明白,还指望他们找出凶手?
许无归今日被碧水山庄的人挤兑,对两人发了一通火气,在书房里骂人。
百里燃躺在树上打哈欠,视野良好,院子里头正在咆哮,院子外头美妇人正附耳偷听。
要不今夜还是算了。
百里燃困了,准备回去睡觉。
刚预备动身,就见一个美人端着汤盅婀娜行来。
貌似是许安的夫人。
他眼前一亮,趴在树上向下看。
等待美人走到树下,他将纸包打开倒下。
细细药粉落在白瓷碗里,一夜合欢无色无味,否则他也不至于中招。
做完这些,他心情舒畅,原路出了院子。
许晏很快就回来了,困得冒鼻涕,把百里燃往里推了推,抢过他的被子就要睡:“我要困死了困死了。”
百里燃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道:“你没留下看热闹?”
许晏睁开眼睛,一扫困意,兴致勃勃地凑过来问:“什么热闹?”
百里燃很困,随意道:“我还了你爹一包一夜合欢。”
许晏呆了呆,接着噗嗤笑了,伸手拉他:“跟我去看热闹。”
百里燃把他踢到了床下,烦道:“再吵我灭口。”
许晏毫不在意,掸了掸衣裳,坐在地上忍不住哼道:“你怎么不直接下砒霜?”
百里燃不理他,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饭桌上,似乎没什么异样。
许晏瞪大眼睛观察了一顿饭的时间,有些失望。
今天早上,许翀并没过来吃饭。
外院,各门各派的弟子已经开始私下来比武会友,除却那些骇人听闻的凶杀,武林大会实在是个交流武艺的好机会。
百里燃闲得无聊,和许晏一起把他的那群朋友认了个七七八八。
酩酊山瀑布旁,风景如画,鹤鸣派的小师弟陆荏抱剑走到百里燃面前,躬身行礼道:“百里公子请赐教。”
许晏没忍住笑,揽住百里燃的肩,道:“你看他像是功夫好的模样?”
众人都是一愣。
百里燃笑着举杯,模样有些混:“要不我们比酒量?”
风动,树影摇晃,面前少年被他的笑晃了眼,脸色一红,应道:“好。”
在外浪荡了一日,落日后,两人摇摇晃晃回了山庄,半路许晏被叫了去。
百里燃咬着梨,往自己的院子走。
走到院门口,他脚步微顿,垂眸看了眼那白梨上的血红,缓缓抬头。
百年老树上,一具热乎乎的尸体正趴在枝干上,被割开的脖子正向下嘀嗒着血,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怪瘆人的。
他默了默,轻叹了声,并没进院子,抬步,继续向前走。
那个院子依旧安静,百里燃走过石桥,将那染血的梨扔进了池塘,砸散了一池塘的鱼。
许翀没在,他的房门虚掩着,夜色渐渐侵入室内,幽幽暗暗。
百里燃脱了外袍,走到床边,在床上躺了下来。
院外一片哗乱,百里燃并没理会,闭上眼睛,放松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骚乱停了,院中除了风吹树叶和虫鸣声,一片安静。
房门被推开,轻功高到一定程度,走路无声。
人影走到床边,低头看他。
百里燃迷迷糊糊睁眼,看着那个背对月色的黑影,低低叫他:“兄长。”
许翀沉默了片刻,开口道:“鹤鸣派死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