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材臃肿,发丝灰白,无声无息地低垂着头,不知生死。
百里燃脚步微顿,淡漠地看过去,那人身上的衣裳面料名贵,不过几乎成了碎布,从他的身上的血迹看,大概是糟了酷刑。
许晏大概爱看这一幕。
他缓步走过去,半蹲下来,用刀子抵在那人下颚,缓缓抬起。
他对上了一张扭曲恐怖的脸,混浊的眼珠充血,向外凸愣着,死死盯着前方,仿佛临死仍在不平。
百里燃默了默,淡漠开口道:“如此也好,免得脏了我师弟的手。”
火把轻轻跳动了一下,百里燃抬眸看去。
洞里依然寂静无声。
他站起了身,抬步向前走,走到一个洞口,里边隐隐有风吹出来,夹杂着一股不明显的香气。
这个洞低矮逼仄,只够一人通过,有的路过于窄,还需弯腰侧身。
这样走了不知多久,前方一直见不到尽头,百里燃往前又走两步,脚步忽然停了停。
他举起火折子,抬头看过去,就见山洞顶端爬了数不尽的毒虫,密密麻麻,无声蠕动,稍不留意,便会落在人的身上。
这地方又潮又闷,前后都被架着,上方又有毒虫,若是换个人进来,早就毒虫啃噬光了。
这样的环境让百里燃生出了些烦躁,加快了脚步继续前行。
又有了约一柱香,终于从那狭窄的通道出来,这又是一个山洞,阴暗潮湿,与先前进来的那个几乎没什么分别。
他的目光落在五步外的石壁上,那里有一个凸起,上边蹲了个人。
惨白的面具,身材干瘦,像个猴子一样悄无声息地蹲在那里,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直直盯着他,微微歪头,仿佛在好奇。
火把光线昏暗,百里燃负手道:“许晏呢?”
那个白面鬼脸没答,只是直勾勾盯着他,有股子诡异的意味。
阴沟里的东西最爱装神弄鬼。
百里燃慢条斯理地抬起手,轻笑了声,语气柔和温软:“你告诉我他们两个在哪,我赏你一个痛快的死法,如何?”
百年鬼脸慢慢站了起来。
双手上的三棱刺闪着森森寒光,直直向百里燃门面攻来。
“当真是沉不住气,”百里燃冷嘲了声,往后退了半步。
冷兵追着他的面门而来,百里燃向后倾身,身形飘忽,退了四五步,尖锐的刺压在了他明澈的眼眸,已经近在咫尺。
刺在触碰到那双眼前一刻,停了。
瘦小的身形生生在半空扭开身体,向后退去。
即便如此还是晚了一步,他的脖颈被割开一条口子,不算深,可血还是不断涌出。
他伸手捂住,却讶异地发现血止不住。
“嘀嗒。”
一滴水从上方滴落,细细银丝上闪过一丝血红,顺着银丝划开,他手中的东西才见端倪。
细如蛛丝,刃如陨铁。
百里燃随意收起,就听一个有些嘶哑的声音道:“这就是千机?”
“千机?”百里燃有些惊讶,看向那白面鬼脸。
血越流越多,落在地面,聚成一滩。
那人向后退了退,百里燃不知他碰到了哪,只见墙上开了一扇门,白面人一闪身,不见了踪迹。
百里燃走上前,在墙上摸索,没有找到机关痕迹。
这会儿他才后悔,师父教他机关术时,因为不感兴趣,经常睡着。
许晏倒是精通机关,只是这个不省心的,被人掳了去,不知受没受伤。
这里有两个通道,一个是他来的那个,另一个看起来宽敞,只是不知道通往何处。
许晏被铁链绑着双手吊在半空,下边是一口锅,里边烧着热水,正翻滚着。
这要是掉下去,他就熟了。
藏剑山庄下边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巨大的地下通道里开凿出一个宫殿模样的厅堂,上边摆了一张巨大椅子,垫了白虎皮,中间端坐着一个人影,戴着罗刹鬼面具,看不清样貌。
长长的石阶两侧五步一人,都戴着面具,火把将整个地下空间照得通明。
而他的两个哥哥正恭敬地站在石阶下,一副狗腿子模样。
“三弟,为何李铭心心甘情愿将敕勒鞭交给你,”许平语气倒还平和,问道:“百里燃又是什么人?”
许晏朗朗大笑:“因为我人品好,长得好,李掌门院子将鞭子给我。”
被吊在铁锅之上,他却悠闲从容,丝毫不像那个唯诺胆小的废物,他露出一口白牙,望着许平,笑道:“你长得丑,她自然就不愿意给你。”
“你!”许平怒而上前一步。
许安拦住了他,心平气和道:“三弟,我们是一家人,日后藏剑山庄就是武林第一,你只要告诉我,我们大可共享荣华。”
许晏眼珠子转了转。
许安上前一步,正要再接再厉,就见许晏抽抽搭搭哭了起来,他万分委屈:“二哥,百里燃给我戴了绿帽子,我实在憋屈。”
许安眉心跳了跳,道:“我定把他擒来,给你出气,你告诉二哥,他手上的那东西,到底是不是千机?”
“千机?”许晏愣了愣,但他没答,而是看向高高在上坐着的那个罗刹鬼:“就是你拿了那六件东西吧?”
“是又如何?”出乎许晏的意料,这人声音十分年轻,说话仿佛带着促狭笑意,但有股子说不出的阴阳怪气和阴冷。
许晏遥遥望着他,好商好量道:“要不这样,你把我放下去,把他俩吊上来,我告诉你那到底是不是千机。”
许平一愣,怒道:“许晏!信不信我现在就宰了你?”
许晏缩了缩脖子,又朝那人喊了一声:“行不行?”
许平正要上前,就听那位大人开了口,无可无不可地说:“倒也没什么不行。”
许平兄弟俩脚底顿时泛起一阵凉意。
罗刹鬼将许晏打量了少顷,轻笑道:“不过你要先告诉我,李铭心说的‘物归原主’是何意。”
“……”
百里燃胸口“咚咚”跳着,跳得不详。
身上黑袍被染透,他捂着胸口喘息,身后两个人软软倒了下去。
银丝已经被血染透,这一路,当真是不好走。
不过他应该是找对方向了。
即便师父已经将他调理得与常人无异,可他还从未杀过这么多人,血的腥味儿涌入鼻腔,他胃里一阵翻涌。
他收起银丝,继续向前走。
转出一个石洞,前方传来沉重脚步声,地面微微颤动,他握紧手上的银丝,看着面前出现的三个高大身影,慢慢抽了口气。
无头鬼的无头鬼。
在自己体力不支的时候用它们拦路,还不算笨。
他请挑起唇,望着那三个庞然大物,温声开口:“我送你们走吧,免得在这世上受苦。”
一只无头鬼率先上前,举起巨锤,兜头砸了下去。
百里燃灵敏向后一闪,身后一阵劲风,向他后脑袭来。
他贴地狼狈翻滚,躲开致命一击。
他稍稍喘口气,抹去唇间血迹,冷冷看着包围过来的五个巨影。
无声蓄力,正待上前,他的手腕忽然被扯住。
身后石壁悄无声息开了,在他进入后又无声关闭。
眼前一片漆黑。
他上前一步,用力抱住身前的人影,蛮横道:“再把我丢下一次,我就休了你。”
许翀紧紧抱着他,一言不发。
微沉的呼吸暴露了他此刻的后悔和后怕。
他低头亲了亲百里燃的嘴,片刻后,两人轻轻纠缠出了水声。
百里燃腿有点软,红着脸小声问:“燃儿好亲吗?”
许翀贴在他耳边,闭目低语道:“你是我的极乐。”
这地下城堡并不比藏剑山庄小,仿佛把山体掏空了,一路向下走,水流声越发清晰。
许翀将百里燃背在背上,这样的场景让百里燃想起幼时,他出去玩久了,体力不支,许翀总是把他背在背上一起回去。
那时许翀年纪不大,但体格已经足够健壮,背着轻飘飘的他还能在山间抓兔子。
那时候他们抓了一只肥兔子,雪白雪白,很好看,许翀送给他养着,两人每天拔草给它吃。
一日百里燃睡醒,发现兔子被师父给扒皮烤了,他抱着许翀的腿大哭了半日,许翀要给他捉一只新的,他说什么也不要。
他将脸贴在许翀的脖颈上,轻声问:“阿翀哥哥,这些年行走江湖,你可曾对旁人动过心?”
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同他说说话,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即便是有,也没关系。
许翀沉稳的声音道:“有。”
百里燃抱紧他,低低“哦”了声。
片刻后,他问:“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许翀回答得很老实:“是个极张扬极惊艳的人。”
百里燃垂下了眼眸,又“哦”了声。
他问:“那之后呢?”
许翀:“之后?之后他缠着我亲他,抱他,同时又让我吃醋吃到心肺翻涌,几乎走火入魔。”
百里燃不想再听了,他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袖,想要转移话题,可许翀继续说了下去:“每一回他这样时,我都想将他按在床上,狠狠折腾,让他知道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又碍于虚名,不敢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