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的人上得差不多了,车缓缓开动,湿润的雾气凝在人的皮肤上,有种潮湿的凉。
孟星回靠在座椅上,安静地看着车窗外掠过的风景,祖母绿色的水相伴着,以大山为背景,空灵的鸟鸣静穆活泼。
脸颊微微一烫,他侧过脸,凝视着靠过来的人,眸色平静,没有说话。
于是坐在他身侧的游客,吻了他的唇,桃花眼静静凝望着他。
“这里很漂亮,你喜欢吗?”孟星回低声说。
沉稳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看了几秒,机长先生忽然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以一种依赖和信任的姿势。
车上声音有些嘈杂,大多数都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不断闪过的风景,没人注意他们。
华啟闭上眼睛,轻声说:“是我见过最美的地方了。”
孟星回垂眸看他,机长去过祖国的很多很多地方,见过各种各样的风景,他在万米高空向下看,整个世界都在他眼里。
他现在说,这里是他见过最美的地方。却,闭着眼睛。
荔波小七孔曾经两次上榜《国家地理》,被誉为地球腰带上的绿宝石, 它的美毋庸置疑。
大巴停在卧龙潭,下车时雾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现在还是枯水期,不是最佳观赏期,但是卧龙潭蓝色的湖水已经足够让人惊叹。
华啟跟在孟星回身边,看着他稳稳拿着相机,头轻轻仰起,对着身侧青山的一角。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只美丽的鸟正站在不知名的葱郁树上,梳理羽毛。
他重新将目光落在孟星回身上,敏锐地察觉到孟星回两年来的改变,他的气质变得沉静,整个人好像忽然沉淀了下来,他依然不爱说话,并常常自己发呆。
大山旁有栈道,沿着栈道向前走就是卧龙潭。
曾经孟星回多希望和华啟有一场旅行,可那时要么是他没空,要么是华啟没有,他们相恋的一年多里聚少离多,这样的机会很少很少。
他放下相机,转过头看华啟,温和地笑笑,说:“我给你拍一张吧。”
华啟抬步走过来,与他并肩,抬手,轻轻攥住了他握相机的双手。
然后,把镜头转了过来。
微微欠身,将侧脸贴在了孟星回的脸侧,就这样,长长的手指按动了拍摄。
孟星回笑了起来,收回相机,调出刚刚的画面,因为没有调整,距离太近,所以画面只收入了两个人的影像。
这是隔了两年,他们的第一次合影,与两年前好像有些不同。
人总是随着年龄在变化,去年和今年不同,今年和明年也说不准不一样。
“你这里……”孟星回点了点华啟的眼尾,轻轻说:“笑起来时多了两条皱纹。”
“人都是要老去的,我已经三十一岁了。”华啟坦然地说:“当我照镜子发现它的时候,想过采取措施去掉它,但是我想,你再次见到我,会喜欢它的存在。”
孟星回的手指轻轻捏紧相机,他不得不承认华啟说得对。
他喜欢这种岁月留下的痕迹,比如师娘的银发上簪的那支花丝镶嵌的“别枝惊鹊”发簪,越是经久越觉得美丽。
他侧过头,望着华啟咫尺流畅的眼尾,说:“我觉得这样的你很鲜活,你也会老去,不那么完美。”
华啟说:“我本来就是一个很俗的人,从不完美。”
清晨的山里微凉,需要套上一层外套。
卧龙潭的水由地下暗河涌出,大坝截水而成,一面飞瀑湍急似雪崩,一面幽幽无波静如处子,沿着参差的岸线,完成了从纯粹的蓝到祖母绿再到靛色的变化。
潭深不知多少,望不见底,青山停僮苍翠,一半在人间,一半在水底,地下暗河涌出的游鱼悠然在蓝色宝石中游动,阳光洒下,那抹蓝美得惊心动魄。
潭边人不少,在争先恐后拍照,几乎没有地方落脚。
孟星回终于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空地,走过去站在湖边。
举起相机正要找角度时,忽然觉得身后被重重推了一下。
他吓了一跳,湖边没有护栏,他已经站在了最边缘,一推立刻失去了平衡,向前摔去。
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在他倒下去的同时,腰忽然被紧紧搂住,一道相反的力重重把他拉了回来。
他刚刚站稳,抬头看搂着他的华啟,有点发懵,一时不知说什么。
华啟脸色沉着,望向身后的人群。
这里人实在太多,摆造型的、拍照的,热热闹闹,各忙各的,没有人留意这边的动静,孟星回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一群老年旅行团的人正聚在一起拍照,没有什么异样。
华啟却忽然开口:“为什么推人?”
孟星回张了张口,还没等问,站得很近的旅行团的人看了他们一眼。
其中一个老大爷冷哼道:“没看见我们拍照吗?非要插过来。”
孟星回愣了一下,看向他,说:“我看到这里没人才过来的。”
老大爷斜眼瞪过来,理直气壮地说:“活该,别人都不过来就你过来,这么着急,家里死人了?”
孟星回还真没怎么见过这么不讲理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他的脾气并不算好,这两年平和一点了,可并不代表没脾气。
可还没等他推开华啟,华啟先放开了他,他大步走到那老头儿面前,语气很沉地说:“道歉。”
一旁和老头儿同行的人开始七嘴八舌地帮腔,而华啟挺拔的身影放在他的面前,没有丝毫退让。
孟星回怔怔看着他,忽然想起来,以前华啟从未和谁这样争执过,满身锋芒,他永远彬彬有礼,谦让妥帖。
或许以前的他们,触发这样的机会真的不多。
上面的管理员立刻跑了过来,把两伙人拉开,他和气地说算了算了,文明旅游。那个老头儿骂骂咧咧继续往前走,华啟眸色很深,抬步想要追上去,孟星回拉住了他的手。
他牵住华啟的手,然后慢慢合拢,十指紧扣。
“算了,”孟星回勾唇说:“别管他。”
华啟的目光凝在他的脸上,良久,低低地说:“你为什么还在笑?”
卧龙潭的瀑布声很大,现在人都向前走了,岸边就他们两个,飞瀑声里,华啟认真地说:“我没有保护好你,作为一只小狗,没能保护好主人,真的很没价值。”
密密麻麻的酸涩渐渐侵蚀了鼻腔,孟星回抬眸看着他,四月的阳光完全驱散了山间雾障,世界明亮透彻,蓝宝石一样的湖面倒映着两个人的身影,光点跳跃到华啟高挺的鼻梁,孟星回就很想亲亲自己的前男友。
他们都知道,华啟说的不只是这一件事,还有两年前的那些旧事。
双手捧住英俊的脸,掌心贴在他轮廓鲜明的颊侧,柔软的唇吻在了挺拔的鼻梁上。
桃花眼里倒映着湖光山色,还有孟星回的影子,慢慢染上了光采。
“星回,我……”
“咔嚓”
一声清脆的快门声从身侧传来,循声望去,一个穿着白色裙子,外套牛仔外套的美丽姑娘笑着向他们摆摆手,促狭地说:“还装作你们不认识呢,被我发现了吧?”
那是同一个民宿住的姑娘。
她拿着一个粉红色的拍立得,身旁站着一位阳光帅气的年轻人。
照片里的他们,那样契合,温柔得像掠过丛林的风。
卧龙潭通往鸳鸯湖的大巴上,孟星回想要把那张照片要过来,但是华啟已经把它收进了自己的钱包里,没有再拿出来的意思。
这一刻,一向大方的机长先生吝啬地像葛朗台。
十分不巧,四月枯水期,加上一些不知名原因,鸳鸯湖游船暂停开放。
他们来到这里时才知道,入口被拦着,工作人员正在一起闲聊。
打听知道附近有个天钟洞,正好摆渡小电车停在这里,上面有个棚子用来遮阳,四面都是敞开的,风徐徐穿过,车上很空,除了他们两个,还有三个独自旅行的游客。
孟星回往嘴里塞了块糖,看着路旁闪过的风景,一路水流声相伴,却不见水流,青山与白云齐平,丰富密集的草木在湿润的气候里繁盛生长,大自然的声音令人心旷神怡。
到达天钟洞还要爬台阶,这段路有点长,一路上去很累,天钟洞口有单独售票处,只有一个工作人员在里面。
洞里温度低,光线也暗,一路沿着开凿出的拱形走廊向里,直至天光消失,周围变成了各种红黄蓝光线的灯。
进入最里边时,典型的喀斯特溶洞映入眼帘。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世界,姿态各异的钟乳石极为壮观,洞里湿度大,很安静,所以滴水声很清晰。
路并不算好走,孟星回小心留意脚下,站在底处仰头环顾,红黄蓝的纯色静止灯光为这个地下世界添上了神秘的色彩,但是对肉眼来说,还是有点暗了,前边有人说话,隔了十来步,只能看见黑乎乎的影子,看不清人脸。
洞里路径有些崎岖,转个弯就见不到人,所以走了一会儿,一前一后就只剩下他们两个。
孟星回拍了几张照片,随口问道:“你看到垃圾桶了吗?”
华啟问:“要扔东西吗?给我就行。”
孟星回咬了咬齿间过分甜腻的硬糖,说:“糖,不想吃了。”
华啟从身后伸手拉了他一把,孟星回下意识抬头,唇被吻住了。
熟悉的气息占据了他所有的感官,心脏砰砰跳快了两拍,湿热的舌尖顺着他微启的唇缝舔进口腔,将那块儿蜜桃味的硬糖轻轻卷出,到了另一个人的嘴里。
好像两个人吃它淡化了它的甜腻,变成了十分鲜明的清甜,孟星回闭上眼睛,舌尖与他轻轻缠住,去寻找他嘴里的糖,华啟微微离开,急促地喘了声,低低说:“不是不吃了吗?”
洞顶不知滴了多少年岁的水,将地下坚硬的岩石凿出了深深孔洞,滴水声被空荡的洞扩大,清脆空灵。
没等孟星回回答,他又吻上,那颗硬糖在两个人的口中纠缠,甜在了一起。
“嗯……”
孟星回无意识地哼了声,心里麻酥酥的,悸动得像是过电,连指尖都细微的麻了起来,连呼吸的节奏也有点乱,握着相机的手指缓缓攥紧。
他在一个很美很静的地下世界里,和自己久未见面的前男友接吻。
那种心动,竟然比他们的初吻还要紧张有感觉,或许是因为初吻时只有欲念,现在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们因为这一块糖亲了很久,直至身后有说话声才停止,孟星回气息不稳地擦了擦嘴,嘴上的口水还带着蜜桃的甜味。
他竟然觉得羞赧,没敢去看华啟,匆匆说:“去前面看看吧。”
出溶洞的时候,阳光很亮,这里地势高,所以太阳无遮挡地哂了下来,温和地驱散了地下溶洞的凉。
洞口有几个人在休息,两个人直接顺着台阶向下走。
孟星回拧开矿泉水喝了口,唇上沾上了水痕,舔了一下,还是甜的。
他转头看华啟,华啟也在喝水,只是目光落在他身上,安静温和,似乎已经看了很久。
“机长先生,”孟星回说:“你在看什么?”
华啟一怔,随后将水拧好,平稳地开口道:“一天比一天更喜欢你。”
孟星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