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让月:“没事。”
这个环境太舒服了,身体和精神都很很放松。
苏让月隔着夜色望着眼前的人,弯唇说:“明天那达慕上,你有项目吗?”
阿古达木:“赛马。”
苏让月:“我没骑过马。”
下午,在车上,苏让月毫无征兆说出了那句“你还是跑不过我”。但其实苏让月从未骑过马,从未到过草原。
阿古达木:“我教你。”
苏让月轻笑了声,好奇道:“听说会有几百名博克手比赛。”
搏克手,是对蒙古摔跤手的称呼。大型那达慕大会上,搏克手的数量可以达到几百名。
阿古达木点头,说:“五百多名,很多优秀的搏克手都会来参加,也会有蒙古国的人过来,明天就可以看到。”
苏让月没问阿古达木为什么不参加博克比赛,他猜测是因为阿古达木的体型,相对于苏让月在网上刷到的蒙古搏克手来说似乎有点纤瘦了。
而蒙古的博克比赛是不分重量级别的。
这是因为蒙古族人民自古与自然战斗、应对部落中的战争与冲突时,需要用到博克进行战斗,那时候不会有人在意轻重,强大的力量是取胜和生存的重点。
阿古达木:“明天扎那也会参加。”
苏让月问:“谁是扎那?”
阿古达木:“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是一名非常强悍的搏克手。”
苏让月“啊”了声。
这句话让苏让月微微恍了下神,他想起了昂哈和岱钦,他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最好的朋友。
苏让月自小心胸宽阔,是很少会对事情较真的,但是因为这句话,他心里有点发闷。
他清楚,这种感觉来源于占有欲,但对两个刚认识的人毫无道理,他不知道其中是有多少来源于未知的牵动,又有多少是因为自己替已经消失在时间里的岱钦感到难过。
苏让月撑着床坐起来,打开了灯,蒙古包里的黑暗立刻被驱散。
“我饿了,你吃饭了吗?”他随口问。
阿古达木:“我打电话。”
晚上十点,雨还没停,蒙古包里的桌上摆了不少吃的,多是蒙古特色。
苏让月喜欢奶制品,所以对草原上的口味接受良好。
他捧着杯子,慢慢喝奶茶,窗外的雨送来清新的青草香。
“你那晚……说想谈恋爱。”安静的气氛里,阿古达木语速有些慢。
苏让月“啊”了声,没反应过来,转头时正撞上了阿古达木专注的注视。
两秒后,他随意地点点头,说:“好久没谈恋爱了,上一段还是大学时候的事。”
阿古达木垂下眼眸,说:“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让月好久没想起前任了,在这个草原宁静的夜里,思绪都变得很慢,他想了一会儿,笼统地概括:“脸不错,身材也好。”
阿古达木握着筷子的手微微收紧,低低说:“那为什么分手?”
苏让月漫不经心地说:“因为很多事吧……问这个干什么?”
阿古达木把筷子放下,拿起碗,喝了口奶茶,说:“如果我们大学就认识,你会注意我吗?”
苏让月思索了一下,摇摇头,说:“我上大四,你也才读大一而已。”
阿古达木追问得有点紧:“是连考虑都不会有吗?”
苏让月靠进椅子里,望着窗外坠落的雨滴,木头栈道延伸的地方,一盏灯被雨水打得迷离昏黄,捧着杯子的手指缓慢敲着,不甚在意地说:“不说这个了。”
“可是,”阿古达木抬头看他:“我很嫉妒,要被淹没了。”
苏让月微皱起眉,望过去,听到他说:“就像年迈的海东青一根根拔掉自己的羽毛,重新张开翅膀的时候,发现主人已经不愿意看它了。”
苏让月有点难过,轻抿着唇,两个人隔着满是草原美食的桌子对望。
“昂哈和岱钦已经死去了不是吗?”苏让月慢声细语道:“你有比岱钦更好的朋友,我也有自己的人生。”
阿古达木放下筷子,挺直腰,皱眉说:“我没有说任何朋友比岱钦更好,你不讲道理。”
苏让月又无意义地“啊”了声,不和他争执,转头看向窗外。
敞开的窗影上,阿古达木静静坐在那里,几分钟后,他站起身,走进了洗手间。
洗手间里传来淅淅沥沥水声,苏让月慢吞吞挪动了一下,起身,披上外套,推开了蒙古包的门。
夜雨并不算大,但是温度有点低,从门口向前延伸的木板铺成的栈道,被雨水淋得湿漉漉,一盏盏灯如星辰串联出了栈道转折轮廓。
朦胧光线顺着木栈遥遥铺来,草原空旷漆黑,天地间只有这点微光,仿佛童话的世界。
苏让月抬步,走进了雨里。
脚踩在木栈,发出细微轻响,扣着帽子,所以能听到属于自己的呼吸脉动,自然宁静的空气环绕,风切雨丝,飘到了他的脸上。
苏让月走出很远,在路中央停下,忽然有些茫然。
他觉得这样的环境非常熟悉,就像他很习惯处在这种地方,也很享受。
他想,大概又是岱钦。
那场梦里,他就是岱钦,他从不抗拒,因为他也信了长生天的指引,让他“意外”来了锡盟。
岱钦死去后,大概一直没有离开吧,他从来都很满足,因为那位蒙古王公把一生的挚爱都给了他。
他为他驯服海东青、跑马雪原林海、射獐猎狐、开凿陵墓……求亲。
冰凉的雨水把梦境混淆,朦胧的灯光里,苏让月恍惚间又看到了大雪纷飞,覆盖草原。
他不知道,那时候昂哈靠在棺椁上在想什么,不过,岱钦知道,那应该是他和昂哈最后一次见面了。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有人停在了他的身后。
“对不起,”清冽的嗓音在身后清晰响起:“刚刚……是我不讲道理。”
苏让月挪动站僵的腿,慢慢转过身,那个穿着蒙古袍的青年站在身后,他没撑伞,雨水就这样一滴一滴落在他英俊的脸上。
苏让月笑了笑,想起向他询问:“阿古达木,你知道昂哈过世之前在想什么吗?”
阿古达木低敛着的目光抬起,落在苏让月的脸上。
他长久没有说话,不知道是不知道,还是不知该怎么说。
苏让月抬步,向他走过去,缩短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在那个蒙族年轻人专注的目光中,苏让月笑吟吟提议道:“阿古达木,我们试着在一起七天时间吧。”
眼瞳明显震荡,飘落的雨落在里面,阿古达木忽然俯身,试探着在苏让月的唇上贴了一下。
苏让月没有躲开,就那样肆意地看着他。
草原雨夜里投来的灯光落在年轻男生的脸上,有些微泛红,他笑了起来,原本冷峻的人笑起来,就像草原上初升的太阳一样灿烂鲜活。
“七天……好。”阿古达木看着苏让月,轻声说话时仿佛带了点撒娇的意味:“谢谢,哥哥。”
每一次,阿古达木叫自己哥哥时,苏让月的掌心都会麻一下,就像电流穿过的感觉。
他伸手,环住了阿古达木挺拔的窄腰,同时,身体被紧紧拥住。
雨一直在下,落在黑夜里广阔无垠的草原上,剧烈的心跳从紧贴的胸膛传递。
年轻的悸动和冲动全部融进拥抱里,其实,这也只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两个人站在原地,很久没挪动地方。
相互依靠的身影,渐渐隐在草原的灯火阑珊里。
草原上总会迎来日出,雨水让牧草更加丰沃,五彩的烟花在湛蓝天幕上绽开,绚美豪放。
激昂的音乐为背景,数不清的车辆齐聚,开幕式上身着蒙古各部落服饰的男女入场,无论身高、形象,都是出类拔萃,各部独特华丽的服装和从容的步调是草原人独有的文化自信。
到处都是人,苏让月戴着墨镜,站在越野车顶,遥望着里面搏克手从远处入场,万众瞩目。
阿古达木靠在车身,打完一通电话,抬头看他:“我们去前面看。”
前面已经围起了人墙,围观的人个子多数都不矮,苏让月182的身高,在这片草原上不显山不露水。
他半蹲下来,低头看这位穿着蒙古袍的青年,勾唇说:“弟弟,你多高?”
阿古达木:“裸高196。”
苏让月眼睛微微睁大,说:“真的假的?”
阿古达木向他伸出手,微微仰头看他,黑色墨镜上映着苏让月的影子。
手轻轻搭上,被牢牢握住,苏让月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倒在阿古达木的肩上。
他笑着拍阿古达木的背,让他放自己下来。
阿古达木把他的腿牢牢压住,就这样把他扛在肩上,步履平稳、轻轻松松地向前走去。
那达慕气氛很热烈,没有人留意两个人的打闹,苏让月被阿古达木扛着走到一处高台上。
恰好搏克手们走到面前,赤裸着健壮上身,脖子上挂着彩色布条,腰间系三色布条,下身的裤子宽松,脚下踩着马靴。
浩浩荡荡的人从面前经过,脚下迈着豪放的舞步,如千军万马压来,气势磅礴。
苏让月扶着阿古达木的手臂站稳,说:“这个舞步有什么讲究吗?”
阿古达木:“这是模仿鹰、狮子、鹿姿态的舞步,是搏克手入场的仪式。”
苏让月:“他们脖子上的项圈……”
“将嘎,”阿古达木:“赢得一场比赛,就会在上面系一根五色彩绸,不过分地区,有的地方不戴,比如呼伦贝尔。”
苏让月点点头,盯着浩浩荡荡的壮汉,好奇地问:“参赛选手都必须是蒙古族人吗?”
阿古达木说:“不限制民族、地位、地域,如果有路人路过,想要参加,也会受到欢迎。”
苏让月转身,仰头看他:“今天就会进行博克比赛吗?”
阿古达木:“当然,有空旷草原的地方就有场地都可以随时进行比赛的。”
苏让月笑起来:“咱们两个比一次。”
阿古达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