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中午的下课铃声响了。
学校干净的红砖小花园里,爬山虎藤爬满了小木亭,他停步,转身对我说:“它可能去别的地方了,我们去吃饭吧。”
我微微皱眉看他,盯了他好几秒,那个陌生男生面不改色。
我摇摇头,说:“谢谢,我要回家了。”
他并没有开口留我,我转身往回走,走出十几步,忽然停步,再转头看。
他仍站在小木亭下,正低头看手机。
我的目光落在他脚下的地面,午时阳光正盛,地上的影子十分清晰,和我的一样。
我抬步,离开了那条路。
家里很清净,我疲惫地倒在床上,蒙头睡过去。
昏昏沉沉睁开眼,屋里已经黑透。
家里静得可怕,强烈到可怕的孤独感慢慢啃噬着我的大脑和心脏。
我丧失了起来的欲望,颓然地望着虚空。
“欢迎收看今天的晚间新闻……”
客厅里,一道声音忽然响起,我目光空茫地看过去,门的缝隙里,电视光线忽闪忽闪。
我盯着那道光,慢慢爬了起来。
推开门,客厅的电视正放着新闻,除此之外,空荡荡。
我四处看看,开口叫道:“祖爷爷?”
“咚”
门外一声响。
我立刻扭头看过去,房门紧闭。
“咚咚咚。”
“咚咚咚。”
我手脚虚软地走过去,把门开了一条缝隙,门外递进来一个袋子:“祝您用餐愉快。”
我慢吞吞接过。
没有立刻关门。
直至脚步声离开,下了楼,我推开门,向下看了一眼,只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
今天的饭是西红柿牛腩,还有米饭,仍然没有点餐信息。
我放在茶几上,拆开筷子,沉默地低头吃了起来。
第540章 三世伞
晚上七点了。
吃完饭,我仍没看到盛谦的影子,收拾了家里的垃圾,换了身衣服,离开家门。
我好几天没开店门了,本以为在我手上日渐衰败的店濒临关门大吉,没料到还会有人特意上门。
不是买香烛烧纸,是来订棺材的。
我打开卷帘门,余光里打量那位看起来七十来岁的老太太,她瘦瘦小小,气色也不大好。
买寿材的很少有亲自上门的,多数是孝子贤孙给提前备下,这位是独自来的。
“进来吧。”我冷淡淡地说。
老太太并不在意我的态度,拄着拐棍走进店里,先是四下打量,然后说:“我要订个棺材。”
我走进里边,打开小太阳,边烤手边说:“后边有,你进去看看,有没有中意的。”
老太太慢吞吞走过来,说:“我想要个有宽敞院子的,院子里有树、有桌子,还有狗和猫,院子后边有山有水,有花有草。”
我愣了一下,问:“您这是要棺材还是要房子啊?”
老太太乐了,说:“棺材,不就是死去的房子吗?”
这东西我这里没有,就下了逐客令,说:“这个不止我这儿没有,你去哪家都不会有。”
老太太似乎预料到了,叹了口气,说:“我就是活着住的地方太憋屈,才想死后松快松快。”
店里白炽灯光下,那老太太混浊的眼里似乎泛着泪光,我沉默了一下,问:“您这么大岁数了,没和子女住吗?”
“和儿子住,”她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我主动搭话让她找到了留下去的理由,絮絮叨叨道:“就一个小屋子,能放下一张床,平时也不让我出屋,说怕我弄脏了家里。”
“唉……唉……”她连叹了两声气,摇头说:“我以后要有个房子,自个儿一个人住,还想养猫狗,想出门,就出门。”
我抿唇看她一会儿,拉开抽屉,从里边拿出平板,说:“那我画给你看看,定下来个你满意的样式,我发到厂家那儿,让他们做做试试。”
老太太怔怔看着我,小心翼翼问:“真的?”
我点点头。
寿木店里头难得来人坐坐,我把小太阳放在她面前,蹲在她的椅子边上,拿着电容笔在平板上勾勒线条。
师父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把我带回来,也很少和我说话,但他会教我写字画画。
画棺材样式、写挽联。
师父走后,我很久没画了。
但手并没有生疏。
老太太笑呵呵看着,苍老的手指头在上面指点。
“这里画个树。”
“这个猫真好看。”
“到时候,我就坐在这儿睡觉。”
我看着那个画面正在一点点充实,温声说:“门前挂两个灯笼吧。”
老太太笑着说:“门后也挂俩,亮堂。”
“这里雕成门,”我用电容笔点点棺材头部,说:“上面挂两个门环。”
老太太点头,兴致勃勃道:“上边画个福字吧。”
我放大局部,细细在上面勾了两个福字。
抬起头看她,她正微笑着看那个虚拟的棺材,看着看着,眼神又流露出担忧,她问我:“能做出来吗?”
我垂眸说:“能做出来,差一点我不收你钱。”
老太太待了很长时间,离开后,盛谦出现在了店里。
“祖爷爷,”我端着平板,看向他,问:“你去哪了?家里电视没关。”
盛谦仍穿着那身黑色长衫,斯文儒雅,他微微笑着,说:“刚刚看你画画,真好看。”
我脸有点发热,从小到大,很少有人夸赞我,我很不习惯。
我低头说:“这个还要再细化一点。”
“最好快些。”他说。
我一愣,下一瞬,忽然觉得毛骨悚然,我直直盯向他,牙齿“咯”地碰撞了一下,声音很轻地问:“她……要死了吗?”
盛谦微微颔首。
我不再说话了,低下头,沉默地描着那副棺材。
寿材店里一片寂静。
“祖爷爷,”我轻声开口:“鬼的棺材和人的家真的一样吗?”
“一样的。”盛谦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于是我落笔时,更加谨慎。
厂家离我这里五十多公里,没有课的时候,我都会坐着公交来回往返,盯着这个算是由我设计的棺材,一丝一毫都不能差。我把所有心思都扑在上面,只希望可以自己不要迟。
有时候我觉得,世上的事都是命中注定的。
棺材完成那一天,一通电话打进了我的手机里,那时我正在厂家,检查初干的新漆。
电话里的陌生男声说:“我妈说她在你那里定了棺材,你家店关门。”
我指尖轻微一颤,问:“老太太她……”
男人冷漠地说:“早上没的,我来拿棺材。”
挂断电话,我低头看着那大红棺材,棺材前延伸出的木板外围精美栏杆,庭院干净整洁,猫狗正在睡觉,屋宅门紧闭,上悬着灯笼。
就等着主人推门,猫狗醒来,日子再开始。
我净赚了七千块钱。
这是我第一次赚这么多钱。
我把钱交了取暖费,给店里通了暖气,又给自己买了一件新羽绒服。
穿着新衣服,进入教室,直接走向最后一排。
果然,不到两分钟,我的身边坐下一个人。
他是高年级的学长,叫闵寒,那天他在挂满雾凇的树林里,叫出了我的名字。
他最近时常会来班里蹭课,就坐在我身边。
我一向不受待见,没人愿意坐在我身边,现在忽然多了一个固定“同桌”。
上课铃声响起,老师点名后,我趴在桌上,准备闭眼睡觉。
那个男生轻轻拍我的肩膀,低声说:“起来学习。”
我睁开一只眼睛,偷偷向他看,男生英俊的侧脸安静又认真,肩背端正,眼睛注视着教室前的幻灯片。
我勉强爬起来,撑着桌子看书,这节是《现代货币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