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妖之中,冥水桃枝和纤语玄裳格外交好,也唯有冥水桃枝是这数千年来每次都能准确找到纤语玄裳下落。
若是纤语玄裳失踪,恐怕妖与修真界微妙的平衡格局多少会受些影响。
譬如妖丹。
妖丹对于修者来说是一味极为重要的补品,但流传的妖丹最高品格也不过五六阶的妖,哪怕鬼市黑市,都很少会有八阶以上的妖会流通,其中很重要一点就算三妖的制衡,让修真者不敢过度捕杀高阶妖物。
修行不易的道理人明白,妖亦明白,因而妖亦不能放任自己族群中的高阶者随便被修者围猎捕杀,但若是实力不济,便会备下厚礼请三妖之一前去交涉。
自然,冥水桃枝是经常去交涉的那位,纤语玄裳虽然极少露面,但也私下前往过几次。她如今的失踪虽然不会很快被觉察,但过个百余年也瞒不住,对她们来说百余年不过弹指一挥间。
“说不定只是闭关了,再或者……”
“她出事了。”冥水桃枝摇摇头,否定了雪仙尊偏向积极的猜测,“上次我和她会面时候,她就告诉我最近总是不安,感觉劫数将至。我其实也一直在想会不会只是她这段时间闭关或者别的原因,切断了她和那位的联系,但我始终没有找到她的踪迹。”
“那你把我叫来,是要我帮你找人?”雪仙尊试探地问。
虽然修真界所谓名门正派排斥与妖物厮混,但雪仙尊年轻时候做的荒唐事比同妖物厮混更加荒唐,她不仅同冥水桃枝要好,同三妖的另一个纤语玄裳同样是旧相识。
只不过她和纤语玄裳私交并不算密切,基本都是通过冥水桃枝牵线会面,要是让她去找纤语玄裳,一来她还真未必能找到,二来就算找到了纤语玄裳还认不认识她还是两说。
要是不认识她,还把她当成寻仇的修真者顺手解决了可就不妙了。
雪仙尊表示她还不想马上就去死。
虽然她在这世间已经活了千百余年。
“如果我想让你过来就是因为这个呢?”冥水桃枝掰了一枚桃子,去了桃核,分给雪仙尊一半,自己则拿起另一半吃了起来。
桃肉的甜美颇有些醉人,冥水桃枝神情略软了些,眉眼之中皆是风华。
很难想象令修真界中人谈之色变的三妖之一,会和十大宗门之一的宗主在这里,分食一枚桃子。
雪仙尊掂量着自己那一半,心中暗想会不会冥水桃枝在里面下了什么毒,但她还是啃了一口,只有满口的甘甜。
“罢了,你也不用跟我卖关子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雪仙尊长叹一声,放下了手中残桃,“说吧,你想要什么。找人这事,我实在做不到。”
“既然做不到,那就换一层好了。我想请你封印住荧惑的记忆。”冥水桃枝拍了拍手,一个黑衣少女的身影从她身后缓缓浮现。
荧惑眉目清冷淡漠,周身气息依旧挥散不去迷茫和古板,她紧紧抓着手腕上的红绳。就算被冥水桃枝的九悠香浸染,她自己依旧不会散发出什么香气,宛若一张永远着不上色的纸,仅仅让人在上面随意书写罢了。
“她的记忆被严重修改过,已经错乱残破不堪,我想过封印但我无能为力。”说着,冥水桃枝将荧惑推到了雪仙尊面前,“你是这方面的行家。都吃了我的桃子,可不能这么着急走。”
其实来的时候雪仙尊也能料想到会不会是因荧惑而起,但却没想到冥水桃枝能绕这么半天一圈子回来。
她这才后知后觉,本来封印记忆这种事是不合理的,直接提她很可能拒绝,但若是冥水桃枝先误导她一下,让她以为自己要做一件绝对做不了的事情,再抛出真正目的反而更容易得手。
这个冥水桃枝,叫什么桃花妖,分明就是狐狸精。
*
一夜之后。
突破八阶竟然来得这等容易。
之前被乱了心神而突破失败,如今却只是因为被颜婴婴摸了一晚上脊背和尾羽而明悟,进而突破成功。
也很奇怪,她再度突破八阶时候竟然没有多激烈的天劫。一般突破八阶的天界声势格外浩荡,她就经历过的那次几乎要了她半条命。
而这次的天劫竟如此温和,仿佛上天都忘了她是突破八阶。
就在此时,颜婴婴感觉到了一股极为奇怪的感觉从身体内部传来。
那沉寂已久的凤凰血契突然间就活跃了起来,驱散了萦绕她已久的伤病,她精神一振,神清气爽。
就连之前心口常常传来的隐约闷痛,此时也荡然无存。
这种感觉……
不知怎么,颜婴婴的心怦怦乱跳起来,她记得冥水桃枝说过,凤凰血契的力量意味着蓝涟若灵力的稳定。
蓝涟若出关了。
已经突破八阶了么?
久违的浑身一轻感觉让颜婴婴略一兴奋,就在此时,一个雪白的团子从半开的窗子飞了进来,跳到她手上,亲昵地啄着她的手指。
展开字条,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寒潭。
虽然语焉不详,只不过这鸟是她和蓝涟若联系的专属灵鸟,大概是蓝涟若正在寒潭等着她。
颜婴婴心头不由自主怦怦乱跳起来,明明和蓝涟若也是经常相见,可这次她的心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平复下来。
这样实在太有几分“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感觉。
绕过层层冰髓,在即将到达寒潭之时,她赫然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坐在寒潭旁,正熟练地往竹签上串已经刮好了鱼鳞的鱼。
此时蓝涟若周身萦绕的修为已经趋于稳定,正是八阶大乘期的修为。要是接下来不出意外的话,蓝涟若很快就会得到机缘飞升。
那时候她就自由了。
不知怎么,想到这一层,颜婴婴心中颇有几分落寞。似乎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她不想让蓝涟若飞升。
让蓝涟若一直陪着她,不好么?
可这样的想法被她很快掐灭。
固然如此,人心都是肉长的,蓝涟若这些年的陪伴和照料,她不能不放在心上,也不可能忘。
或许本身这是换了一个时空,并非单纯的过去,她来到的只是一个平行世界。这个世界上的蓝涟若和她上辈子所见到的那个蓝涟若并非一人。
这样想,她心中那些矛盾和纠结会减轻不少。
她不知自己对蓝涟若的感觉是什么,是所谓单纯的亲近,还是禁忌无法细说的情感。
她只知道,每次她见到蓝涟若时候都很欢喜,偶然碰上蓝涟若时候她会更加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划开了,一股热流蔓延满胸腔。
但却并不疼痛,反而很欢喜。看见别人不会有这样的感觉,只是对蓝涟若独有的。
“涟姐姐突破八阶了?”
她加快脚步跑到蓝涟若旁边坐了下去,她有意坐得贴近了蓝涟若,这样更容易嗅闻到蓝涟若身上那股清雅的暗香。
蓝涟若点了点头,继续专心翻转手中竹签,竹签上那条鱼极大,两人分食都绰绰有余。
并非她不想回答,只是想起昨夜种种,她心中实在羞赧难当。
她并不用担心颜婴婴的伤,如今凤凰血契的效力完全生效,不像之前她掉了境界时候只能象征性压制一点。
烤鱼的香气袅袅升起,在寒潭洞天中徘徊。
蓝涟若拿起放在一旁的盘子和筷子,她专注地挑着鱼肉,剔去骨刺。
微微火光下,女子皓腕凝霜,纤细修长的手指灵巧地拆分着鱼肉。
她一头青丝自然披散下来,半束的发髻之间仅仅坠着一枚玉流苏,就算是做此烟火气息极重的事,依旧气度清雅卓绝。
颜婴婴贴近蓝涟若,伏在她肩头浅浅一笑,她热息轻轻扑打着蓝涟若的耳后,似有一抹晕红徐徐弥漫开。
或许是光线太暗她看错了。可当她移开目光又收回时候,却感觉蓝涟若的整个耳朵都染了绯色,红得滴血。
“涟姐姐怎么脸红了?”颜婴婴伸手轻轻捏了捏蓝涟若的耳垂,只觉得微微有些烫手,她索性干脆贴了上去捂手。
她的体温偏低,平日里总是感觉冷,靠着蓝涟若暖手刚刚好。
蓝涟若并未阻拦,也未回答,倒像是默许了她的举动。
颜婴婴将冰凉的手心贴在蓝涟若的颈后,见蓝涟若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反而觉得心中有几分不安,就像自己欺负了蓝涟若一样。
蓝涟若始终保持沉默,直到她挑好了一盘鱼肉,寒潭之中的鱼肉质紧致,白玉般一片片摆在盘子里,在旁边点缀了些紫苏花椒,色香味俱全。
颜婴婴接过盘子,挑起了一片咀嚼吞咽下去,那股浓香几乎凝成液体,从舌尖滚落到身体深处。
像是有一簇火苗在她体内点燃,她觉得整个身子都暖了不少。
再抬眸看向火光之下的蓝涟若,眉眼昳丽,领口的盘扣微松,隐隐约约露出一块雪白的肌肤,透着薄绯,往日那样的被冰封的火焰感像是化开了一般,引诱着无数飞蛾争先恐后扑入其中。
这样的皮相无疑是她喜欢的,如果没有上辈子的事情,她说不定会用她能用的手段去引诱,但没有所谓的“如果”。
与此同时蓝涟若也在打量着颜婴婴。
颜婴婴如今十六岁,身形纤细窈窕,可以称得上风姿婀娜,尽管如此,但莫名给人一种端庄自持的感觉,恍若端坐在高台之上聆听信徒祷告的神女,又似一株在风雪中娇娆盛放的血梅。
两人的目光彼此交织,很快错开。
若只是目光相交倒也是无所谓的,但偏偏彼此之间的目光皆不是那么纯净地注视,错开时候便需要双方都做出很大的努力不被彼此引动。
但这隐秘的心思还是未免有些勾了起来,两人隔得这般近,彼此间注视不敢如此坦荡,自然心中所想俱是完全不能敞开了说的。
蓝涟若微微抬起手,只要她手再移动一寸,就能抚摸到颜婴婴的脸颊。
但这咫尺却若天涯。
她化为人身固然能抵御禽类本能的发情时期,可那样恍若百爪挠心的感觉时不时还泛起,紧紧刺一下她的心脏。
那声音叫嚣着,魔音催促着她伸手去触碰颜婴婴,拥抱她,抚摸她,亲吻她,向颜婴婴诉说自己的心中所想,对颜婴婴忏悔自己的罪孽。
这些前戏最终的目的都指向于,从此就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一直待在颜婴婴身边,而不用使用师门的关系作为勾连的线。
心中的想法像泼墨一样晕染在白纸之上,蔓延扩散,整颗心寸寸都染上了墨色,但中间的深色依旧毫无减损淡化。
“婴婴。”
终究蓝涟若还是收回了手,但开口时候却是几乎掩藏不住的柔软与百依白从,这已经和她惯常的语气风格相悖了。
有一种冰封多年的火焰骤然在此时突破了厚厚的冰层,燃烧的更加炽烈明亮,火苗摇摇曳曳,宣说着无声的期许和憧憬。
颜婴婴心中那一抹光亮,流泻入双眸之中,她抬起头,捕捉到蓝涟若的目光,直到相对上,确信不会再度错开,可到此时,心中想说的万语千言还是咽了下去,化成了一句最俗套不过的祝福语:“涟姐姐,恭喜突破八阶。”
蓝涟若怔了怔:“只有这一句么?”
“那涟姐姐想要我如何回答?”
蓝涟若略微怔了一下,似乎在犹豫,在她行动时候已经做出了相当的决心。
“闭上眼睛。”
颜婴婴乖乖照做。
下一瞬,一柔软的触感在她前额化开,伴随着温热的气息,恍若一滴热流落于薄薄霜雪之上,耳畔空音茫茫,抬眼只余一人,唯此一人。
*
演化大阵每使用一段时间都要定期维护,这段时间只能两队彼此对练,但无奈差距实在太大,便会请来若清宗内的几位实战派的长老过来陪练。
这些实战派的长老总要端着几分长老的架子,不肯全力欺负这些晚辈,最多能让半弦带领的二队吃点苦头。到了洛婉儿那边,这些术法都能被洛婉儿轻松化解,洛婉儿几度抱怨要认真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