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知道的能称得上贵重的,也只有那一份,上辈子她误打误撞拿到的机缘。
*
冬去春来,展眼间便到了新苗抽枝的三月天,颜婴婴刚结束练剑,收剑回鞘之时,忽地剑锋上落了一朵桃花。
完全是下意识的,她抬头朝天上看去。
“荧惑?”
荧惑从墙上跳下来,她的身法更轻盈了,乌衣少女站在她面前,投落纤细的影子。
“师尊在清心堂。”
荧惑说话依旧言简意赅:“她让我先来找你。”
师尊?
颜婴婴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荧惑的师尊是冥水桃枝。
等等等等,冥水桃枝!
她来做什么!
还让荧惑来找她?
面对她的震惊,荧惑丝毫没有意外,她坐在花圃周围的石槛上,编着竹哨。
在冥水桃枝那里她编不了这些东西,冥水桃枝府上百花皆修得成精怪,不好下手。
编好竹哨,她放在唇边吹了吹,悠扬的声音响起,音调高昂,似无忧无虑,但细听却莫名有种凄婉之音。
颜婴婴方才想起来,荧惑其实并非人身,非人非鬼,早已不在天道约束内,五行制约中。
一曲终了,荧惑方才放下竹哨,回答了颜婴婴的问题。
“我在这里只认识你一个。”
“你不还认识涟姐姐么?”
“不熟。”
颜婴婴心中说,其实我们也没熟到哪去。但这话实在太伤人,她说不出口。
因而只能问:“要去山下转转么?”
有客来此,总要尽尽宾主之仪。
荧惑怔住,旋即点了点头:“好啊。”
哪怕荧惑这样情绪寡淡的人,颜婴婴也能从她的语气听出三分期待来。颜婴婴她共情能力向来强,心头难以忍住的酸涩泛起。
若是她没有引导蓝涟若进花桥客栈,等蓝涟若自己顺天命走到这里。
会不会荧惑已经化成那具白骨了?
阴灵体哪怕超脱三界,但并非不死不灭,也能被吞噬掉所有,最终和人死亡之后留下的一样。
一抔黄土,掩没白骨。
她的目光幽幽,看得荧惑有些不解。
“有人让你不高兴了。”
荧惑忽而想起问题是不是出自在自己身上,她顿了顿:
“是我么?”
颜婴婴摇摇头。
“不是,只是想起了过去的事情。”
“过去……”荧惑叹道,“关于过去,我想不起来了。”
颜婴婴怔了一怔,抬眸朝荧惑看去,此时荧惑放下了竹哨,那双眸子之中仿佛有黑色的火焰蔓延。
“师尊不想让我去想。”荧惑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她的手指细白光洁,指尖泛着微粉,很健康的颜色,看不出已经非人身,旋即她轻声道,
“我想,我的过去应该犯下很多恶孽。不然,师尊她大概不会阻拦我修医道。”
颜婴婴对此无法做出评价。
虽然她很清楚,荧惑所犯下恶孽的根源,到底还是那个控制她的“那位大人”。
只是荧惑的双手的确沾染了血,她背后实在背负了业障。
她想了想,也只岔开话题:“走吧,我们下山看看。”
清水镇的夜市在初春时候便已经很热闹了,街上热粥汤圆的暖气,驱散了料峭的春寒。
颜婴婴同荧惑并肩行走在街巷之中,此时临近上巳佳节,华灯如昼,不少姑娘和女伴一并出来看灯赏景。这里民风颇为开放,亦能看见一并行走,时不时趁人不注意勾手搭肩的姑娘情郎。
两人在一处小吃摊旁坐下,颜婴婴给荧惑点了一份汤圆。汤圆是黑芝麻馅的,除了甜与软之外,荧惑并吃不出什么滋味。
只是心中却又有几分欢欣的情绪弥漫。
“人的饮食,如此平淡,却吃得心生欢喜。”荧惑放下汤勺,擦了擦嘴角的汤汁,缓缓看向不远处卖糖葫芦的摊贩,糖葫芦红艳艳的,上面浇的糖汁映着华灯,光彩柔和。
一串糖葫芦递到了她面前。
“你看它好久了。”颜婴婴笑道,“我猜你想吃,我之前也喜欢。”
“之前?”荧惑顿了顿,“为何不是现在?”
“之前经常吃药,小时候怕苦,总要有点酸甜调和药的苦。”颜婴婴在荧惑对面坐下,笑了一笑,“现在吃习惯了,倒也没什么。”
“那现在不喜欢么?”
“现在其实也喜欢的,只是不像之前那样非它们不可了。”
荧惑这样较真的性子让颜婴婴有些头疼,只是想起荧惑的过去,她的耐心也便多了几分。凡荧惑所问,一一详言。
*
蓝涟若一天都在外面帮雪仙尊办事,晚上才回到南苑,竟发现颜婴婴不在南苑。
她转头便去问了洛灵儿,当她找到洛灵儿时候,洛灵儿正在被药材淹没的柜台后记账,显然不是能抽时间同颜婴婴出去的样子。
被任务堂的人拐走了么?蓝涟若暗自思量,又跑到任务堂一问,结果还是没有。
莫不是被雪仙尊叫走了?
当蓝涟若赶到清心堂时候,只见清心堂之中那股九悠香的气息格外浓郁,几乎要把清心堂腌成花妖府。
蓝涟若嘴角轻微抽搐,预先有了心理准备,她进了门,刚好看见冥水桃枝和雪仙尊正推演论法。
“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她绝对能找过来。”
雪仙尊笑而不语。
冥水桃枝亦含着笑,她一拨幕篱,重新遮挡住了容颜,顺手将一枚花瓣递给了蓝涟若。
“拿去吧,顺着这枚花瓣,你就能找到她们了。”
看蓝涟若还愣在原地,冥水桃枝禁不住抚掌而笑:
“痴儿,再不去,你家婴婴就要被我家荧惑拐跑了。”
蓝涟若如梦初醒,慌忙接过花瓣告退。
第89章
“你这让我想起了, 当初阿涟和阿婴也是这样过来的。”冥水桃枝眸底弥漫起了淡淡神往,终究化为一声叹息,“那时候阿婴和如烟要好, 阿涟生怕阿婴跟如烟跑了, 就连晚上睡觉也要在婴窗前打铺盖睡露天。其实明明阿婴除了她谁也不让碰。”
思及往事, 偶尔一念之间的莞尔,到终究也会化作怅然。
雪仙尊摇了摇手中扇子:“只可惜她情智未全。”
“她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甚至连囚禁她的那群,只要待她语气和善些,她都会以为他们是好人。”冥水桃枝叹道, “只不过婴婴不是。”
“我亦没想到,如烟竟能做出如此事。以此身成为阿婴的容器,其实也是我的问题, 当初她给婴婴起这个名字时候, 我就应该预料到了。”
曾经雪仙尊也为颜如烟的怀孕暗自黯然过, 她那段时间,发疯一样逼问着颜如烟那人是谁,到底是谁让颜如烟怀了孩子。可颜如烟始终保持缄默。
唯独对她透露的便是孩子的名字,以后她的孩子就叫婴婴。
在颜如烟濒死时候,颜如烟头发凌乱, 因为毒发满面青黑, 七窍流血,完全辨不出原本的无双风华, 紧紧拉着她的手,重复着这句话——
“以后这个孩子, 就叫婴婴。”
她当时不解其意, 但奈何是颜如烟的孩子, 她也便接了回去,悉心抚养着,却从来没有往婴的方向去想。
再回想起当时,那一句句“婴婴”,就是对这孩子真正身份的暗示。
当初那个和她们一起的婴,乃生于当今这天道之前更悠远的岁月,乃居于天道位格更上的金身婴童,司掌天数气运。
不知轮转多少代天道,当今的天道终于发现了她的存在,将她诱骗囚禁起来,以她的运数为己用,以避免天道按照规律定然会走向的式微覆没。
婴的存在原本只有天道的几个高层知道,但奈何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婴的存在很快被凤凰神发现了。
彼时的凤凰,尚且是天界神明,她并不满天道囚禁婴的事,干脆私自放走了婴,自己也隐去身份入了尘间。
婴落入尘间,脱离原本的空间她再不能保持孩童模样,很快就长成一个妙龄美人。可她的心性依旧是孩童一般懵懂,在街头漫无目的乱走时候,碰上了结伴历练的雪仙尊等人。
“那时候阿欢还在,她向来风流,她那时候估计只想挑逗一下美人,却不想真把美人拐了回来。”
冥水桃枝颔首:“可惜她只能拐人,还是抱不得美人归。”
*
千年前,北域。
此时的大陆并未被后来的各门各派割据,只是分东南西北四域,北域距魔界最近,但有茫茫雪山阻隔,除了过来交易的魔族很少会跨过皑皑冰雪来此。
魔族渴望着人界的火食机巧,而人界亦觉得魔族的东西神秘有趣,久而久之在接壤之地形成了市集,今儿演化成了规模不小的城池。
城池用青石围砌,城门亦是玄铁筑成,上书龙飞凤舞的“桂芷城”三个大字,卯时开,酉时闭,塔楼上点着长明灯,用于夜晚照亮。
“提到魔界感觉好玩,他们的那位凤凰魔尊都皈依了天界,如今这魔界,到底算是魔还是神?”
一行修真者装束的人有说有笑进了桂芷城,皆是女子,刚刚那个正和同伴们开玩笑的女修偶一瞥见那守门小哥俊俏,暗暗抛了个媚眼。那小哥呆立原地,直勾勾地看着她。
“行啦阿欢,别逗引无辜人了。”端木雪笑道,“有冥水一个还不够,你非得把我们的行踪昭告天下不是?”
名叫阿欢的女子耸了耸肩,倏地一转身,将带着浅粉色幕篱的女子帘子掀开,刹那间时间仿佛静止了流转,城门口排队的人也不急着进城,齐齐朝那粉色幕篱的女子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