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其他人, 她还是对天道的了解较为深刻。真正的天道乃春去秋来、日升月落、潮起潮收诸如此类的变转, 无需约束和律定;而当今修者要面对的天道, 更多是一门考核,对修者能否被天界所利用的考核。
而考核的制定者, 正是第一批突破此间能容纳最高境界,登往更高层次之人。为了将自己同无法登往更高层次之人区分开来,这最早的一批便自封为神。他们为修真者划分层级, 制定劫数,通过最终考核之人便会被天界接纳,成为诸神的一员。
楚良当初也向往过天界, 天界繁华入眼, 缥缈祥云弥漫, 永远的清香缭绕,永远的笙歌悠扬;并无尘世间地火炎炎战火不休,污血腐肉的臭气以及将死人或者魔的咆哮□□。按照她的想法,这里是她所见过的最清雅安宁的地方。
“你真想一辈子都留在这里么?”纤灵听了她的想法,极为不解, “这里并不属于我们。”
她和纤灵都是凤凰魔尊的近侍。当代魔尊虽然是魔, 但同样也在天界拥有自己的神格,这从某种程度上算是天界对魔界拉拢的怀柔之策, 并不冲突。
可魔尊有,并不代表魔尊的近侍也会有神格。在跟随涟之前, 楚良曾经是可止小儿夜啼的魔女, 而纤灵则是在涟身边长大的小魔, 凭着实力终于站在涟身侧成为近侍。她们两个出身都很是低微,若不是跟随涟,她们根本没有登上天界的机会。毕竟如今从人中挑选能登上天界者都要考量出身。
“况且,这里的祥和只不过是他们掠夺了太多原本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因而并无争斗。成为神之后,他们就会放弃修行,逐渐转为吸取人信仰之力。修行艰辛,道阻且长,吸取信仰之力又不需费多少力。若是有不劳而获的机会,无人会反对不劳而获,少劳多得。”
“这与人们之中夺取功法略有相似之处。不是靠自己付出得来的,哪怕会有一时辉煌,但终究会慢慢走向下坡路。”
直到现在,楚良也不由得感叹纤灵确实看得明白。当初纤灵对她说的很多话,哪怕现在看都颇有道理。
正是因为当初纤灵的提点,她也了解当今天界的形式。在这千年以来,确实逐渐往下走,以至于她钻了天道的空子,瞒天过海助本无仙缘之人走向仙途,若在之前这种事乃触犯天条之大过,一旦发现必经严惩,可现在天界却连最基本都感知都没有。
这样让她的胜算多了一成。天道是傲慢的,他们以为自己在凡人身上打下烙印便能高枕无忧,却不想这烙印已经被他们看不起的凡人发现了祛除之法。
所谓的烙印,正是气运。
在千年前,天道其实还并没有完全掌握气运之力。这样的力量本不应该是他们所能掌握的,可一次机缘凑巧,他们从气运之海中发现了一婴孩,婴孩是气运化身,天界为了夺取她的力量,便设计将她软禁起来,严加看管。
只是不巧,婴孩的存在被魔尊涟发现了。魔尊涟开始只知道他们软禁了一个婴孩,以为是哪个特殊癖好同僚的恶趣味,心生不满便将婴孩放走。直到听同僚聚在一起谈论此事时候她方才知道自己放走的是被软禁的气运化身。
但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她始终没有后悔,这二种行径都是她不赞成的。魔尊本就是个随心所欲的性子,只觉得自己做了对的事情,却没有考虑随后会造成什么后果。
婴孩情智被解,逐渐有意识地主动操纵起了气运之力。这样的行径让天界产生了强烈的危机,他们意识到气运化身和凤凰魔尊之间定然有深刻的牵绊。婴孩并不能完全为他们所用,只能铲除,且若是除掉那气运化身的婴孩,凤凰魔尊是不得不除的。
而凤凰当时已起反心,在那气运化身之死,正是逼凤凰对抗天界的契机。天界中人剥夺了那气运化身的力量,并非魔界可能敌。魔界的失败早已经明确书写。
楚良这辈子都无法忘记凤凰陨落的前一天,那一天魔尊召见她与纤灵。
“明天魔界会封闭,但本座并不希望你们回去。你们现在就离开这里,到明天,本座会将一切画上终结。”
纤灵脱口而出:“我还想跟随大人。”
虽然楚良对这场争斗并不乐观,但纤灵已经作了表态,她也只得跟着说不想离开涟。
数日征战以来,涟已经很疲倦。她身上伤痕累累,都是神兵刀剑留下的伤口,尽管凤凰那样强大的愈合能力,面对神器之上也难以短期疗愈。
“跟随我么?”
她难得笑了笑,可笑意并不深入眼底,她抬手让纤灵前来,却在纤灵靠近时候一掌切在了她的后颈上。
纤灵倒了下去,楚良下意识上前把她接住。
“楚良,你带她走。”涟并没有说多余的话,或许是早看穿了楚良对这场本就注定结局的争斗并不感兴趣,简单交代了几句之后,将一枚锦囊递给了楚良,“等到明天之后,你将锦囊的禁制解开,除了阿欢的禁制。”
“阿欢的禁制要在三日后才能解开。”
“楚良,你有什么需要的么?”
魔殿之中灯火幽微,三声重重的磕头声在魔殿之中回响。
数日征战,天间的明月染成了血月,肃杀的冷光落入魔界。众魔在多日拼杀之中负伤甚多,在营帐里都是魔血的腥臭和因为伤痛的哀嚎。楚良怀揣着锦囊,背着纤灵迅速从中穿行。有魔认出了她是魔尊的近侍,纷纷拉住她:
“魔使大人,魔尊大人说了什么?”
“魔使大人知道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么?”
“我们能打过天界么?”
这样的问题此起彼伏,原本忍痛哀嚎的魔也静了下来,等待着她的话。
魔鸟在营帐上盘旋,魔兽在困笼中怒吼,除此之外别无声息。
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如何对他们说,明日他们所敬仰的魔尊会不忍魔界如此损伤而将魔界封印,阻绝天界对魔界的干戈?
她只知道她并没有像答应涟一样逃走,而是同纤灵一起潜伏在附近,看那天光彩羽四散,灰烬飘落之中,原本在场上的魔兵魔将悉数被传送回了魔界,魔界的大门缓缓关闭。
“凤凰魔尊死了,还不快上!”
“斩草除根!”
“不能让那门关了!”
天界中人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他们纷纷施法要冲进魔域,但在他们从云头按落还没有落地时,万千丝帛不知从何处飘来,将他们掀翻在泥地里。虽并没有造成实质的伤势,但侮辱意味极强。
他们纷纷寻找敌袭时,却见一道人御风悬立在半空:
“你们的对手,是我。”
神明并非不可战胜,神明亦可被杀死。
从那天开始,她的千年大计便在筹划之中。
她也不知道支撑自己走下去的是什么,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对涟忠诚的人,要是有更高的利益摆在她面前,她很可能会毫不犹豫直接反叛。她这样利益至上之人,竟会设计一个说不定会将她断送在其中的疯狂计划。
天界在那一场大战之中元气大伤,这几百年都没再露面。只是如果这世间一多半的人同时死去,对天界的供奉极大缩减,她不相信天界会不露面。
成立幽玄门,她便是抱了这个目的。为了访仙进幽玄门者都被她打下了自己的禁制,只要她意念一动,自爆的威力不亚于一个八阶强者自爆。八阶强者轻而易举便能摧毁一座城池,要是成千上万个八阶强者自爆……
至于会造成多少死伤,这并不在她的关心范围内。对于她来说这是必要的损耗。
她并不怕失败,如果她失败了,琉璃氏便会将时间颠倒拨回她需要的那一天。常言道“天行有定,天道有常”,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但这些“已经发生的事情”都是天道限制之下进行所谓轮转,而她并不在天道之中,自然不会受此约束。
楚良暗了暗眸色,看了一眼身侧的琉璃。能走到如今的地步,琉璃功不可没。只是若是再将来,琉璃如此的能力,只怕会成为她未来的阻碍。
*
“事情就是这样。楚良虽然和我们目的一致,但并不代表能与我们同行。”
冥水桃枝摇得手中花枝散落漫天花雨,做了如是总结。
“别摇了,再摇整个密室都要你的花瓣被淹了。”雪仙尊无奈地道。
蓝涟若正替颜婴婴摘掉落在身上的桃花瓣,忽地想起一事,转过头问:“冥水前辈刚刚说楚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那荧惑岂不就危险了?”
“阴灵体不在天道约束之中,楚良也奈何不了她。我并不在意这个,我在意的是楚良收的那个天灵体。”
“尹君如?”二小辈几乎异口同声道。
“天灵体千年诞生一次,论命途多舛丝毫不啻于阴灵体。但与阴灵体游离在阴阳五行之外比,天灵体与天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天灵体不灭,天道便无法摧毁。”
不知怎么,颜婴婴遍体生寒,想起一事:“尹君如杀戮成性。”
“修者杀戮之时会沾染业障,业障侵蚀魂魄,杀业过重的修者难渡天劫,正是因为魂魄已经被杀业侵蚀得残破不堪。楚良纵容尹君如杀戮,很可能是想借机摧毁这个天灵体。”
*
“不知怎么,我总是心很乱。很难接受这些,有时候我在想,我到底是谁。”
晚间时分,颜婴婴像往常一样与蓝涟若躺在一张床上,她侧过身,手臂绕过蓝涟若的腰将人虚虚搂着,这样的触碰让她有些许的安全感。
“你自然是你。”
这话几乎等同于废话了,颜婴婴下巴搭在了蓝涟若肩头,吸着她的头发:“我是我,我又感觉我不是我了。”
“这里突然冒出来很多记忆。有时候我在想我是谁,身在何方,要去哪里。”
“如今我的身份,一说是母亲的女儿,但母亲却是用招魂术诞下了我;师尊的弟子,可这一层身份又是与母亲息息相关。若说我是那位神明,但我又并不是完整的魂魄,而是一缕残魂,我实在想不出来我究竟是谁。”
蓝涟若忍不住开了句玩笑:“反正你这么多身份,再加一个我的道侣也无妨。”
长夜寂静无声,她只感觉自己的耳朵后很痒,缕缕热流不断往里面钻,她推测颜婴婴正在嗅闻她的耳朵。
颜婴婴和她睡觉时候总有一个习惯,就是在她身上闻闻嗅嗅,像是个小猫,要记住身边人的气味。
“成为涟姐姐的道侣么?”颜婴婴想了想,“我总感觉,这样顺理成章的事情,实在……我心里还是不安。”
蓝涟若捏起颜婴婴的手腕,翻了个身,转而将颜婴婴搂入了自己怀中:“怕什么?怕我始乱终弃么?我并不是这样的人。”
“我知道涟姐姐不是。”不知为何,颜婴婴紧张得全身都在发抖,她只得将自己深深埋入了蓝涟若肩颈上,用力吸着蓝涟若身上的幽香,方才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去。
“可能是劳心太多心悸的缘故,别多想了。”蓝涟若摸过颜婴婴脉象,只觉比往日杂乱得多,“你好好养身子,我们将来的日子长着呢。”
含服下丸药,刚刚的不安果然散去了不少。颜婴婴靠在蓝涟若怀中,莫不是刚刚真是因为心悸才导致的胡思乱想?
许是雪仙尊知道她夜半犯了心悸之事,这几天的训练暂时取消。颜婴婴留在南苑继续钻研颜如烟的机巧术,蓝涟若则和洛婉儿出门执行任务。开始的时候她也想过要跟去,但担心洛婉儿尴尬,便没有提及此事。
洛灵儿则搬过来与她作伴。
因为她日以继日的作死,在某一日她刻出一只像样的灵鸟胚后,她终于又卧床不起了。
有个药修朋友的好处这就凸显出来,洛灵儿也不像小时候那样看她昏迷就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她探着颜婴婴的脉象,拧了拧眉。
不怕药修说话,就怕药修皱眉。
怕不是自己要大限将至吧?颜婴婴战战兢兢地想。
她干脆豁出去了,开门见山:“怎么了,还有几天可活?”
洛灵儿横了她一眼,收回手,淡淡吐出两个字:“喜脉。”
什么?!!
第118章
其实倒也并非喜脉, 洛灵儿只是想吓唬吓唬颜婴婴,却不想颜婴婴认了真,追问她到底几个月份。
洛灵儿颇为无语, 凭空地感觉自己被迫听了一场并不属于自己的恩爱。她无奈只得对颜婴婴解释自己刚刚只是在开玩笑, 其实并没有诊出喜脉。
“……你到底为什么会觉得你和大师姐会有孩子啊?”洛灵儿无奈地问。
“既然没有, 那我就放心了。”颜婴婴揉了揉胸口,她也被吓得不轻, 在她的印象里她并没有通过残卷研究过女子独自怀孕之术。
有洛灵儿看守,她再不能碰母亲留下的残卷,就连每日出门的时间也被大幅度缩减。洛灵儿对她的看管甚是严苛, 只要可能有损她身体之事一概禁止。
“刚刚我从清心堂那边回来,听雪仙尊说等烟霞会之后,就要给你和大师姐举办结契之礼。”洛灵儿眨了眨眼睛, “你说结契礼会是什么样子?会和凡间那样子凤冠霞帔, 十里红妆么?”
“大概不会吧。”颜婴婴托着腮, 望向天际那一抹霞光,“修真界的结契礼往往一切形式从简,况且我们人都早就住在一起了,哪有什么迎来送往。”
“那基本的仪式也要有啊,人一辈子还能有几次结契?”洛灵儿琢磨着, 倏地眼前一亮, “要不然,你们可以出门游历啊。”
如今夕阳已经西下, 但夜幕尚未降临,半边霞光粉得深浅柔和, 恰到好处, 许是她心情不错, 就连看这时常都能看的晚霞也觉得温柔了不少。
“怎么游历?”她如是问。
“就是出门看山水风光,看红尘烟火,看各种平时山上不能见到的繁华气象……毕竟人间和仙门的差距还是很大的。”洛灵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然我们只有在执行任务时候才能下山。偶尔出门一趟,也是身怀各种任务顺路看的繁华,总归不太尽兴。要是能只为了游赏而游赏,才能领略其中妙处。”
“这不就是出去玩么?”颜婴婴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