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调这一点对颜婴婴来说很重要。
在很多人想到了前世记忆之后, 很容易陷入一个我是我我非我的误区,前世今生的记忆责任交融在一处,若彼此冲突很容易产生认知的混乱, 甚至容易让人因此失去自我, 这对修真者来说是毁灭性的灾难。
颜婴婴领悟到这一点, 故而她将自己的身份以一种近乎强调的身份去认定。她并非那司掌气运的神明,而只是颜如烟的女儿, 雪仙尊的弟子,是她们的晚辈,而并非是她们曾经的故友。
虽然如此, 但她还是需要履行那神明的职责,她所继承的力量是责任的一部分。
“既然你是这么想的,那很好。”琉璃碧似乎没想到颜婴婴会给出这样的答案, 她拨弄着手中琉璃宝塔, 琉璃宝塔塔身泛出柔和的光, 将她端凝的面庞衬得几分神圣,“我之前还以为你会无法割舍下你的过去。不过你这样,确实和如烟有几分相似,如烟当初也是一个做事向来决绝的人。”
颜婴婴打断了琉璃碧的缅怀过去:“前辈的赌注,是同时压了两边么?”
琉璃碧眼底晦暗:“此言从何讲起?”
“前辈明面上跟随楚良, 却又在暗中庇护晚辈。至少晚辈不会完全相信前辈只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
听着颜婴婴的分析, 琉璃碧嘴角牵扯,苦笑一声:“当初如烟在的时候, 我最不喜欢她的一点就是因为她的敏锐,总是能直接看穿隐藏在后面的真相。不过你说的确实是事实, 我确实在赌你们谁获胜的几率更大。开始的时候我更相信楚良, 不过现在我相信能带来转机的是你。”
“因为我保留着轮转之前的记忆?”
“是因为你保留的运, 是最初最核心的运。你有机会重归气运之海,以此扣开其他三圣命、时、节的门,我需要的是时之一门。”
“为了琉璃氏?”
“至少能让他们的魂魄得以解脱。”
颜婴婴沉默了。
琉璃碧和她所继承的记忆大差不差,她确实有打开气运之海的机缘,或者准确说她识海之中那一片海就是通往气运之海的必经之路。可是她意识之中那个声音,也便是婴的意识不断提醒着她不要轻易接近气运之海,她一旦进入气运之海很可能迅速被气运之海同化,甚至会不受控制地将自己重新封印起来。
这是执掌气运神明无法逃开的定律,那种与生俱来的责任感,也便是世间统一概括为的神性。神性这样的东西对神明来说是必不可少之物,能够作为一杆标尺约束神明不得为所欲为,而对于人来说,他们并没有神明的伟力,若是连这一点微薄的力量都用不了,无疑并非好事。
“楚良她在这条路行进的应该比我要远,你跟了她几百年,就这样放弃么?”
“我并非跟随她,我只是恰好在寻找破局之法时候,和她所行进的道路相交。”琉璃碧回答,“我的目的从始至终都是琉璃氏,若是反抗如今的天道,我没有这个魄力。”
“其实我们当初反抗天道的意念都没有那样强烈,这个天道衰败之后,新的天道也会建立。准确说如今的天道更接近于天道的执行者,他们能够窥探天机,窃用着来自天道的力量,对天道进行维持。天道就是天道,摆在那里亘古不变,而天道的执行者却换了又换。而天道的强制性在于你若推翻了当今的执行者,也就是天界众神官,天道执行者的重任就会落在你的头上,总之是无尽的麻烦。”
“这个位置并不是那么好坐。楚良的目的就是成为新的执行者,但建立在不摧毁天道的前提,她要扶持天灵体成为她的傀儡。虽然我相信你可能是将来天道的接管者,但我并没有质疑楚良会推翻天道。”
琉璃碧看向颜婴婴:“话说那个天灵体,应该被你关起来了吧?”
颜婴婴没有隐瞒,只是省略了蓝涟若和尹君如关于赌约达成的要求。
“她所代表的天道意志,正是杀戮,再过几年或者几十年,天道中的神官会对这个世界降下大规模清洗。这个世界上的人数将只剩下一成。当初在测试小如时候,放在她面前供她杀戮的对象,她杀到九成后会自行停手,从某种程度上是受了天道的暗示。”
关于天界的筹谋她听那位神官提起过,将生灵斩灭,以众生灵归于天地间的灵力滋养天界,以期能度过天界的劫难让天界得以不灭。天界给出的理由是天界不灭能更好地庇护生灵,可用杀戮得来的庇护是真的庇护么?
自然不是的。杀戮得来的庇护只是他们给自己一个自诩符合道义的托辞,让他们将不择手段让自己延续下去合理化而已,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能代表。
颜婴婴心中已经有了想法。
“如果有机会,我会帮你打开琉璃氏的封印。”她掌心灵光一闪,一双红色对剑出现在了她的手中,“还有这个,你拿走吧。”
正是横昭纵晖二剑。
如今颜婴婴清楚她再也没有办法重新走上剑修之路,她的灵力已经被完全固定在了六阶的水平,况且横昭纵晖二剑除了她之外并无人能用,不如遥卖楚良一个人情。
楚良想要强行打开天门,五行神剑则是必不可少的,目前楚良所缺少的就是这一双对剑。
当和琉璃碧交涉完毕后,蓝涟若也读完了剩下的部分,两人回合后颜婴婴并没有对蓝涟若说出和琉璃碧交涉一事,故而她这几日见蓝涟若时常会心虚不已。而蓝涟若只当她被魔气折腾得倦怠,便并没有放在心上。
然后颜婴婴便发觉,蓝涟若也只字未提她所见到的内容。
很好,她因为隐瞒而产生的愧疚感因此很快就散去了。
长执秘境之行已了,在向萨日部乌弥告辞时候,蓝涟若只觉得不少萨日部的魔女目光微妙地看着她们,时不时彼此交换目光,笑得颇有些深意。
蓝涟若:“……”
就在此时,乌弥的一个近侍快步走进来,递给了乌弥一封密函,乌弥看后脸色一变,紧紧盯着颜婴婴:
“夫人还不能走。”
蓝涟若感知到了乌弥目光不善,她上前一步将颜婴婴护在身后,可就在这时在周围埋伏的萨日部的魔女纷纷显出真身,将二人包围在其中,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
“刚刚我接到密信,夫人所使用的魔石之中淬了对普通魔族有致命危险的毒素。由于夫人出身修真界,我们很难保证夫人的立场。”乌弥象征性地挥了挥手,将众魔遣散,但颜婴婴能清楚觉察到这些魔族并没有离开,而是重新隐遁身形潜伏起来,蓄势待发。
“魔尊大人爱民如子,想来也应该安抚一下众同族之心,切不可因为夫人身份贵重而将夫人庇护,若如此岂不是让天下同族寒心?”
这句话提醒着蓝涟若她的身份,凤凰魔尊,众魔之主,不可因为一修真者而枉顾同族生死。
一边是她麾下的魔域,另一边则是她的心上人。蓝涟若已然骑虎难下,就在这时颜婴婴站了出来:
“若是说是我所为可有凭证?如今全魔族都知晓我与魔尊大人的关系,亦知道我出身修真界,想要以此栽赃陷害并不难。”
乌弥看颜婴婴开口,只当颜婴婴是在我自己狡辩,刚想将密信之中的如山铁证公布,但就在这时她只觉得脖颈间一紧,一道悬丝赫然勒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对上那双柔媚的眼睛笑得无辜又灿烂:
“还请乌弥大人为我主持一场公道。”
第136章
颜婴婴自己自然是清楚此事从何而起。
毕竟因为她交出的横昭纵辉二剑, 琉璃碧对她透露了很多情报,其中不乏楚良想要将她牵绊在萨日部的计划。
楚良将她换到的魔石里面注入了一种魔气,这种魔气对当今的魔族来说确实会有不适反应, 很容易被误以为是修真者下的毒。但其实这就是魔气, 等到散去之后对受害的魔几乎毫无影响。
楚良做这一手不是为了破坏魔族之间的关系, 单纯是为了拖住她。而楚良则借机会潜伏入魔尊大殿。
至于寻找什么,琉璃碧并不知道, 楚良虽然尊重她,但从来没有信任过她,对她只会告诉大概, 并不会详言全貌。
因而回到魔尊大殿找到楚良便刻不容缓,而最快能回去的办法无疑是威胁乌弥。
乌弥身份贵重,萨日部埋伏的魔不敢轻举妄动, 只能眼睁睁看着颜婴婴用悬丝勒着乌弥往萨日城城门外走去, 丝毫不敢有所拦阻。
此毒几日后便会自行消散, 到时候她的清白自证,现在她没有时间在自证上耽搁。
但颜婴婴没想到当她出城时候异变陡生,耳后传来的危机让她本能闪躲,但左脸颊却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当她回过头, 赫然看见蓝涟若手持悬丝与她相对而立。
蓝涟若一身玄色衣袍随风猎猎, 她眼底裹挟着冰冷的戾气。
颜婴婴退后一步,踩到一处碎骨, 此处是上古一处古战场,不知是人是魔还是神的遗骸。
“你离开魔界吧, 婴婴。”
蓝涟若看着她, 目光深不见底。
“为什么?”
“我不会容许……”
“你在长执秘境之中看见了什么?”
颜婴婴盯着蓝涟若的眼睛, 一字一顿问。
两人的神识几度交融,她现在太了解蓝涟若,就像她了解自己的悬丝穿透了自己身上哪一处经哪一处穴道。果不其然,在她的注视下,蓝涟若手中悬丝收拢,刚刚的戾气尽数被收了回去。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可能了,婴婴。”
“我们分开吧。”
就在这时,颜婴婴觉察到一根悬丝在无声无息之间穿透了她的胸腔,割破了她的心肺。
“你太弱了。”
蓝涟若头也不回向前走去,颜婴婴一时怔住,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正要追上去,却只觉周身一轻,眼前化作万千浮光碎影,当她重新看向眼前时候,她正处于一处奇特的空间。
遍地流金,星空破碎。
不远处有一个金色的茧壳吸引了她的目光,在四下茫茫无处可辨方位时候,这样的地标之物很容易引得人向其走去。但无论颜婴婴走多远的距离,她却始终感觉自己和茧壳的距离并没有缩短。
“那就是我们曾经将自己的封印之地。”
颜婴婴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识海之内剥离,当这阵怪异感散去时候,一个和她容貌相仿的女子站在她面前,只是这女子周身荡漾的金光比她本人浓郁数倍。要是在她以往的判断是具有大气运之人……
或是气运本身的化身。
“你应该就是婴吧?”
婴没有回答,而是笑吟吟地问:“我和你有什么区别么?”
“或许……你是神,我是人。”
“神来自于人,人也可以为神,神和人究其根本,并无区别。”婴伸手指了指她的心口,“你这里在疼。”
疼么?其实倒也不算疼,最多只是那种麻木到感受不到其在继续跳动,感受不到血液在其中的流淌,仿佛一切的一切都静止了。
“她是真的想和我分开了。虽然她有自己的理由,但这种事我着实束手无措。”颜婴婴将掌心贴上心脏处,方才勉强感觉到了心脏的律动,但这也只是身体上证明她还在活着,并不能证明得了其他。
“每次她都不愿意告诉我原因,只让我自己去猜。”
她苦笑一声,眼眶很干,她并没有多想哭,可心头的酸楚越发明显,没有泪水的时候总会有其他部位替她流泪。被贯穿的心肺隐隐作痛,她一边说着,唇角呛咳出点点血沫。
“她的前世,涟,亦是如此。”婴伸出手,耐心地抚摸着她的眼眶,在婴的揉按之下那枯竭的眼睛重新湿润,顺着婴的指尖滴落。
“哭吧,哭出来会好上很多。”
在此生颜婴婴遇上过很多对她好的人,雪仙尊对她好,是出自长辈的关切;洛灵儿对她好,是朋友之间的爱护;蓝涟若对她好,初始来源于责任其后是因情而生……
但是她们不管哪一个都不够了解她,每一个人都有她们自己要做的事情,有着自己不得不履行的使命。人行于世,自有坚守的大道,每条大道之上俱是踽踽独行,当走到一定程度之后蓦然回首,会发现已经与曾经并肩而行的人早早便分道扬镳了。
她不知道坐在地上哭了多久,婴就在她身边,虽然她们本是一体,但婴到底比她多活了几千几万几十万年,此时便像大姐姐一样轻轻擦掉她的泪水,替她梳着松散下去的发髻。
“当初在你活着的时候,她也是这样么?”颜婴婴抓过地上一把金沙,任由沙粒在指缝倾泻而下,由于此地的沙皆是气运形成,在掌纹中留不下分毫痕迹。
“你问多久之前?”婴略一失神,回首往事轻轻笑了,“好歹在我被天界那群人杀死之前,也是千万年不死不灭之身,几乎与她涅槃转生的每一世都有交情。不过你非要让我概括的话,她确实是很有主见的……也很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脑袋一根筋,觉得对的事情就一股脑地直接去做,多少年了没有一丝一毫长进。”
在背后听见另一个自己道来蓝涟若轮回前的历史,颜婴婴微微勾起嘴角笑了:“那你现在是怎样的身份呢?”
“我只能算是一抹未消散的意识,能辅助你领悟掌控所有的气运之力。”婴一粒一粒数着金沙,将其堆在一起垒成一座方丘。
“之前我觉得当我的实力足够强的时候,我就能留在她的身边。然后我这几年没日没夜地修炼,可如今……”
这几年绝大多数时间她都是在她的空间之中修行的,外面看着是五年,其实真正时间已经近千年,若非如此她也不能钻研出逾越颜如烟的机巧术法。在那段时间她心血亏空,精神力也接近榨干,是她现在也不愿去回想的艰难日子。
那时候她觉得要是能修得机巧之法,便能有资格站在蓝涟若身边,至少能让蓝涟若轻松一些,与她一并前行,与她并肩作战,但……
想到在她进入这个空间之前那贯穿她心肺的悬丝,颜婴婴捂着唇咳了好一会儿,指缝都是咳出来的血丝。
“她下手真够不留情的。”婴拍着她的后背,递给她一张帕子,“她在上次转生之前,可是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果然每一次转生之后都会有不一样的性情……除了一条路走到黑这个特点亘古不变。”
颜婴婴接过手帕,仔细地擦掉唇角和指间的血丝,靠在婴的肩头,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