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这场会议之后,正式对那群道貌岸然的上三宗宣战之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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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请求被驱逐出若清宗?请求和如烟你断绝关系?她不是脑袋烧糊涂了吧?”
雪仙尊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吓得骁白自动飞了出去,这时候这种场景也只有颜如烟能应付。
“显而易见,她想要对上三宗宣战。”颜如烟息事宁人地看了一眼雪仙尊,“反正你不也早看他们不顺眼了么?”
“你放不下脸面,不能跟小辈计较,那就让小辈之间计较算了。”
颜如烟放下手中的刻刀,将手虚虚放在雪仙尊肩头。虽然她这些年并没有出现,也没有机会陪同颜婴婴一起面对危险,但她的魂魄一直寄宿在颜婴婴体内的灵根之中,对颜婴婴经历了什么还是清楚一些的。
当初上三宗那群老不死的借烟霞会在传送法阵里动了手脚,要直接剖了颜婴婴的灵根,若颜婴婴并非能操纵气运之人,只是一个普通的三昧真火灵根拥有者,只怕真让他们得了手。
这数百年之中几乎每一次这样类型的赛会都会有部分弟子死于非命,官方解释每次都说是意外,但究竟是不是意外,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没有话语权的小宗门只能忍气吞声而已。
恃强凌弱、贪得无厌……种种负面词汇不足以描述这个已经烂到骨子里的修真界,偶尔洗洗牌也并不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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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婴婴不会去选择剥夺气运。
尽管她是气运之海的主人,拥有世间数不胜数的气运之力,但她很清楚一点就是,她不能动手打破如今气运流转的平衡。
人世间的事情,就要用人世间的手段来解决。
“明明有着无上伟力,却要用着这样方法,杀鸡焉用牛刀?”洛灵儿从屏风后转出来,无奈笑道。
“就像飞升之后非祈愿不能干涉尘间之事,医修药修也不能用灵丹妙药救普通人。前者尚能理解,后者……不过是冠冕堂皇怕给自己惹麻烦的说辞罢了。”颜婴婴耸了耸肩,“我就是后者。”
“那你和他们还是有区别的。至少你敢直接承认,他们不敢。”
洛灵儿沏了茶,推到颜婴婴面前,颜婴婴知道这是药茶,入口苦涩多回甘少,但也只得喝下去。如今她答应执掌魔界,拖着一具病歪歪的身子可干不了大事。
“前段时间辞音翻到了这个,是上面搜罗关于凤凰魔尊的资料,她猜你应该需要,就让我给你送下来。”
颜婴婴接过书一看,扉页金灿灿的四个大字,用篆体书写着《魔尊秘史》。
修订相当之豪华,排版相当之精巧,只不过内容嘛……
道不尽风流缱绻,活色生香。
“荧惑。”颜婴婴咬牙切齿地说出了一个名字。
这画风,这线条,这笔触,除了荧惑之外还能有谁?
本以为她在人界魔界卖卖就算了,这竟然还流传到了天上。
简直岂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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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雕将军的线报,已经平推到如门地界,但有一个人族女子阻拦,让雕将军手下吃足了苦头。”
伽罗走了进来,刚欲禀报具体战况,却见颜婴婴抬起一只手,似有示意她别出声之意。
伽罗只得默然侍立在一旁。
与行事乖张难以揣测心意的魔尊不同,这位夫人更为宽柔。此时颜婴婴正抱着那一颗凤凰卵,指尖淡淡金光萦绕,宛若液体包裹着凤凰卵。
她脸上浅笑嫣然,端方媚态恰好交织在一起。纤细的指尖正着笔运墨,在纸上徐徐点下一个“婴”字。
伽罗认出,这样的字形走势便是魔尊轮回之前的字体。
“无事了。”颜婴婴抬起头,看向伽罗,“那个人,我知道是谁。”
有很多她以为结束的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颜婴婴放下笔,神念已逾千里。
“那是……魔尊夫人?”
雕将军营帐之中,几个魔族仰头看着天,议论纷纷。
原本他们是一路平推的,却不想攻到临门一脚却受了大挫,几乎是节节败退,狼狈不堪。
可他们却卯着一股劲,不想真就这样大败而归,就算攻不下这个门派,也要将门派撕个大口子。
此时雕将军正在与一修者缠斗,此修者五行灵根并长,一条白绫打得雕将军略显颓势,雕将军引以为傲的翅膀也被砍下了一截,魔血横飞,而那修者衣衫却未曾沾染分毫血色。
就在眼看着雕将军要被那白绫削掉头颅时候,倏地一根悬丝飞飘而出,截住了那根白绫。
“尹姑娘。”
颜婴婴站了出来,看向对面的尹君如。
尹君如依旧好战,依旧嗜杀,只不过尹君如这个样子,她并不再是天道的宠儿,所行的一切杀戮并不能带给她相应的反馈。
“颜婴婴。”尹君如认出了来人,她手腕翻转,白绫重新归于她手上,她又像原本那样拿出了折扇。
“你竟然敢直呼夫人名讳,看本将军不跟你——”雕将军钦佩颜婴婴,见颜婴婴被直呼名讳要冲上去和尹君如拼命,可尹君如却丝毫没理会他,只是折扇一挥,就将他扇飞撞上一旁的大树上。
“如今倒也巧。你救世,我杀生。”颜婴婴眸底怅然,“你青史留名,我遗臭万年。”
以往尹君如这个魔女名声流传,人人见之无不退让三舍,而如今就是这个魔女,一己之力护住如门。
她清楚尹君如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退让的,今日一战不可避免。只是当手中悬丝穿透女子的脏腑,女子的身形萎入尘埃时,她又是一阵心头怅然。
又少了一个。
当她抬起头时,赫然见到一黄衫少女手托琉璃宝塔,平静地将刚刚两人的交手收入眼底。
“我把她带走了。”琉璃碧手一勾,将尹君如的尸身收入怀中。
颜婴婴一直盯着琉璃碧的琉璃宝塔,不由得哑了哑声音问:“前辈没想到要颠倒时间么?”
倘若颠倒时间,尹君如很可能就不会死,她与尹君如的交手险之又险,哪怕她是不死不灭之体,但并不代表这具身体不会凋亡。若是百般转换时间回到过去,说不定最后站在这里的会是尹君如。
如今琉璃碧独自揽尽时之一力,这些对她来说并非难事。
“颠倒时空,并非顺应天时。”琉璃碧缓声道,“况且她并不属于现在,上一代天道的遗老在这个天道下也只会蹉跎光阴,不如早转生的好。”
“自诩忠良者畏首畏尾,被污名排挤者死战不让。”琉璃碧抬眸看向如门深处,如门众人皆畏畏缩缩不敢前来,想来是在商讨投降之事以苟全性命。
“这个修真界果真已经烂透了。”
琉璃碧用灵力将这句话传得极远,远到半个九州都能听见,丝毫不掩盖她的鄙夷。
第142章
将整个修真界洗牌用了五十年。
其中有五年是推翻, 剩下四十五年是重建,当接触到这个世界本源时候,颜婴婴才知道这个世界被腐朽得有多严重。
这个世界上灵力式微稀薄并非随着时间的推移演变而造成的灵力衰弱, 而是有人不择手段动了本源灵脉, 灵脉是维持世间灵力运转的根本, 所蕴含的灵力极度充沛,就算取丸药大的一小块给普通人服用, 也能将普通人强行造就成绝代天才。
因而这数百年来天才频出,以至于人人都快忘了修真道路的困难和漫长,都以为几十岁突破到七八阶是正常的, 却不知这是很久以前要逾越百余年才可能到达的境界。
颜婴婴站在一处枯竭的灵脉前,她指甲掐入肉里,疼得钻心。
“母亲对此怎么看?”她看向颜如烟。
灵脉在冥冥之中与天道亦有关系, 天道的本质在于这个世界法则的凝结, 用法则之力将这个世界与其他世界分隔开, 这样的分隔又仰仗灵脉之力。这也是为什么哪怕洛婉儿在上面全力抢修,也没有将这个破碎的间隔彻底修复的原因。
如果任由破碎下去,更高层次世界的人很有可能趁着裂隙进来,若是原本就在生在这个世间的人或与这个世间牵绊极深的神明,对这个世界尚且留有惜心, 如何下手都会留有一线余地, 但与这个世界毫无连带关系的人如何下手就不一定了。
以往命、运、时、节四方庇佑,就算灵脉被掘得千疮百孔, 这四方也能略有庇佑,而如今命之一圣早已消散, 时之一圣云游四方缥缈无踪, 留守的只有运和节。
“这些灵脉要是保持不动, 将养个千年说不定能恢复如初。”颜如烟一探便知究竟,她喟叹一声,“多亏你在那时候杀的那群人。”
“此言何解?”
那时候她不过是自卫而已,如果她不采用剥夺气运的方法,死的或许就是她了。
没有人怀疑到她身上,只怀疑是这些高阶修者有谁触怒了上苍,毕竟剥夺气运这种法子,始终和天道冥冥之中有什么关系。天道就是天道,一道法则而已,自身摆在那里没有喜恶,只有维持平衡。在未经可以操纵天道的人操纵之时,天道也可以自己做出自己的决断。
“靠着灵脉修行之人,死后修为则重新归于灵脉,从某种程度上,你算是为发现灵脉枯竭延长了百余年的时间。”颜如烟指尖抚摸过枯竭的山土,薄薄土层下闪烁着隐隐约约银色痕迹,是灵力凝形的表征,但这灵脉已经衰竭到几乎难以用肉眼察觉的境地。
不止这一处,其他主要几个大灵脉也没好到哪去,只有处于极度偏远寥落的地方,灵脉还能勉强保持有凝实的固体,但也仅限于一点点而已。
上三宗,掌书台……都是采用这样饮鸩止渴的法子壮大自己的势力。颜婴婴回想起自己曾经查阅的编年史,的确在某个时间段内,天才呈爆发一样的增长,这样之后再过百余年,当年的天才看上去也变得平平无奇。但除了上三宗和掌书台,其他门派的弟子修为依旧保持着原本的艰难,这样一对比下越发凸显了其他门派的庸碌。
本以为是风水宝地的风土养人,结果滋养他们的却是维系整个修真界平衡的灵脉。
这大概也是为何凤凰卵始终没有动静的原因,凤凰原本于灵魔二气交汇之地诞生,最是平衡灵魔阴阳,如今灵脉折损成这个样子,天下魔气兴盛灵气衰弱,并不符合凤凰的孵化条件。
凤凰转为凤凰卵落入轮回时候,在凤凰卵中孵化的时间越长,所保留前一轮回中记忆情感就越发淡薄,要是时间过久甚至有可能是一个全新的个体。就像蓝涟若和上一代魔尊涟,秉性固然略有相似,但仔细分析却又截然不同。
颜婴婴不想面对这样的情况。
她有很多话想对蓝涟若直接问清,问蓝涟若为何事事都想将她置于后方,不容许她涉险,总将她越推越远甚至不惜与她分开,蓝涟若就这么不相信她么?
可倘若蓝涟若将这些忘了,那便再也无从追问蓝涟若当时所想究竟是什么。颜婴婴不想听那句“我不希望你涉险”这样简单的话,她能感觉到蓝涟若在长执秘境之中应该看见了什么,才让蓝涟若决定当机立断和颜婴婴分开。
在这些年她也去过很多次长执秘境,在那一个破败的魔殿壁画前伫立,不过她始终没能看懂那一部分,那是只有凤凰魔尊才能看懂的,魔族最隐蔽的秘辛。
施法暂且将几处大灵脉封印后,颜婴婴同颜如烟告别。颜如烟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作为节之一方的传承,在这种关于自然的调节方面,颜如烟只会比她更忙。
想要尽快修复好灵脉,所要的便是让从灵脉之中脱离的灵力重新返还回去,颜婴婴对此思量再三……
终究她还是下定决心,剑指掌书台。
上三宗有不愿归降的修者纷纷前往掌书台避难,掌书台修建于一处浮石上,虽然如今也衰落了,但到底还是辉煌过多年,掌书台周围有层层精密阵法阻隔,当初颜婴婴考虑到掌书台易守难攻的性质,并没有让魔族攻向掌书台。
在凿穿灵脉这件事上,上三宗和掌书台得利大抵是五五开,现在正好是让他们还回来的时候。
修真界灵力这般式微,往日还会喊喊口号号召众仙门齐力对抗魔界,可如今修真界中人也摸到了门道,魔界对付的是上三宗和掌书台,并不理会其他宗门,因而其他大大小小的宗门也乐得明哲保身,毕竟当初他们也受过上头不小的压榨。
在一个大雨倾盆的夜里,魔族大军攻上了掌书台。
此时颜婴婴正在读从前线传回的线报,桌前烛光如豆,映入她眼底,跳动着乌黑的火焰。
“你姐姐没有对我这样为祸一方说什么么?”颜婴婴放飞传信的魔鸟,听闻身后脚步将近,知道是洛灵儿又耐不住天界枯燥跑下来了。
洛灵儿并非自身突破极限而上了天界之流,因而天界和人界关闭的通道对她没有作用,她能自如往返各界之中,从某种程度上看,她死过一次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来看看你,免得等大师姐回来之后你把你自己的小命玩没了。”洛灵儿习惯性地探过颜婴婴的脉,眉头一皱,“你最近经常梦魇?”
颜婴婴点了点头。
她最近反复做着一个梦,梦见自己置身于一片衰败荒凉之地,四下茫茫尽是枯骨尘沙,烈风惨淡,好不凄凉。
前方无路,身后无途,永生永世被困于其中,走不脱,挣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