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有人家 第55章

靳元宝吓得脸上血色尽失,扯着嗓子大喊:“大龙二虎!快把这狗东西赶走。”

犬吠、惊叫、怒吼混在一起,惊起一片鸟雀。

齐山朝院门瞟一眼,反应过来,丢掉手里的柴刀,推着谢知云进屋,“你先躲好,我去看看。”

谢知云白着一张脸点头,还没进门,便听林子里又传来哭嚎——

“谢知云,我是靳元宝!你个混蛋,竟敢使狗咬我!”

第60章

晚风吹散热气, 暮色笼罩之下,山林平添几分凉意。

绿意盎然的农家小院内,两匹高大骏马在空地上嚼着干草, 大花从棚下探出头, 两只黑亮的大眼睛紧紧盯着这边, 时不时喷个响鼻。

齐山不停扬起手臂, 将草料剁得砰砰直响, 震得大龙和二虎大气不敢喘。

沉默在蔓延,只有二黑仗着有人撑腰,弓起背冲这些陌生来客龇牙咧嘴。

二虎摸摸衣袖上的缺口, 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 抬眼看向不远处紧闭的木门。

谢知云按了按太阳穴,有些头疼地看着自进屋以来就抽抽噎噎怒骂不止的靳元宝。

终于在他又一次埋怨二黑时, 忍无可忍地开口:“你到底干嘛来的?我还要喂鸡、烧水, 没功夫听你发牢骚。”

靳元宝一噎,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鼻子:“我大老远跑来找你, 被蚊子咬, 被狗追, 还没你那几只破鸡重要?”

谢知云不为所动,依旧冷着张脸,说:“有事快说,没事就赶紧下山。”

他并不觉得和靳元宝有什么感情可言, 他俩从蹒跚学步就互相看不顺眼,三天一小吵, 五天一大闹,持续了十多年也未终止。

以至于他听见贸然闯上山来的人是靳元宝时,还当自己听错了。就是这一犹豫, 靳元宝便蹿到院门口,再躲也躲不及。

靳元宝嘴一撇,“你还有没有良心,当初听说你死了,我吃不下睡不着,生生熬掉几斤肉……”

然后在谢知云越来越不耐烦的神色中渐渐噤了声。

半晌才继续开口,呐呐道:“我以为你真的死了,被那场大火烧得面目全非……之前在街上看见你,还当是做梦,幸好,你还活着。”

靳元宝盯着面前这张不知不觉中染上些风吹日晒痕迹的脸,眼里带了点儿笑意。

他少有如此平心静气的时候,谢知云怔愣一下,面色和缓许多。

没想到在那云水镇,竟还有人真心实意地惦记自己。

他斟酌片刻,掏出自己的帕子递上前,问:“你怎么会在康乐县?”

“你都用的些什么破烂玩意儿,”靳元宝将棉帕拽过来,按上泪湿的眼角,瞥见边缘粗糙的针脚,咕哝一句后才答,“我爹准备在长州府建茶庄,正四处挑选合适的地方,前些时候转到这边,觉着不错,就暂且安置下来了。”

靳家祖上便是茶农,代代相传,发展成远近闻名的茶商。到靳元宝他爹这一代,更是发扬光大,生意遍布大乾各地。若不是靳家长辈舍不得离开故土,早搬去更富庶的地界。

但谢知云还是有所怀疑:“不是他们派你来的?”

“谁?”靳元宝下意识问,很快又反应过来,露出疑惑不解的眼神,“你不是被家里人送出来的吗?他们不晓得你在这儿?”

谢知云笑了笑:“他们若是有心送我离开,又怎会把我送给那老色鬼。若不是我运气好,就该和你那远房表姐一样了。”

靳元宝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刺他时说的话,面露尴尬。虽与那远房表姐不熟,却也晓得她在贾府过得十分艰难。以谢知云的性子,嫁进去必然要受尽磋磨。

“是我想岔了,所以那火是你故意放的。”

谢知云没否认,也没打算解释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

犹豫一会儿,问出另一个比较在意的问题——“他们怎么样?”

靳元宝眨眨眼,抠着手指吞吞吐吐道:“就,还,还挺好的。”

余光瞥见谢知云神色平静,不喜不怒,干脆一鼓作气全说了:“你爹不是捐助了好几个穷书生,你死……大火之后,有个姓陆的中了亚元,便迅速安排他同谢羽眉成亲。”

“那段时日,谢家门槛都被踏破,贾怀安也跟你爹往来密切,之后谢家布庄的生意就越来越红火。”

“姓陆的也争气,一路考上京城,听说封了个官,”说到这儿,靳元宝顿了顿,才补充完整,“谢家也跟着搬过去,铺子都转给别人。”

那可真是风光无限,难怪能摆平烂摊子,连铺子的牌匾都换了新,镀上一层金。

“是挺好。”

谢知云听完,竟一点儿不觉愤怒、嫉妒,反倒狠狠松了口气。离谢家更远些,应该再不必担心他们来打扰自己和齐山平静的生活。

靳元宝误以为他心有不甘,想起什么,有些幸灾乐祸地说:“不过听说他们在京城过得也不顺,那地方哪是谁都能站稳脚跟的,指不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呢。”

谢知云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不是很在意。

他只盯住靳元宝的眼眸,问道:“你会告诉他们吗?”

靳元宝腾地站起身,“哇!你就是这么看我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讨厌你家那些人了,怎么可能去找他们报信。”

这话不假,他和谢知云不对付,很大原因也是老爹不喜谢东行唯利是图的做派,常在家念叨。耳濡目染之下,他对谢家人就不大喜欢,连带同龄的谢知云也看不顺眼。

偏生谢知云是个不服输的,俩人争争吵吵,越闹越僵。其实细想起来,并没什么大的过节。

“你最好说到做到。”

靳元宝又要炸毛,哼哼几声见谢知云不搭理他,又举起手咬牙切齿地发誓。

这人嘴是讨嫌了点,心肠却不坏,谢知云信了他的话,没再不依不挠。

还给倒了杯水推过去,轻声道:“坐下歇着吧,跑了那么远,不累?”

靳元宝昂起头,重新在他对面坐下,抿了一口茶就皱起眉,“你这选的什么破地方?路不好走就罢了,连口好茶都没有。我说那些人都跑去京城,你也用不着再躲躲藏藏,大可换个好去处,何必在这儿受苦。”

“这里挺好的,再说我也没觉得受苦,能做喜欢的事,自家养活自己,不是很不错?”

靳元宝是家中独子,娇生惯养长大的,不太能理解如此贫苦的生活有什么好。又说:“你不想离开这儿也行,正好我爹在康乐县建茶庄,我同他说一声,安排你做个管事,总比种地强。”

谢知云起身端来一碟乌梅干,顺手往他嘴里塞一颗,笑吟吟道:“多谢你的好意,我和大山在山里自在惯了,恐怕当不得如此大任。”

靳元宝还想再劝劝,外面却嘈杂起来。不过大黑叫得不凶,应该是熟人。

谢知云开门出去,借着火光,看清是何家人,连柳絮都在。

何守义打头,他似乎刻意打理一番,穿着青黑长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还杵着根拐杖,看起来严肃又威严。

一听到开门声,他就转头看过来,视线在靳元宝脸上停顿一下,移到谢知云身上,关切地询问:“没事儿吧?”

四五双紧张、担忧的眼睛齐齐望过来,谢知云心中一暖,摇摇头道:“我没事儿,这是……我朋友,老家那边的。”

一场乌龙过去,院里所有人均放松下来。

天色已晚,何守义他们确认几个陌生人不是来找麻烦的,便打着火把下山,大龙也跟着一起走。

靳元宝说什么都不愿再折腾,非要在山上过夜,二虎只能留下来陪他。

夜色渐深,看着主仆二人进客房歇息后。谢知云和齐山才打水洗漱,回床上躺下。

这一整日,心情起起伏伏,终于安静下来,也不能立马入睡。

谢知云窝在齐山怀里,将靳元宝带来的消息同他复述一遍,末了感慨道:“没想到到头来,竟是一直作对的人还惦记着我。”

齐山沉默片刻,摸着他的头说:“靳少爷是个心思单纯的,谢老爷如今又离得那么远,不必担心他们找上来了。”

谢知云弯了弯眼,在他胸前蹭蹭,很是高兴:“嗯,家里还有肉,明早做顿好的,省得他又嫌我穷。”

尖刀终被收回鞘中,心中烦闷、忧虑一扫而空,谢知云又睡了个好觉。

大清早睁开眼,就听见靳元宝在外面念叨,一会儿蚊子太多,一会儿茅房太臭,吵个不停。

若是放在以前,谢知云定要推开窗,骂他几句。这会儿尚且沉浸在故人相逢的喜悦中,他竟觉得有些亲切。

好在这人还算有些分寸,等发觉齐山给他和二虎也备了早饭,还有肉粥、香油蒸蛋和烙饼子,就自觉收了声。

也不知道瞎想了什么,吃饭的时候,时不时盯着碗,露出尴尬又愧疚的眼神,就差偷偷抹眼泪了。

靳元宝只留了张字条,就偷跑出来,彻夜未归,也不晓得家里人急成什么样。他不敢在山上多待,抓紧吃过早饭,带上谢知云给装的凉水、烙饼和果干,就和二虎急匆匆离开。

临走前,还拉着谢知云的手再三保证,回去绝对不会乱说话,叫他们一定放心。顺便仔细考虑一下去茶庄做工的事儿,随时都给留着空。

骏马踢踢跶跶走远,靳元宝的呼喊声渐渐小了,消失在山林间。

谢知云抬头看向齐山,笑道:“走了,回去吧。”

齐山微微颔首,牵着他的手,慢悠悠往院门口走。

二黑摇着尾巴一颠一颠地跟上。

第61章

约定送货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心中有底,这次谢知云没再跟着,只齐山一个人驾车去县城。

路上还载了几个同村的, 倒也不怎么无聊。

拢共就剩七八斤蜂蜜, 两家杂货铺和一家糖水铺一分, 很快就卖完, 用不着再去走街串巷寻找买家。

杂货铺里收的都是罐子装, 比在外面卖要便宜点儿,小罐三十五,半斤装一百四十八。糖水铺则是过秤, 按着两百一十二文一斤的价。

一番下来, 也赚了近二两。

齐山揣着钱,立刻去找了烤鸭铺子。不愧是京城来的稀罕玩意儿, 即便天快黑了, 生意依旧红火。

价钱也不便宜,一整只得七十文。不过确实诱人, 外皮红亮酥脆, 闻着一点儿不腥, 还隐有果木香气。

齐山爽快地付钱买下一只,没让小二帮着片肉,直接用油纸包裹严实,小心翼翼地放进竹筐。那些个富贵人家不在乎骨头架子上粘的那点儿肉, 他可舍不得,回去还能丢给二黑解解馋呢。

没旁的事要办, 也不必留下卖货,他就没花钱住客栈,干脆趁着月色往回赶。

一路走走停停, 到天亮时,他又绕去镇上,买了些果干、蜜饯之类的零嘴儿,割了几斤肉,这才往家走。

山上,谢知云正和张玉梅在院子里晒菜干。

各种菜蔬卖的时间一长,价钱自然就下来,两三文一斤,还不见得有人买。自家又吃不及,只能趁还没老,赶紧摘下来晒干了存着,到冬日只有萝卜白菜时,又是好滋味。

太阳还没将院子照满,大大小小的竹匾、竹席已摆了不少,豇豆、眉豆、葫芦片……整整齐齐地铺在上面。

齐山不在,他们也不敢逞强往房顶上送。反正近来太阳烈,如此放着晒个一天,也差不多能蒸干水汽。

天还不大热,二黑难得没趴在地上,跟在俩人屁股后面捡不小心掉落的豆子吃。不沾油荤的东西,它竟也吃得欢。

家里不缺这口,它又懂事,不曾碰竹匾上的,谢知云便由着它去。

忙着忙着,身后的大黑狗不知什么时候跑去门口,摇着尾巴嘤嘤叫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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