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子濯反应极快,他没有去挡那支箭,而是任由箭矢将自己的酒杯射落在地,随后浑身一个机灵,鲤鱼打挺地挪了个身子躲到宛平延的身后,四下望着校场内部,张着嘴大声嚷嚷着骂道:“是哪个混球!射箭都射到你爷爷这里来了!没看到本世子正在喝酒么!”
“哎呀!哎呀!”宛平延吓得比边子濯还严重,伸手扒拉着边子濯道:“子濯!你不仗义!你躲小爷身后做什么!”
边子濯继续嚷嚷道:“这里离校场太近了,危险的紧!”
“危险的话,咱们离校场远点喝酒不就是了。”宛平延骂道:“起开起开,拿小爷挡箭,边子濯,你混蛋!”
两人说着,不多时便嬉笑打闹了起来,随后匆匆唤下人搬了地方,离着校场远了不少。
这一切的过程都被站在看台之上的姜淑娴看在了眼里。
少女牙根紧咬,满眼都是委屈和悲愤。
就是这么个废物,未来便是他的夫君,还要与他同房,诞下皇嗣……
“公主殿下……”颖儿走到了姜淑娴身侧,伸手扶着她道:“您别难过。”
谈明在二人伸手轻轻咳了一声,捡起地上的拂尘,捋了捋衣服,尖着声音道:“公主殿下,这下总能回去了罢?”
姜淑娴背对着他,背脊倔强地挺的直直的。
谈明叹了一声,用余光看了一眼坐在远处的姜回雁,走上前一步,缓了声音道:“殿下,还是走罢,莫要再惹太后生气了。”
姜淑娴听罢顿了顿,伸手将那弓箭递给禁军,转头大步走远了。
意外解除,姜离内心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暗中长舒了一口气,继续在明德帝身侧站着。
“公主今日怎的了,发这么大脾气。”明德帝方才也被吓得不轻,他皱了皱眉,转头看向台下,沉声道:“差点就要伤到皇叔。”
姜回雁也收回视线,喝了一口茶,道:“皇上不用担心,哀家自会同她再说说。”
姜淑娴干的可是射杀皇族的事,但却被姜回雁这句话轻描淡写地揭过。明德帝看了一眼姜回雁,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姜回雁面色上看不清喜怒,他张了张嘴,终于是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只道:“是,太后想得周到。”
“哎哟,方才可吓死小爷了。”宛平延一屁股坐在软垫上,指着手下的几个侍从,道:“喂,你们有没有看清楚,那支箭是从哪里射过来的?”
宛平延手下的几个侍从都是能与他一同享乐的,也不精通武艺,哪里看得出来,便都摇头。
边子濯斜眸睥睨那几个人,继续吃着葡萄。
“唉,一群废物!”宛平延骂道:“你们脸上挂着的是弹珠么!这都看不见!去去去!告诉禁军去,就说有人要谋害小爷和世子,叫禁军的去查!把这人抓出来,打五十大板!”
几个下人点头哈腰一番,转头去报禁军去了。
边子濯看着乐,伸手又去剥石榴。
宛平延看了看他,一拍大腿道:“子濯啊!你倒是淡定。”
“有啥不淡定的,这儿离校场远得很么不是。”边子濯指了指距离,吃着石榴道:“嗯,这石榴甜。”
宛平延方才没觉得什么,这下子回想起来却总觉得后怕,连石榴都不想吃了,心神不定地问道:“子濯啊,那箭若是偏上一点,小爷可就危险了呀!我觉得有人要害我们!”
“要害咱们早就害了。”边子濯换了个姿势躺着,一手撑着脑袋,道:“乱放了箭而已嘛,怕什么。”
宛平延想了想,追问道:“你也没看见那支箭从哪里飞来的么?”
边子濯摇了摇头,视线不经意地瞟到远处的看台之上,道:“没有啊。”
“唳——”
不知从哪里骤然传来一声刺耳的骨哨鸣叫,这声音急促抓耳,似要冲破天际,校场的众人都被这声音唬的愣了一愣,相互间疑惑地对视。
正在众人纳闷儿时,校场的另一侧,忽然传来了如洪流般的马蹄声。
“怎么回事?”姜回雁坐直了身子,抬头看向远处。
“报——!”
一禁军快马加鞭冲入校场,大呼:“战马发了病,冲破围栏奔过来了!”
第52章 北都之狼
话音刚落,只见校场另一侧,数百匹战马不知怎么脱了缰,四蹄踏地飞奔,直直向着校场冲来。
秋猎结束后,这些战马便没了什么用处,本应被司礼监好好收在离定国寺不远的军营之内,却不知为何奔到了这处来。
此时正值秋猎最后的收尾表演,众文臣、贵族、武官以及外来使臣都围着校场坐着吃宴,若是发了疯战马踏入此处,必然会造成严重后果。
在场众人一下子慌乱了起来,在校场四布防巡逻的禁军率先反应,只见方裘猛地一扬马蹄,高呼一声,提着刀,带着禁军的人便向狂奔的马群冲了过去。
姜离作为锦衣卫指挥使,自然也需要即刻响应,只见他纵身一跃,从高高的看台上猛地落地,四周执勤的锦衣卫得了命令,纷纷抽出了绣春刀一跃而出。
“马会冲着我来的。”
今早,边子濯背着姜离,在即将踏入营地的时候,说出了这番话。
“那些马儿当初给我养的时候,我便教人特殊训练了一下。”边子濯道:“只要骨哨一响,便会癫狂,循着这个味道而来。”
边子濯说着,将一个香包从怀里掏了出来:“这香包人闻不出差异,但马的嗅觉比人灵敏百倍,饲养的时候,这香味已经教这群马闻了数次,所以它们定会循着我来,你拦马的时候,记得别全拦住了。”
“那可是战马。”姜离看了看那个香包,道:“你现在不是在装瘸子么?”
“什么瘸子,说上瘾了还?”边子濯冷哼了一声,伸手在姜离额头上弹了一下,被姜离扬手打开。
“你只管放马进校场。”边子濯吹了吹被打疼的手背,报复性地在姜离的屁股上抓了一把,邪笑道:“自然有人救我。”
姜离劈手一刀砍在某匹战马的颈侧,绣春刀刀刃锋利,一下子便切断了大动脉,滚烫的马血喷洒而出。他四周看了看,供应此次秋猎的马匹共有数百头,边子濯也是发了狠,将每匹马都弄的发了疯,加之禁军跟着曹汀山回去了大部分,留下的人手并不算多,这玩意可是能上阵冲杀的战马,光靠禁军是完全拦不住的。
姜离一边指挥着锦衣卫布防,一边谨慎地查看着四周的位置。
校场之内,人心惶惶,司礼监的人已经开始带人撤离。
“子濯,子濯!快走啊!”宛平延刚被那一箭吓得不轻,这下又见此情景,登时吓破了胆,大叫道:“来人!来人!快来抬抬他!”
边子濯和宛平延带的几个下人整日里跟着他他们游手好闲惯了,遇到事情慌乱无章不说,抬边子濯的时候还失了手,将边子濯整个人翻倒在地。
“哎呀!哎呀!”宛平延大叫着,一把推开那几个下人,伸手便拽着边子濯的领子往后拖,他恍然间抬头一看,只觉得那些个战马似乎转了个方向,发了疯地往两人的方向奔来。
“啊啊!”宛平延几乎要使出吃奶的劲儿拽边子濯:“怎么往我们这里来了啊!”
“哎哟……”边子濯捂着腿,行动缓慢:“我刚刚好像又摔着腿了……”
宛平延气不打一处来,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你他妈的,疼就疼啊,腿哪有命重要!”
“嘶——”突然,不远处有几匹马儿前蹄一扬,趁着混乱冲破了防线,马蹄狂奔,朝着两人便冲了过来。
边子濯虽然在瞿都城是个笑话,也无甚人瞧得起他,但他好歹是大虞仅存的皇室血脉之一,万不可出任何差错。
只听不知是谁突然间惊叫了一声,大吼道:“保护世子殿下!”
在场众将士猛地回过神,这才发现边子濯那边岌岌可危,连忙又朝着边子濯冲了过来,但那战马日行千里,速度极快,只消一瞬,几乎就要冲到边子濯近前。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身影朝着着边子濯的方向急速飞掠,随即抬手几刀,便将几个狂奔的马匹斩落刀下。
“世子殿下,受惊了。”那人转过身来,正是获得此次秋猎头筹的兵部尚书幺子,左逸飞。
“得救了。”宛平延大汗淋漓地喘着气,拽着边子濯的手忽地一松,一屁股便坐在了地上,惊魂未定地咽了咽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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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校场四周已经全是战马的尸体,此番大虞朝堂损失战马数百匹不说,还在这盛大的秋猎典仪上丢了大脸。
姜回雁即刻回宫,当即便将众人召来了慈宁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姜回雁脸色铁青,苍老的面庞因为暴怒而变得骇人,她看着下面跪着的谈明,一挥袖,将桌上的案牍纷纷扫落在了地上,冷声喝道:“谈明,你倒是给哀家个好解释!”
谈明膝行几步,颤声道:“回太后,秋猎结束后,战马是由司礼监在管理没错,但那些马匹本身皆是好好儿的,今日却不知道为何发了疯,请太后明察!”
“明察什么!”姜回雁的声音愈发阴翳:“你可知那管叔伯一回瞿都城便去了都察院?”
都察院的左右都御史都曾是先帝做太子时的幕僚,虽不算文官团体,但与管叔伯同为帝党一脉,此事影响甚大,管叔伯如今的举动,必定是准备与都察院联手逼问太后,迫使姜回雁放权。
谈明自是知晓这一点,帝党虽处劣势,但对姜党一直虎视眈眈,这么好的机会,他们怎么可能错过。
谈明慌得连连磕头,道:“太后,此事与司礼监无关,更与小的无关!”他说完看了看站在两侧的姜离和方裘,最后目光停留在方裘的脸上,掷地有声道:“此事是有人栽赃司礼监!”
姜回雁年纪大了,一上了脾气,呼吸便霎时间使不上劲儿,只见她捂着自己的胸口猛地喘了几口气,一旁的侍女见状,连忙将她扶着坐下,姜淑娴也连忙过来抚着姜回雁的背,连声音宽慰道:“祖母……祖母,注意身子……”
姜回雁连续咳嗽了好些声,这才顺了气儿,伸手拍了拍桌案,喝道:“继续说!”
谈明躬身磕头,道:“回太后,小的养子说了,那些个战马本是关在马厮里,可突然间,听见一声哨音,马儿便发了疯,直接冲了出去,拦也拦不住。”
“你是说,有人故意放了马去?”姜回雁的眼睛眯了眯,道。
“正是!”谈明道:“而且那些战马似乎目的很明确,便是冲着那北都世子去的。”
姜回雁动作顿了顿,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方裘和姜离,沉声道:“可像他说的那样?”
方裘先姜离一步跪在阶下,垂眸道:“回太后,臣猎杀战马时,战马的奔跑方向的确似是有人操控,都是朝着世子去的。”
姜离看了看他,也跪了下去,道:“回太后,微臣与方将军所见如出一辙。”
姜淑娴听罢,不禁将手中的手绢攥紧了些:“有……有人要杀他?”
“不是。”姜回雁突然打断姜淑娴的话,她凤眸森冷异常,眼神中更是带上了凌厉的杀意:“淑娴啊淑娴,哀家早就与你说,那边子濯不简单,你偏是不信,还觉得哀家将你嫁了个废物。”
“这下。”姜回雁道:“狼崽子总算露出獠牙了!”
第53章 若有不逮,杀
“这下,狼崽子总算露出獠牙了!”
姜回雁突然说了这么句话,姜淑娴浑身抖了一抖,脸上神色从一开始的震惊缓缓变得阴沉,一双秀眉毛缓缓拧在了一起。
姜离垂着头,胸腔里心脏狂跳。
虽说边子濯已经事先告诉过他,今日之后,他们与姜回雁的对抗便会由暗转明,但此事边子濯甚至都没有直接出手,姜回雁还是警觉地怀疑到了他的头上,也不知道该说姜回雁是忌惮过度,还是真就这般高明。
“是了,那些战马移交给司礼监的时候,正是那北都世子在管。”谈明激动道:“太后,如此可定他的罪!”
“笑话!”姜回雁猛地一拍桌子,眼神阴翳地盯着谈明,道:“马是由司礼监验收的,你当初验马的时候打了边子濯三十大板,便已将他与这事划的干干净净,你叫哀家治他的罪,是要哀家当着整个朝廷来包庇你么!”
谈明登时吓得伏下身去,惶恐地给了自己一巴掌,道:“小的情急说错话了,太后恕罪!太后恕罪!”
“凡事要讲证据,你要哀家恕你的罪,便拿出证据来。”太后的声音异常寒冷:“现在离早朝还有一个时辰,哀家觉得时间够了。”
很难想象,姜回雁竟会这样与谈明说话,倒像做出一副要舍弃谈明,明哲保身的模样来。
姜离不动声色地将头更低了些,嘴角紧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