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离回头看了看,不敢在这多做停留,只能扶着他站了起来,两人一瘸一拐,朝着溪边的一个山洞走了过去。
他们运气不错,山洞的地方很是隐蔽,两人进洞后,姜离伸手拽下来不少藤蔓,那藤蔓缠缠绕绕,几乎能将洞口给完全遮蔽住。
姜离找了个干燥的地儿将那少年平躺着放下,伸手打燃了火折子,微弱的火光照亮了这个小小的洞穴,也照亮了两个少年的脸。
直到这一刻,姜离才真真切切看清了这少年的长相。
都说一笔画少年,惊鸿入眼。
那人的眼睛灿若星辰,没有一丝杂质,就这么直直闯入姜离的视线。
“你……”姜离率先反应了过来,他往后退了退,脸上不自觉有些发烫:“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少年眸子闪了闪,垂了下去:“喔,你的眼睛很好看,我只是……”
“不准看了。”姜离脸上蓦地一赦,吹熄了火折子,洞内一下子又陷入昏暗,将他的脸掩盖了起来。
“我出去给你打点水喝。”姜离走到洞门口,撩开藤蔓道:“你发烧了,先躺会儿罢。”
说完这话,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不知为何,方才少年看他的那一眼,竟像是就那样刻在他脑海里一样,怎么都拂不去,姜离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用冰凉的溪水洗了洗脸,然后打了水再度回到洞内,默默将那火折子塞入怀里,并决定再也不点燃它。
“是你救了本……救了我吗?”黑暗中,少年的声音在洞内回响,姜离听得心里一颤一颤的,很是不对劲。
难道是因为自己从小生活在青楼,身边少有同龄的少年玩伴么?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分析的没错,遂深吸一口气,将一切都归因于这个。
“算是吧。”姜离说着,从怀里掏出常备的药草,放到嘴里嚼碎了,一点点敷在少年的伤口上。
“谢谢。”少年说,声音缓缓低了下去,听着似乎有些悲伤。
姜离愣了愣,在他身边坐下,抱着膝盖问道:“你知道追杀你的人是谁吗?”
少年摇了摇头,因为太黑怕姜离看不见,他又说了一句:“不知道。”
“那你害怕吗?”姜离又问。
四周黑黢黢的,少年沉默了一会儿,说:“……不害怕。”
吹牛,分明说的一点底气都没有。姜离想着。
“那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不知道……但会有人来找我的。”
“哦。”不愧是富家少爷:“找到你的话,可以把我也带出去吗?”
少年似乎转过头来看向他。
“我迷路了。”姜离挠了挠头说:“刚刚跑的太急……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出去。”
少年顿了半晌:“嗯。”
他声音轻轻的,听起来很是教人舒心,姜离看了看他,心里蓦地一阵暖,左右开始庆幸自己方才没有把这家伙就那么落在林子里。
夜更深了,四周开始泛起凉意,姜离忍不住抽了抽鼻子,搓了搓自己的肩膀。
“你在发烧。”姜离道:“你热吗?”
少年迷迷糊糊嗯了一声。
姜离听罢,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服抱着自己,不动声色地朝他靠了靠。
少年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动作,问道:“你冷吗?”
“还好……有一点儿。”
少年沉默了一下,过了一会儿,身侧发出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少年摸索着靠了过来,一手揽住他,将他抱进了怀里。
“确实很冷。”
姜离抿了抿唇,不知是被少年人滚烫的体温惹到还是怎么,脸上竟有些烧了起来,连忙找话题问道:“你伤口还疼吗?”
“不疼。”
“那还想喝点水吗?”
“不喝。”
姜离年纪小,还没有什么照顾人的经验,加之今晚体力消耗严重,他絮絮叨叨说了一阵便没了力气,与少年抱作一团,悠悠睡了过去。凉凉的秋夜里,两个孩子抱作一团相互依偎,直到第二日天亮。
不幸的是,从第二天清晨开始,少年便陷入了持续性的发热。姜离不知道方位,山林里面也不知还有没有杀手,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继续躲在这个小山洞里,等待别人找过来。
姜离一刻不停地用溪水给他冷敷,一整天过去,少年身子稍稍凉下来了些,他靠在姜离的怀里,缓缓喝下最后一口山泉,然后抬起头来,用烧的迷迷糊糊的双眼,看向姜离。
“你……”少年的声音很是细微,但仍旧一字一句地说着:“你是住在瞿都吗?等我们出去了,我来找你。”
“你找不到我的。”
“为何?”
还能为何?他们一个是青楼女的孩儿,一个是瞿都贵族。
他们本应没有任何交集。
“不为何。”姜离懒得与他细说,伸手将他放平了躺着。
可手腕却被少年轻轻攥住,少年微睁着眼,用烧的有些迷糊的声音轻声说道:“不会找不到,你这双眉眼,看了如何会忘……”
话还没说完,少年便再度昏厥过去,姜离连忙去探他的额,然后被他滚烫的额头烫的缩了手。
这样烧下去不行,若是再找不到救他的人,他真的会受不住。
但这座山林姜离并不熟悉,更别说林中还有寻找少年的杀手,对未知的恐惧再这一瞬到达了极点,姜离在洞口徘徊了许久,终是在月上柳梢的时候,颤颤巍巍掀开了洞口的藤蔓。
天上依旧一点星星都没有,对夜晚的恐惧如影随形,姜离不停地在林中走着,他四周观望,希望能遇到搜寻少年的人。
可运气似乎并没有站在他这一边。
他碰上了那群杀手。
杀手误将他认错,他被追杀以至于滚落下山崖,再醒过来时,已是数日之后,他额头裹了厚厚一层纱布,被几个青楼的姐姐抱在怀里大哭。
“小离子!我的小祖宗,你可终于醒了!”
“好在柴夫上山碰见了你,你脑袋撞得厉害,可还识得东西?可记得发生了什么?”
“我……”姜离扶着剧痛的额角,小脸几乎皱在了一起。
他总觉得,他忘了什么东西,但他想不起来。
姜离揉了揉眼睛,声音哽咽:“姐姐……我好像……记不得了。”
“我记得的,爹。”边子濯笑了笑,他斜靠在营帐内的软榻上,身上盖着边拓的裘衣,看着向不远处站着的华贵之人。
边拓揉了揉他的脑袋,叹了口气,道:“你啊,亏得大难不死,又晕了这么些天,刚醒过来就说什么胡话呢?”
他顺着边子濯的视线看了过去,了然道:“第一次见你皇兄吧?去打个招呼,熟悉熟悉。”
边子濯目光紧紧锁着那双熟悉的眸子,咧嘴笑了:“不用啦爹,已经熟悉了。”
第83章 乃敢与君绝
曹汀山走了。
他站在府门前,转头看向院内枯坐在窗边的姜离,缓缓勾唇一笑。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曹汀山用了最恶劣的手段告诉姜离,那个他心目中最尊贵的帝王,是绝对不容玷污的,绝对不容觊觎的,不论姜离与他长的多像,都没有资格替代鸿景帝,一点都不行。
至于边子濯和姜离,他俩一开始到底是谁误会了谁,真相之后谁又会怎么样,与他何干?
曹汀山冷哼一声,一甩衣袖,自门口消失不见。
屋内落针可闻。
姜离抬头望天。
冬日的天,平静而悠远。
长空无云,日头高照,奈何阳光却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温度,徒教人遍体生寒。
他自从睁开眼,便是一句话都不说,像是被硬生生剥离了生命的一部分,只剩一息尚存,平静、破碎……又像是风中残枝,分明已经被掏空了、折弯了,却只倔强着、固执地屹立不倒。
赏伯南颤抖着收起手上的银针,在他身侧,元昭已经苏醒过来,虚弱地靠在张哲怀里,看着窗边人,满眼皆是痛苦。
谁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姜离就那般望着蓝天,像是一尊无欲无求,无生无念的佛。
都说缘生缘起,缘死缘灭。
他曾以为,自己与边子濯总是有缘的,否则谁会如同他俩一样,就算被砸碎了骨头,筋也连着,一刀戳进了心里,却也爱着,痴痴缠成了麻,藕断丝连,说不清,道不明。
年少在北都时,因着边子濯不同他一起去庙里,他便一人偷偷地去了,那时临近黄昏,庙里就要关门,他怕被人发现,趁着人要走完的时候,偷偷溜到了主殿,对着佛像跪了下来。
他当时说的什么来着?
哦,想起来了。
他说,感谢佛祖,让他能被边拓捡回家,让他能遇到对自己好的边子濯。
他还说——
“吾本草芥,爹厌娘弃,万幸捡回一条命,感恩上苍不及,今日仍妄想做个贪得无厌之徒。”
年少的他脸上泛起明媚的笑意,将怀里揣着的,攥的皱巴巴的红丝带掏了出来,轻轻挂在了一侧的许愿台子上。
少年的赤诚在那一刻化了蜜,甜入了心窝里。
他说:“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君,相思意。”
可今夕何夕,再回首,那一片赤诚却早教人踏入了泥里,践踏的什么也不是。
边拓将自己带回去是另有图谋,边子濯的一片赤诚,给予的更是他人。
可造化弄人,到头来,他竟非鸿景帝的替身。
自始至终,只有他。
且从一开始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