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院子里面有不少守卫,明处暗处加起来有三十多人。”青年撑着身子坐在床边,轻声道:“坐一会儿罢,你现在出不去的。”
姜离听罢回头看了看他,半晌后,似乎是妥协了,转身走到青年身侧,借着火折子微弱的光,他看了看拴在青年脚上的锁链。
锁链很长,一直延伸到了另外一头的墙里,这长度,似乎可以让青年在这间屋子内“自由”活动——但也仅限于这间屋子了。
似乎因为四周的空气太过尴尬,青年突然轻笑了几声,指着一旁的桌子道:“那边有茶,嗯,你要喝的话……”
姜离却冷不丁打断他,道:“喂,你为什么被关在这里?”
第89章 王不见王
“喂,你为什么被关在这里?”姜离双手抱胸,上身倚靠在床框边上,垂眸看着青年。
青年听罢愣了一愣,只见他嘴角似乎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然后被他迅速且熟练地掩盖住了。只见他再度扬起一丝笑意:“你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这话的意思,就是不打算回答他了。
不过无所谓,姜离本也不觉得这人会对自己说些什么,只上下打量了一下青年,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情。”青年换了个坐姿,拴在他脚踝的铁链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比如说,有关这里的事。”
姜离听到这些,不禁转头再次打量起这个青年。
青年的做法有些奇怪,要说是哪里奇怪,主要是因为姜离在这个人的身上感受到了强烈的矛盾感。
这个青年似乎被锁住很久了——这从他右脚踝上反复结痂的疤痕可以看出。既然是阶下囚,可他除了瘦弱一点之外,也没有什么其他异于常人的地方,相反,他可以睡在软榻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而且,刚刚那些人唤他,公子。
莫非是天雍的贵族?可自己并没有听赏伯南提到过此事。
更何况这个人似乎对自己很感兴趣。
是因为被锁住太久了吗?那他说的话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姜离不置可否,只静静等待着青年的下文。
“想必你已经知道,卧花楼的老鸨,一直在往这里送银票了吧?”青年道:“那些银票是用来制造武器的,只有这些武器的材料来源——自然有天雍的工部。”
“有?”姜离敏锐地捕捉到问题:“还有其他来源?”
“毕竟有那么大量呢?想不引起注意很难吧?”青年道:“雍京城有整个天雍最大的贸易港,也有邻国的通商港。”
姜离听罢,双唇抿了抿。
这人的意思,有些制造兵器的原材料来自大虞?
“你想多了。通商港的审查比你想的要严。”姜离冷声道。
“总有空子钻。”青年轻声道,转头看向姜离:“毕竟大虞一直在动荡。”
“这里是天雍。”姜离直接打断他,声音有些僵硬。
大虞。
这个好久好久,他没有再回想起的地方。
“你似乎……不是很关心这些事?”哪知青年又笑了一声,垂眸看了看自己脚踝上的铁链,声音微微低沉下去:“怎么感觉你知道的,还没有我一个囚徒多。”
“我不需要知道这些事。”姜离寒声道。
青年沉默了一会儿,道:“想必你也是奉谁的命来调查此事……你要知道,通商港,没有你想的那般牢不可催。”
姜离看向他。
“去年大虞的皇帝带兵剿了姜家剩下的簇拥,战乱的那一个月,这里收到了不少东西。”青年道,他冲姜离笑了笑:“我出不去,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东西。”
姜离垂了垂眸子。
他不知道这些事。
准确来说,他在刻意回避任何有关大虞,有关边子濯的事。
毕竟雍京城离大虞太远了,在天雍,只要他不想知道,总能躲得过去,躲过那些一触即发的回忆。
心脏跳动的有些快,姜离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道:“谢谢你的情报,不过信不信由我。”
“当然。”青年道,盘腿坐在床上:“不过你听到了刚刚他们的谈话了吧?五百架火炮,近万火铳。”
姜离点了点头。
“你查过卧花楼了吗?他们放在那里的吗?”青年歪了歪头,问。
“没有。”姜离答。
“那好奇怪。”青年道,他伸手捏了捏自己的头发,看着姜离:“算了,谁管他们会拿那些东西对付这个皇帝还是那个皇帝的。不想了,反正我也出不去。”
姜离被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的有些莫名其妙,他看了看青年,直到后者冲自己温柔一笑。
姜离愣了愣,叹了口气。
“你在观察我?”姜离问。
青年微微一顿,又笑:“我看起来是这样吗?”
“既然能看到东西。”姜离目光紧紧盯着他脸上的那条遮住双眼的白绫:“那你遮住眼睛的理由是什么?”
青年端坐在床上,面朝着姜离的方向,他停顿了半晌,反问道:“那你要帮我揭下这层白绫吗?”
姜离眼睛微微睁大,他看着面前端坐在床上的青年,尽管他知道,青年脚上带着镣铐,尽管他也知道,就算他想揭开那层遮眼的白绫,面前瘦弱的青年根本无力抵抗。
但他就是——下不了手。
为什么?
现在的姜离,自然想不明白。
“算了。”姜离没来由的有些烦躁:“我没兴趣。”
话音刚落,屋外刚被守卫点亮的灯火,开始逐渐一盏盏熄灭。
看样子,他们的搜查已经结束了,姜离躲过一劫。
很快地,从屋外透进来的光愈发微弱,直到偌大的屋内,只剩下姜离手上那点微弱到不行的火折子的光。
青年的脸重新隐没入黑暗里,只剩下从他脚上垂下来的铁链,被姜离手上微弱的光照亮。
“没事了。”青年的声音从黑暗深处传来:“现在你可以走了。”
姜离沉默了一下,随即,缓缓吹熄了手上的火折子。
“谢谢你陪我聊天。”青年又道:“已经很久没有人陪我聊过天了。”
黑暗中安静了片刻。
缓缓传来姜离轻轻的一声——“嗯。”
然后,一阵细风吹来,姜离走了。
一条白绫轻柔地落在地上。
边徵转过头,看向窗外。
那与姜离如出一辙的眉眼,即使在黑暗中,也亮若星辰。
“姜……离……”
他轻轻念出那两个字,温柔地笑了笑:“这名字起的,怎么能唤离呢……”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清晰且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逐渐逼近这间屋子。
“哗啦”一声。
房门被推开,夜风涌入,吹乱了床上人的发丝。
一些侍从鱼贯而入,一个接着一个点燃屋内的烛火,片刻后,屋内亮若白昼。
边徵依旧保持着坐在床上的姿势,抬眸冷眼瞧着来人。
曹汀山身着雪貂金丝狐衫,踏步而入,径直走到床前,垂眸看着自己的掌中雀。
厚重宽大的身影,几乎将边徵整个人笼罩在内。停顿半晌,他弯下腰,拽住边徵的衣领,垂首在边徵的颈侧,长而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伸手去拢边徵的后腰,边徵纤细的腰身被他一臂就环住了。
“本将听说,这里溜进来一只猫。”曹汀山说着,脸颊紧紧贴着边徵的肌肤。滚烫的柔情间,夹杂着一丝似真似假的凌厉。
边徵任由他抱着自己,脸上面无表情,开口问:“什么猫?”
曹汀山眸子闪了闪寒光,道:“你不知道吗?”
“如果有猫,许是饿了吧。”边徵从喉咙里轻哼一声,道:“可是我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壶冷茶。”
曹汀山听罢,直起身来,转头给身后的侍从递了一个狠狠的眼神。
那侍从吓得差点跳起来,连忙弓着身子上来将那壶冷茶哆哆嗦嗦端了下去,换上一壶热茶。
曹汀山伸手拿过那壶茶,给边徵倒了一杯送到他嘴边。
边徵垂眸看了看,半晌,双手捧起那茶杯,放到嘴边轻轻喝了一口。
“所以是什么猫?”许是喝了热的,边徵的声音听在曹汀山耳朵里,少了几分冰冷。
曹汀山伸手挥退侍从,坐在床边,语气也软了几分:“一只黑猫而已,不用在意。”
“放走了?”边徵又问。
曹汀山听出了其他的意思:“阿徵,你想养?”
边徵捧着茶,不说话,直到将茶杯中的茶喝到见底。
“算了。”边徵说。
曹汀山顿了顿,心里蓦地一跳,伸手再度搂过边徵的腰,按着边徵的头,抵着他的鼻尖:“你极少向本将说要什么……阿徵喜欢黑猫?”
边徵扭头躲开他的钳制,清冷的好似拒人于千里之外:“喜欢又如何?”
曹汀山眸子闪了闪,他猛地伸手,将边徵拽回床上,不顾一切地吻上他的唇。
“阿徵……本将明天就送你一只。不,送你很多只,让他们陪你。”
边徵闭上眼睛,不愿去看曹汀山近在咫尺的脸。
很快,他们重重栽倒在床,高大厚实的身影完完全全笼罩住这只早已疲于挣扎的金丝雀。
猛虎不知道,金丝雀已经不会鸣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