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松云,”谢仞遥将写着卫松云的一角撕下来,递给了卫小二,“师兄觉得这个名字适合你。”
“这是给你的,”他又撕下来一个名字,递给游招娣,摸了摸她的头,“游朝岫,以后谁叫你游招娣都不要应,给你取这个名字的人不好。”
任卫松云和游朝岫捏着名字高兴,谢仞遥去看宣纸上的第三个名字。
这个名字他最后才落笔,纸上的墨迹还未干,谢仞遥刚想拿手给它扇扇风,就听见院子的门被粗暴地推开了。
王闻清吹胡子瞪眼地从外面进来,见谢仞遥看向他,脸上的神色顿时一个转弯,化成了委屈,他可怜巴巴地道:“小遥,我们这两天回不去了。”
宋阳秋一走,落琼宗一行人并不打算在槐寺镇多停留,落琼宗在悬钟大陆,和倒云端大陆隔着一个通天海,他们要前往悬钟大陆,如今只能呈“飞鱼船”过去。
王闻清今天和顾奴一道出去,就是去买飞鱼船的船票。
“师尊没有买到船票吗?”谢仞遥起身给王闻清让位。
王闻清挠了挠头皮,恨声道:“万州的飞鱼船被长宁宗把控着,为师去买票,发现从前几日开始,所有买票的人都要登记姓名来处供长宁宗追溯查看,旁边还有长宁宗附属宗门的弟子记录买票人的样貌。”
而槐寺镇的各个出口同样有这些人把守着€€€€这是宋阳秋要将他们困在槐寺镇出不去,再慢慢捉到他们。
“如果我们出不去,师尊估计长宁宗的人还有多长时间能找到我们?”谢仞遥问王闻清。
王闻清耸拉着肩膀,给他比了个五。
谢仞遥静了片刻后,又问道:“顾奴呢?”
王闻清撇撇嘴:“他说他去想想别的办法,为师就先回来了。”
可一直等到日薄西山,顾奴都没有回来。
等再也看不到夕阳的时候,谢仞遥对王闻清温声道:“我出去找找顾奴。”
*
熙春楼的飞檐上刚刚挂好灯,就来了一个客人。
客人看起来只有十六七的年岁,除了发上别了一根金簪外,通身素净,再没有其他装饰。
但他足够的漂亮,老鸨专门做的便是美人生意,也在看清他面容后怔了许久。
等回过来神时,客人已经到了他跟前。老鸨眼珠一转,勾着唇笑了:“小公子瞧着面生得很,我带着公子转一转?”
谢仞遥将手中王闻清给的,能知道顾奴行踪的玉牌收了起来,对老鸨客气笑道:“不必劳烦您了,我自己转转。”
他说完,抬头看了看熙春楼的楼牌,袖子里捏着玉牌的手用了用力。
他按着走了大半个镇子,没有想到顾奴会到这里来。
熙春楼里热闹极了,谢仞遥刚踏进去,身后的老鸨使了个妩媚的眼色,就有机灵的小厮一路引着谢仞遥往里走。
“公子您来喝酒还是来听曲儿?”小厮一张嘴皮子利索,瞅了一眼谢仞遥后,裂开嘴露出一排白牙,瞧着喜庆又热闹,“您长得这么俊,小的这么大头一回见呢!便是沈姑娘说不定都愿意唱曲儿给您听,公子听说过我们熙春楼的沈姑娘吗......”他话没说完,就感受到身旁的谢仞遥停住了。
满堂的阑珊烛火下,谢仞遥看到了顾奴。
他和一个姑娘隔桌坐着,微微往后靠着,长腿往脚凳上一搭,不知道说了什么,对面的姑娘直笑。
蜡烛大半明灭的光拢着两人,剩下的光流下桌子,和窗外最后一点儿天光交汇融合,不分彼此。
小厮和他一道看过去,一拍大腿:“那就是沈姑娘!”
沈昱似乎听到了有人叫她,往这边看了看,待看到谢仞遥后,她顿了一下,转过头去不知和对面的顾奴说了什么,顾奴也侧身朝这边看过来。
他就这么看见了谢仞遥。
谢仞遥站在那里,衣裳下摆沾了点昏黄灯光,干净得与满堂糜乱的荒唐格格不入。
“走了。”顾奴笑容淡了淡,他将手中的东西拢好,腿收了回去,对对面这么说了一句,站起了身。
沈昱并没有挽留他们,她没起身相送,只笑盈盈地撑着下巴,朝谢仞遥摇了摇手,目光柔软,像是在打招呼。
熙春楼里红烛暖玉,楼外月光清寒。
顾奴跟着谢仞遥,沿着一道小街往回走,周围行人匆匆,许久后他开口问道:“师兄生气了?”
他话里没有丝毫的忏悔之意,谢仞遥停住了脚步,扭头看了他一眼,也诚恳道:“有一点。”
是他自己的问题,是他不喜欢别人逛青楼这个行为。
但这是他身为现代人的想法,不能要求这个世界里的人去接受他的价值观,因而谢仞遥刚刚什么都没有说,顾奴问了,他才这么答了一句。
谢仞遥说完,半晌后,他听到顾奴轻笑一声:“飞鱼船船票贵利润大,但建造成本也大,几乎被各大宗门垄断着。长宁宗善使符,飞鱼船生意做得很大,倒云端去往其他大陆的八成飞鱼船,都是长宁宗的,自然包括万州这艘。”
“长宁宗想凭卖出去的船票查人简直轻而易举,但历来船票,除了正常售卖,还有一些私下的赠票。”顾奴侧目看了谢仞遥一眼,“赠票数量少,可以由获赠人转赠售卖,查起来几乎没有结果。”
“沈昱就是做这个生意的。”
谢仞遥没想到顾奴还会给他解释,但话开了口,接下来就好说了。
谢仞遥慢下来脚步,等顾奴和他并肩后,开口问道:“卫小二是父母都没了,游招娣是在家里她命如草芥。长宁宗并不好惹,顾奴,师兄问你,是真的决定好和我们一起走了吗?”
“还有,”谢仞遥去看他,“万州秘境瘴林外,你为什么选择我们?”
这是他一直都想问顾奴的问题,从顾奴掉进瘴林前与他对视的那一眼,到他在瘴林里遇见顾奴€€€€谢仞遥都觉得太巧了。
不是他们有心,只能是顾奴有意。
谢仞遥问完,半天没有听到顾奴回答,他停下了脚步去看顾奴,就听到顾奴对他道:“伸手。”
谢仞遥朝他伸出手来,掌心里就落下了一个东西。
他低头看过去,就看到了一颗黑色的玉坠子。
飞鱼船的船票。
“为什么选你,”顾奴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他这话中含了些莫名的笑意,有些像熙春楼里暧昧的私语,露出了些正经之下的恶劣,“临死前见你长得漂亮,觉得你心肠好呗。”
第12章 名字
谢仞遥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刚刚似乎是被顾奴调笑了。
将飞鱼船的船票攥到手心里,谢仞遥半天也没想出来该怎么去应对他这句玩笑话。
他们正走在一条小街上,有赶路的行人跑来,擦身而过的瞬间侧目去看显得有些奇怪的两人。
“而且我是个奴隶,”所幸顾奴没让他不知所措太久,“本就是最下/贱的东西,哪里有资格被正经宗门收为弟子。”
他垂下眸:“师兄身份尊贵,带着我面上无光,不愿意带我走也是应该的。”
“我没有这么想,只要你愿意,我们过几天就走,”他这话里实在太多心酸,谢仞遥最听不得这种话。他语气有些急,将怀里藏了许久的纸递给了顾奴,“我连你新名字都想好了。”
顾奴接过纸条,看见了上面并不怎么规整的字€€€€顾渊峙。
他低头看字,半晌没有反应,谢仞遥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知他喜欢不喜欢:“这个名字取自渊€€岳峙之意,你要是不喜欢,自己取也行。”
他声音在夜色里有些莫名的温柔:“哪里有人用奴字当名字的,怪不正经的。”
“奴隶市场的人名字都带奴字,”顾渊峙将纸条收了起来,仰起头朝谢仞遥笑了笑,“谢谢师兄,我很喜欢。”
谢仞遥听他这么说也有些开心,他嗯了一声,没注意自己早不自觉弯了的眼:“你喜欢就好,走吧。”
*
飞往悬钟大陆的飞鱼船三日后出发,三日后天未亮,落琼宗一行人就离开了住了近小半个月的宅子。
宅子东边的侧房里供着一座瘸了腿的菩萨,临走前王闻清装模作样地拜了拜,给菩萨上了半截树枝权当香:“菩萨道友,商量个事,保我和徒弟们一路平安,千万别像你一样缺胳膊少腿。”
游朝岫站在王闻清身后,乖巧认真地学着他弯腰点头。卫松云看了看菩萨头顶三寸厚的灰,又瞥了眼他狗腿子的师尊师妹,默默地挪到了谢仞遥身边。
谢仞遥早已看清他们宗门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他正和唯一正常的顾渊峙交代:“师尊带着小岫,你带着松云,我自己一人,分批上飞鱼船。出了这个院子后,直至到悬钟大陆前,我们都不认识,明白了吗?”
顾渊峙点了点头,谢仞遥见王闻清和游朝岫也围了过来,继续道:“师尊,长宁宗的人主要找的是我。如果我被发现,你们千万要冷静,不能冲动地上来救我。长宁宗人多势众,我们都被捉走了才是真的完蛋,你们只管继续走,回到落琼宗后再想办法。在这之前,我会努力地活着。”
如果顾渊峙没有弄到飞鱼船的船票,这也是谢仞遥的办法€€€€他先跟着长宁宗的人走,让王闻清回到宗门后再想办法,总比他们被困死在这里强。
谢仞遥见王闻清勾着头不答,又问了一句:“师尊能答应我吗?”
王闻清拍了拍自己遮住了红发的帽子,敷衍道:“记住啦记住啦。”
谢仞遥弯了弯眼,鼓励道:“我相信师尊。”
王闻清被他笑得一怔,回过来神后呲了呲牙,拉着游朝岫,恶狠狠地对谢仞遥道:“先走了!”
谢仞遥看着他们离开,就在王闻清踏出院子门后,突然转了身。他神色早变成了洋洋得意,像是刚刚成功骗过谢仞遥一样,伸出来一根手指嚣张地摇了摇:“不过是个长宁宗,还不至于让我徒弟被捉走。有师尊在,一根手指头搞定,你瞧着吧!”
他说完这句话后,揣起来游招娣就窜。
谢仞遥被他弄得哭笑不得,过了会儿后,他对身侧的顾渊峙和不情不愿的卫松云道:“你们也该走了。”
等顾渊峙和卫松云走了半炷香后,谢仞遥最后看了一眼断胳膊的菩萨,也离开了院子。
飞鱼船就停在槐寺镇外八里处的一片湖泊上。
两片巨大的鱼鳞笼罩下,它几乎盖住了一整片湖,岸边的柳树在它的衬托下,比新生的蚂蚁都要渺小。
谢仞遥站在湖边,仰头去瞧飞鱼船庞大“鱼肚子”上€€丽的青绿彩绘,彩绘之上,飞鱼船的“鱼嘴”大张,长长的舌头从嘴里伸出来,一直垂到岸边。
这是飞鱼船唯一的入口,鲜红的舌头上凿着台阶,这舌头太栩栩如生,瞧着有些诡异的美感。人群却对此见怪不怪,有条不紊地顺着台阶而上。
谢仞遥看了一会儿,跟在人群中上了舌头,他猛一踏上去,就觉得脚下一阵蠕动,但这蠕动却像是幻觉,谢仞遥还没仔细感受,就已经消失不见。
见身旁的人都神色如常,谢仞遥也没露出惊讶的神色,他顺着舌头进了鱼嘴后,往里面看去,就是一个个密密麻麻的房间了。
有长宁宗的外门弟子穿着白鹤宗服,守在入口处收船票和发放房间号。
谢仞遥安安静静地顺着人群往前走,不多会儿就来到了长宁宗弟子跟前。
他将手中黑色的玉滴船票递给长宁宗弟子。
长宁宗弟子接了票,勾着头在灵纸上划了一道,递给了谢仞遥一个白色的玉牌:“你住五层,往前走是楼梯,进去吧。”
“对了,”谢仞遥结果玉牌后还没有走远,就听到长宁宗弟子问他,“见过一个红发老头带着四个人吗?其中一个格外好看。”
谢仞遥拢在袖子里的指尖拨着玉牌玩,闻言弯了弯唇,回过身温声回他:“未曾见过。”
*
谢仞遥的玉牌上刻着“九十”两字,他上了五层后一路顺着廊檐找到了第九十间房€€€€房间不大,除了窗户下一张小小的桌子外,就剩下一张“孤苦伶仃”的床。
连个衣柜都没有。
谢仞遥摘了斗笠放到桌子上,刚将窗户推开了一条缝,就听到了两道轻叩声。
不是房门,声音竟是从床里传来的。
谢仞遥微微侧目,看向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