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渊峙就又乖乖地趴在了稻草席上,他背上伤口周边的衣裳早被谢仞遥撕了下来,伤口周边也处理得干净。但因顾渊峙方才动作大,此时伤口又裂开来,血涌出来,染了小半边身子。
谢仞遥熟练地把伤口周围的血和脓收拾干净,用手将外敷的灵药捂热后,一点点给顾渊峙抹上去:“这是落琼宗的药,专治你这种外伤,里面有烈性的灵草,刚上上去会有些疼,你忍一下。”顾渊峙看不清他面容,只能看到他垂下来的一截漆黑发尾。他就盯着这发尾,轻声问:“师兄这些日子就这么照顾我的?”“别搞那种你很感动不知道怎么报答的样子,”谢仞遥抹完药,将手擦干净,柔软的发尾晃了晃,“我不吃这一套。你给我挡剑受伤了,我自该是照顾你,没什么感人的。”顾渊峙就笑了,他伸手去抓谢仞遥的发尾,脑袋枕在另一个手臂上,歪过去看他,看到了他师兄到现在还红得厉害的耳朵。
顾渊峙没想过谢仞遥害羞是这样的,心快要软成一摊水,他笑道:“师兄,我喜欢你。”
掌心中发尾的主人一僵,半晌后谢仞遥平静的声音传来:“上了灵药后就好得快了,等你好了我们就去找唐清如,小游他们还不知在哪,我不放心。”
“好,”顾渊峙答道,“师兄,我喜欢你。”
谢仞遥一顿,他低头,头顶对着顾渊峙,不去看他。手里就要一点点把自己的头发从顾渊峙手里拔出来:“我去生个火,你好好休息。”“我储物戒里也有点可以点火的木头,”顾渊峙接上他的话,“师兄,我喜欢你。”
谢仞遥猛地扬起头来,屋外白雪沸盈,屋内他皓白的颈子红了一片。
等对上顾渊峙的视线后,谢仞遥怔了一下。
眼前的人眼中都是笑意,这是最开心的,毫无遮掩地笑。谢仞遥与他分别二十多年,到此时再重逢,唯独这一刻,能一眼看透顾渊峙。
他坦坦荡荡地将自己摆在谢仞遥面前,谢仞遥被他这一眼看得心仿佛被揉了一下。谢仞遥心中叹了一口气,他抿了抿唇,有些无措,但还是看着顾渊峙道:“我第一次这样,还不太习惯,再说你…又是我师弟,我们…我们慢慢来可以吗?”顾渊峙刚刚那样,他真受不了。
顾渊峙听着他的话,松了他的发,去勾他的指尖,再一点点攥住他的手:“那师兄,握手可以吗?”谢仞遥指尖蜷了蜷,没有躲。
顾渊峙攥着他的手晃了晃,笑意大了些:“师兄,我会努力的。”谢仞遥听到这话,稍稍歪了歪头:“努力什么?”顾渊峙静静看着他,只觉得方才的一切像是吃了一颗糖,只抿了一下,才尝出一点儿甜意,糖就囫囵下了肚子。他想要谢仞遥拿他当道侣,而不是师弟。
他师兄不经吓,顾渊峙心中纵有千百种不能细说的想法,也不敢在此时说出来。反正修者年岁本就长,今后的日子还久。
顾渊峙就只是笑,没有答谢仞遥这个问题。
谢仞遥被他笑得刚下去的红又要上来,将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拔出来,到一旁烧火去了。他和顾渊峙都恢复了灵力,伤好得就快了许多,不过三天,顾渊峙背后的剑伤就已经好了九成。
谢仞遥实在担心卫松云和游朝岫,顾渊峙恢复了九成后,两人当即决定去见唐清如。
幻境中白天黑夜都可随主人心情变化,做不得真,谢仞遥和顾渊峙出木屋时,还是白日,谢仞遥刚放出灵力,天际转瞬就已漆黑如墨。唐清如不知何时会出现,天际刚黑,谢仞遥就觉得顾渊峙往自己身边凑了凑,他以为顾渊峙要说什么,刚侧过头去,唇就被亲上了。顾渊峙如愿亲到了一下,笑道:“天黑了,又没月亮,我害怕。”
这种事这三天不知发生了多少遍,谢仞遥发现顾渊峙把自己的一些话很好地当成了放屁。就比如不过短短三日,他就已经被顾渊峙给亲得不会一碰就脸红了。
谢仞遥抬手,仔细将顾渊峙胸前松了些的大氅带子给重新系好,温言道:“唐清如马上就来了,敢在别人面前干这种事,我出了秘境就把你嘴给割了。”“在我面前干什么事?”一阵东风刮来,唐清如的身影出现在两人身前,她笑盈盈地道,“你们伤好了?”谢仞遥自然不会告诉她顾渊峙干了什么事,只笑道:“伤好了,前辈需要我们做什么?”“你是聪明人,要做什么想必见到我后,这三天都已想清楚了,”唐清如笑意温柔,眉眼在夜光里有种独特的柔和,丝毫没有攻击力,她道,“我说过我和她都是素月宗宗主,素月宗已经毁于灭世之祸,我和她都是该死的人,你能明白么?”这事谢仞遥确实已经猜到,闻言颔了颔首:“前辈是想让我们杀了她?”“是,却也不是,”唐清如一甩手,一自她袖中飞出,直奔顾渊峙,“你师兄要的宗主令事成后自会得到,这是你此次来秘境想得到的,对么?我素月宗对此确实有在研究,但当时因灭世之祸,这方面的东西,只剩下了这一本,算作我给你的报酬。”谢仞遥去看,只来得及看清这似乎是个古籍,书就被顾渊峙收回了储物戒里。
唐清如在这,谢仞遥不方便问,只听唐清如继续说道:“我是想请你们救救她。”
她微微弯下腰:“请跟我来。”
前方风雪漫天,似是无路,但唐清如带头往前走去,谢仞遥和顾渊峙就跟在她身后,也往前走去。
木屋被他们甩在身后,没过多久就不见了身影。和唐清如隔着一段距离,顾渊峙突然俯身,在谢仞遥耳边道:“等出了秘境,我整理一下,就告诉师兄我在做什么。”谢仞遥放慢了些脚步,也道:“你想好了?”
顾渊峙声音低沉带笑:“从前觉得师兄会害怕嫌弃我,现在感觉师兄不会厌弃我,就想告诉你了。”
谢仞遥笑了笑:“那我要是嫌弃你呢?”
顾渊峙声音压得低:“那我就好好求求你。”
“好吧,”谢仞遥顿了良久,抬手摸了摸发痒的耳朵,将顾渊峙的脸推得远了些,“那你到时记得好好求求我,我确实就狠不下心来嫌弃你。”
第46章
“到了,”走了半个多时辰后,前面的唐清如道,“你们上前来。”
谢仞遥和顾渊峙跟着她上前后,便瞧见眼前正是一座残破的殿宇。一眼看过去这殿主殿尚且算齐全,但旁边的偏殿已经塌毁了大半。“这是素月宗的大殿,”唐清如提着裙摆走上了台阶,“你们进来吧。”她是幻境之主,身影一碰到门,就像水一样融了进去。
谢仞遥和顾渊峙则是上了台阶推开了门,两人进到殿内时,唐清如已经点好了灯。因而他们一抬头,就看见了殿中央玉石座上的那具干枯的女尸。她穿着华服,毛发血肉却都已经干枯风化,只剩下一张皮紧紧贴在骨头上。她这么坐在玉座上,头顶上却正是一大匾,上书天人合一四个大字,看过去有种让人心里发毛的奇诡。“这就是素月宗真正的宗主,世人唤之鸿熙仙尊,我叫她周祈溪,”唐清如的身影出现在两人身旁,“我不是说过我和她都是素月宗宗主?”
她温温柔柔地道:“实则我只是个赝品。”
她认真端详着座上的尸体,眼尾低垂,勾出温和的笑意:“这事说来也简单,周祈溪一心修道成仙,对管理一个宗门并无兴趣。她登上宗主之位后没多久就心生厌烦,便寻到了我,将我变成她的模样,让我去当这个台前的宗主,她就可以专心修炼,以待得道成仙。”唐清如这话说得轻巧,谢仞遥却听得目瞪口呆,入道虽能洗髓清骨让人比之前更好看,但完全改变一个人的相貌却是天方夜谭,更何况是将一人变成另一人的模样。唐清如说周祈溪让她“变成”自己的模样,这其中是如何“变成”的,又有多痛苦,恐怕只有唐清如自己一人知道。
似乎是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唐清如摊了摊手,笑着安慰道:“这事对我来说未尝不是机遇,我本是不知名村子里一户人家的童养媳,若没有周祈溪挑了我,我恐怕一辈子都入不了道,也结识不了像你师尊这般的人。”谢仞遥没有应唐清如这话,他不过一个刚认识唐清如的小辈,心中虽不认同她这话,却也没贸然反驳,只是沉默地站着,认真听她说这些她年轻时的往事。唐清如良久后笑了笑,摇了摇头道:“你这孩子。”
“我让你们来也不是说这些的,”唐清如不再多言其他,道,“只是让你们明白我和她的关系,才好做接下来的事。况且我也不是只会听命于周祈溪的傀儡,一宗之主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她笑容中带了些自嘲:“也许就因为我私下的动作,让她对我生了疑心,后来的事情才不愿给我说。”
“不过灭世之祸已经发生,这些事到现在来说都已不重要,”唐清如收了自嘲之色,神情中多了些肃穆,“只是我接下来的话你们听好。”
“周祈溪是个天才,”她看向谢仞遥,“纵然你师尊当年是落琼宗最厉害的弟子,不过二十岁,剑法阵法之名就冠绝了修真界,又有个纵容他无法无天的师兄。但他二十八岁那年遇到二十五岁的周祈溪时,两人比过三次剑,他输了两次。”
“我成为周祈溪放置在宗主之位上的傀儡后,她断断续续闭关了两百多年,就已经到了大乘期,再往前跨一步,则能渡劫成仙。”唐清如拂了拂袖,似乎是到此时都没有想通其中缘由,于是眉头微皱,“可就在她马上就要渡劫时,突然出了关,自此后性情大变。没过多久,就是苍鸣山的赵令恣闹着说什么灭世之祸当临。”谢仞遥和赵令恣有过短暂的一面,知道唐清如说的不是假话:“当时应该没人相信赵令恣的话。”
“是的,毕竟那时离灭世之祸还有五百多年,”唐清如笑了笑,“但是周祈溪信,你师尊也信。”
“落琼宗和素月宗分别做出了应对,你师尊因为那个阵法,当时各大宗门对他的所作所为恨之入骨,他怕哪天突然丧命,只能把作为阵眼的宗主令交给了同样做出应对的素月宗,也就是我手上,”唐清如眉眼稍弯,“但当时周祈溪对我早已不再信任,出关没多久就囚禁了我,亲自担任了宗主。她也没有告诉我她在做什么,但是灭世之祸来临时,她五百年的筹划显然没有保住素月宗。”“灭世之祸后,我和她均留住了一缕残魂,我依靠这幻境而活,她表面虽是洼地里的样子,但那算不得她真正有意识的神识,洼地里的她和整个镇子不过是她情绪的外化,她真正的神识情绪有波动,比如生气,镇上的人就生气,她神识平静,镇上的人就平静。”
顾渊峙闻言道:“那她为什么幻化出一整个镇子来?”唐清如笑容中多了些无奈:“这镇子是灭世之祸前,我们素月宗山脚下的一处小镇,或许是她真正的神识在潜意识中一直固执地以为灭世之祸不存在,镇子还在,镇中的人都活着。她认为这里确实该有个镇子,所以才化出了一个镇子。”唐清如顿了顿:“她性子一直都很执拗。”
“那她原本的神识应当离洼地不远了?”谢仞遥猜测道,“灭世之祸过去这么久,她不过一缕残魂,化出的镇子不能一直存在,于是只能夜里现出原形,或是说她夜里收了这个镇子,白日再放出来。这样镇子才好长久地存在。”“我就说你是聪明人,”唐清如笑意大了些,“便是这样,你们见到的一切都是假象,而她真正的神识处在何种情境中,我也不知道,但我可以送你们进去。”唐清如伸手,递给了谢仞遥一张符€€:“我当年被囚,也有所准备,我怕周祈溪将我斩杀,就准备了些这符€€,它可保人一丝魂魄清明。等你们进了她神识所处的情境中,将这个贴在她身上,就可唤醒她神识。”“若她神识一直不醒,她在洼地的外化迟早变成恶魂,你们现在管这里叫素月秘境?恶魂是不会放过活人的,”唐清如见谢仞遥接了符€€,笑意更深,“我想这是她本人也不愿意见到的样子。”所以唐清如才对谢仞遥说救救她。
“好,我答应你,”谢仞遥并没有过多的犹豫,他将符€€放进储物戒,“但我想知道我师弟师妹现在情况如何,这样我才放心办事。”唐清如垂手,温和道:“我将你们都拉进了我的幻境,在和你们说这些事时,我也在和你的朋友们讲述。”“年轻人啊,”唐清如笑道,“他们刚刚也都同意进去了。”
“对不住了,”年长的残魂幽幽行了一礼,发丝轻垂,“我不可能将希望只放在你们身上。”游朝岫和卫松云听见这种事后,定是想要进去的,谢仞遥熟悉两人什么热闹都凑的脾性,倒是能猜到,但还是忍不住眉心跳了跳。“前辈其他说得好听,这事却没和我们说清楚,”顾渊峙上前一步,目光有些冷,“不愧是当宗主的人。”
他这话里的意思不好听,唐清如却不见丝毫的生气,她缓缓抬手,下一瞬,谢仞遥和顾渊峙只觉得天旋地转,最后听到的,是唐清如逐渐遥远的声音:“周祈溪的神识困于哪一天我不知道,你们千万小心。”她声音和缓:“希望不久后还能再见。”
谢仞遥只觉得整个人被扔进了狂风之中,吹得他找不到方向,但下一瞬,他的手就被握住了。顾渊峙拉着他,另一只手环着他的腰,将他抱在了怀中。谢仞遥反手抱住他,将下巴枕在他肩颈上,闭上眼,任由失重感传来。直到两人眼前猛地一亮,脚踏上结实的土地,一道声音自旁边传来:“你们两个是内门弟子还是外门弟子,哪个峰的?”
谢仞遥睁开眼,朝声音来处转过身去,就见不远处一棵蔫蔫的树下,站了一道身影。
她穿着清水蓝的宗袍,宗袍袖口衣摆处用银针密密绣着玉钩,腰间别了一把长剑,正看着谢仞遥两人。谢仞遥还未说话,就从旁处又传来了一道声音:“管他内门外门的,吴师姐,问问他们有玉牌没?没了快给他们发个。”
这声音只冒了个头,声音的主人就急匆匆地走了。
“也是,”被叫吴师姐的那人一拍脑袋,走进两人,从储物戒里拿出来两个玉牌,一人塞了一个,“你们俩排到明天,就去…去冰镜峰吧。到时去找兰泽仙尊,记着没?”谢仞遥和顾渊峙将玉牌攥在手心里,也很乖巧地答道:“师姐,我们记着了。”吴师姐就点点头,她似乎有急事,说话很快:“正巧我就剩两块玉牌了,发完你们也不剩什么了,明日去冰镜峰,记好了啊,我就先走了,我今儿要去玄度峰。”谢仞遥笑了笑:“师姐走好。”
“哎,”吴师姐这才有了些笑意,她瞥见了谢仞遥腰间的拂雪,问道,“剑修啊?”
“剑修好,你们明儿去冰镜峰,离宗主近,也算剑修的好去处,”吴师姐朝他们挥了挥手,“走了哈。”
谢仞遥见着她走远,这才去看手里的玉牌,玉牌上字很简单,只写道€€€€冰镜峰,两千九百九十九名。他去看顾渊峙的,见他玉牌上写的是三千名整。
“我们俩应该是最后两名?”谢仞遥猜测道。
顾渊峙却没有应和他,只是道:“师兄,你看上面。”
谢仞遥听了他的话抬头,随即愣在了当地,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一时间张了张嘴,竟说不出话来,只能怔怔地站在原地。他和顾渊峙的上方,是一片昏黄的天,像是将一整个沙漠搬到了天上,整个天空被杂糅在一起,分不清云和天,如此绵延数万里,似盘古开天地时的浑沌。而天地正中央,正是一个金柱。
金柱周身血光缭绕,哪怕离它千万里,谢仞遥也仿佛能闻到扑面而来的血腥气。而柱子周身,密密麻麻的都是些御剑飞行的修士。
这根柱子,在环境外谢仞遥也见过,甚至是他来到这方世界,出了第一个秘境,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它。
山河风云榜。
“我知道这是什么时间了,”谢仞遥侧目去看顾渊峙,一字一句地道,“这是灭世之祸发生的时候。”
第47章
“我们先离开这,”顾渊峙轻声道,“到没人的地方再说。”
他们两人站在这里不过一会儿,已经又不少素月宗的弟子朝他们看过来了,每个人都行色匆匆,穿着素月宗的宗服,不时就有人朝他们投来疑惑的目光。谢仞遥收回了视线,不再去看天空中血红的山河风云榜:“好,我们走。”
两人站的地方是一处不知通向何处的山道,谢仞遥和顾渊峙顺着山道往前走去,只见眼前层山叠叠,苍翠中屋舍俨然,分明是一派大宗门的气象。除了所见之人脸上都是焦急之色外。
他们走了没有多少会儿,就又被拦下来。拦住他们的人似是有职傍身,并不像方才那位师姐和善。
他面上没有一丝笑容,厉声道:“宗袍不穿,还左顾右盼,你们哪个峰的?”
谢仞遥很听话地停了下来,他将手中的玉牌递上去,没有直接回答,绕着道地说:“是要去冰镜峰。”那人接过玉牌一看,脸色竟然缓和了下来,他扫视了谢仞遥和顾渊峙两眼:“没穿宗袍,是外门的弟子?”
谢仞遥点点头,笑着嗯了一声。“没来过内门吧?”那人将玉牌还给谢仞遥,“跟我走吧,我带你们去换身宗服,毕竟明日就要上峰了。”谢仞遥和顾渊峙对视一眼,决定跟着这人走,他们跟在这人身后,过了片刻后,听他突然问道:“谁给你们的玉牌?”谢仞遥袖中的手指蜷了蜷,老实答道:“是吴师姐,她刚刚去玄度峰了。”
没曾想他这话说完,前面带路的人就沉默下去了,一直到他带着两人到了一处院子前,才重新开口:“今晚你们就住这,现在快子时了,明早辰时你们就要到冰镜峰。”“你们不是刚来内门?拿上这个,渡给它点灵力,它会给你们带路,”他递给了谢仞遥一个巴掌大小的竹编木偶,“千万不可迟到,可记好了?”
谢仞遥自然是什么都点头的,道:“我们会的,谢谢师兄。”那人最后深深看了他们一眼,便离开了。
等他走远后,谢仞遥和顾渊峙进了院子。这院子僻静,里面有四五间房,皆漆黑一片。谢仞遥和顾渊峙随手挑了一间,进去后发现这不过是最普通规格的弟子舍,无非是衣柜里多了几件干净的素月宗宗袍。谢仞遥随手挑了一件,这里都是幻境,东西随时都可以消失,他不敢真换,只拿了外袍罩在衣裳外:“那个师兄说要辰时去,我们早些去,卯时左右到吧,好弄清楚些情况。”屋里暗沉得很,顾渊峙点上烛火,便坐在椅子中,看着谢仞遥换衣裳。这身宗袍似乎大了些,被谢仞遥罩在身上却不显得臃肿,这么一遮,反而更勾得他腰身纤细。顾渊峙灯下看着,谢仞遥边与他说话,边抬手系颈边的扣子,他微微仰起下巴,露出莹莹一截的白,昏黄烛火下瞧去,腻得仿若上手一揉就会化。顾渊峙明知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但他此时看着谢仞遥,想的却全是不能说的东西。想碰到过的,也想那些还不敢碰的。
谢仞遥许久没听到顾渊峙回答,侧过头去看他:“怎么了?”“没什么,”顾渊峙的目光很深,“就是口渴。”“幻境里的水还是别喝了,我这有水,”谢仞遥穿好了外袍,从储物戒里拿出一壶水,走近递给顾渊峙,“你喝这个。”
见顾渊峙接过去水,谢仞遥又从储物戒里拿出来自己的落琼宗弟子牌,只见弟子牌上的右上角,有两朵微弱的杏花闪着光。这就代表卫松云和游朝岫在不远处,确定这个消息后,谢仞遥松了一口气,他对顾渊峙道:“我给他们传个灵鹤,让他们在冰镜峰和我们会和。”
至于沉沤珠他们,谢仞遥与他们相识并不久,并无可以联系的法子,便显得无能为力了,只能希望明日可以碰上。
他这话刚说完,手腕就被捉住了,下一瞬,整个人就跌坐在了顾渊峙腿上。
顾渊峙一只胳膊环着他的腰,下巴枕在他肩膀上,另一只手去够他手中的弟子玉牌。玉牌上雕着杏花暗纹,上面刻着谢仞遥三个字,瞧上去干干净净的。他这把戏这三日耍得太多,谢仞遥早已习惯,自己的弟子玉牌被他抢走了,他也不恼,只转过身去,将顾渊峙的大氅带子解开。“现在不用穿了,看着怪奇怪的,”当时他们在飞雪中,谢仞遥怕顾渊峙刚好的伤口又冻伤了,才让他穿上这个。此时素月宗天暖,自然也就用不上了,“你放回储物戒里吧。”顾渊峙拢着他,他师兄罩着素月宗宗袍,被他拉到了腿上也不反抗,像是被他掬着的一汪月光。这是只有他有的殊荣。
摩挲着谢仞遥的弟子玉牌,顾渊峙面上摆出谢仞遥最不设防的乖巧模样,道:“师兄能凭这个找到卫松云和游朝岫,那我呢?”谢仞遥听闻这话,真想了想:“等出了秘境,你跟着我回一趟落琼宗,我请师尊也给你准备一个,顺道将你的名字也落在落琼宗…就记在师尊峰上。”顾渊峙伸手,将他鬓边的碎发拢好,手就顺道滑在了谢仞遥后颈上,不动声色地揉了一把:“这个卫松云和游朝岫都有,师兄找回宗主令后,醒来的落琼宗弟子也都有。他们都有的,我不想要。”谢仞遥:“……”
他伸手捏着顾渊峙脸颊,将他一张剑眉星目的脸在自己手里捏变形了,有些无奈,但还是好声问道:“那你要什么?”顾渊峙任他捏着,低低地笑了。他伸出手腕,轻声道:“师兄,你在这刻个名字吧。”谢仞遥被这话说得怔了怔,随即放开了顾渊峙的脸,正色道:“不行,这话以后也不要随便说。”五大陆只有奴隶身上才会刻字,谢仞遥还记得他肩颈上的奴字,和顾奴这个名字一起,是顾渊峙不愿让别人见到的伤疤。
“师兄和别人不一样,”顾渊峙见他生气,突然觉得很高兴。恍若刚燃起的火星子碰着点风,一下子就能燎了原,他道,“我觉得遥字就很好,师兄就刻在我手腕上,他人见到,就知道我是你的人了。”谢仞遥伸手,拍了一下他脑袋:“闲着没事干就去把衣裳换了。”“可是师兄,”顾渊峙盯着他看,“你耳朵红了。”谢仞遥伸手捂住耳朵,严肃道:“胡说。”
一直等顾渊峙换好衣裳,谢仞遥才愿意看他。他将落琼宗的灵鹤从窗户口放出去,见灵鹤晃悠悠地飞远后,又抬头看了一眼血红的山河风云榜,谢仞遥回身去看顾渊峙:“走吧,我们早些去。”他这话刚说完,顾渊峙就俯身,亲上了他的唇。
窗口还大开着,谢仞遥下意识地就要往后躲,却被顾渊峙扣着后颈长驱直入。他在这方面向来毫无招架之力,到最后所幸破罐子破摔,顾渊峙比他高许多,谢仞遥就仰起头,伸手搂住了他肩膀。
许久后顾渊峙松开他,他盯着谢仞遥湿红的唇,伸手揉了揉他耳朵,眼中都是笑意:“这回是真红了罢。”“哦,”谢仞遥眸中都是水盈盈的,显得他整个人像晨曦被吹皱的薄雾,又轻又柔。他贴近顾渊峙,红润的唇若即若离地碰上他耳朵,带出点薄雾潮湿微凉的水汽,轻声道,“可是你硬了。”
施施然从顾渊峙怀里离开,谢仞遥转身去推门:“别发呆了,走了。”
出了门后,给掌心中的竹编木偶送了点灵力,就见小人倏地一下从谢仞遥手中蹦了下去。它摇摇晃晃地站好后,颇为欢快地朝远方蹦去。
它人小却走得很快,谢仞遥和顾渊峙跟在他身后,不过片刻,就出了僻静之地,眼前的人也慢慢多了起来。
此时刚过寅时,正是夜深的时候,可放眼望去,却像白日那样到处都是人。
谢仞遥和顾渊峙穿了素月宗的宗服,这回再没有再遭到盘问,跟着木偶小人走了一个时辰的时间,身前头的木偶突然停下,下一个呼吸后,整个木偶就碎成了几截。而它面前,正是一处上山的道。
有着方才的经验,谢仞遥和顾渊峙体现拿出玉牌,顺着这山道而上,果真没走几步就遇见了一人。两人将玉牌给他看过后,这人带着他们往上走去:“你们两个是最后两个,等会儿排最末尾,等前头的人都没了就上,可记好了?”谢仞遥和顾渊峙来到这处秘境到此时,被问得最多的话就是可记好了。谢仞遥低垂着头,做出老实的样子,捕捉了他话中的意思,先应了声后又问道:“前头的人都没了是什么意思?”“这你都不懂,还来这里干什么?”领路的人惊讶道,“没了的意思就是都死了的意思。我们排在玄度峰后头,玄度峰的人刚死完,现在该我们了,我们死完后,还有后面的人填上,总会把大阵给完成的。”他约莫是对死亡习以为常了,脸上除了最开始的一瞬讶然外,后头便只剩下了麻木。
他说死说的波澜不惊,可谢仞遥却听得心惊。
他听到了大阵,刚要再细问,却兀的想到不久前给他们这个玉牌的吴师姐。
和谢仞遥两人告别的时候,她笑着说她要去玄度峰。如今玄度峰的人却已死完了。
虽说眼前都是幻境,所有的一切都是已然发生的现实,但谢仞遥的思维还是有一瞬的怔愣。
直到领路的人道:“到了,你们在这排着吧,我去接后面的人来。”天上的山河风云榜一直都在,漫漫的血光遮蔽了月光,撒下来也照得人清楚。谢仞遥看过去,就见前头的空地上已经零零散散地占了小几百人。
而吸引他目光的,是空地最里面的一座高台。
高台上摆着一个玉座,上面坐着一个女人。她穿着繁复的华服,被窃窃私语的人群围着,显得异常安静。她长着和唐清如一模一样的脸,却和唐清如周身温和的气质截然不同,只坐在那里,都锋利的像一把出鞘的剑。见她第一眼,谢仞遥就确定了她是周祈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