卤水点豆腐 第12章

“很晚了。”

仇非难得机灵一回,听懂了林惊蛰的言外之意,“那林老师你早点休息,我就不打扰了,你有什么需要,随时都可以叫我,我肯定竭尽全力帮你。”

跟一群未成年待在一起仇非还是很有自信的,所以仇非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在街口买完早饭时间都还早,他没有着急进院子,抱着胳膊靠着铁门站着,陆陆续续就有学生模样的小孩提着袋子往这边走来。

他们个头高矮不一,但是据仇非观察,小学生和初中生居多,高中生学业繁忙,没有时间上兴趣班。

原本仇非心里还有些七上八下,毕竟跟一群小孩一起上课,表现得太差劲,也太丢脸了,幸好,这些小孩年纪都不大,他有信心在未成年班级上脱颖而出。

“你谁啊?”

经过仇非身边的小孩都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他,他沉浸在自己的幻想当中,对别人的目光视若无睹,只有一个戴着厚底眼镜,个子小小的男孩主动上前跟仇非说话。

“啊?”仇非低头一看,这小孩年纪看着不大,镜片厚得跟啤酒瓶底似的,说话时还有推眼镜腿的习惯,看着老气横秋,“我是你同学,我在这儿上课。”

小四眼好像不太相信,他扶着眼镜,视线越过镜框重新审视仇非,仇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什么看?”

“看都不能看啊?你金子做的,还是银子做的?”

仇非最不怕打嘴仗了,嚣张道:“我白羊座的。”

“你……”

小四眼还想反驳呢,林惊蛰听到了动静,从屋里走了出来,“吵什么?”

林老师一向严格,就算是兴趣班,大家都是老老实实的,一听到林惊蛰的声音,小四眼下意识闭上了嘴巴,反倒是站在铁门前的大个子,非但没有消停,还嬉皮笑脸地迎了上去。

“早啊林老师。”仇非张嘴就胡说八道,“我帮你抓迟到的同学呢!”

这些人中,林惊蛰自己是起得最晚的,每每学生都到了,他还得上街去买个早饭,等他边吃早饭,边往回走,瞌睡这才醒,要说迟到,除了林惊蛰还真没有别人。

林惊蛰有起床气,大早上的仇非就这么聒噪,他烦得眉头都拧紧了,压着脾气跟大家道:“都先进去。”

其他学生都进去了,只有仇非还掉在最后,他走到林惊蛰身边,将手里的包子和豆浆塞到林惊蛰手里。

“林老师,还没吃早饭吧,我看你老爱吃街口那家小笼包和豆浆,我给你买了。”

大夏天的,小笼包和豆浆都还冒着热气,听到仇非的声音,好几个学生都转过头来偷看,这么多人看着,林惊蛰不想跟仇非起争执,冷脸接过早饭,“你自己找位置坐下。”

学生班人比成人班多,大家都有固定的位置,整个客厅几乎坐满了,好巧不巧,只有小四眼身边还有个空位,仇非与小四眼视线交汇的瞬间,小四眼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不喜欢眼前这个大个子,流里流气的,为了不让他坐到自己身边,小四眼试图把旁边的凳子推到桌子下。

可仇非是什么人啊,他一眼洞穿小四眼的意图,阔步上前,拉开凳子一屁股坐下,顺手将自己的用具扔到桌子上,还得意地朝小四眼挑了挑眉毛。

等林惊蛰洗漱完吃完早饭就得上课,仇非一开始还嚣张,等上起课来后他便嚣张不起来了,这些说是学生,在林惊蛰这儿上课的时间都比他长,他还在入门呢,其他人个个都比他精。

自己还在这儿写横撇竖捺的时候,旁边的小四眼已经在写诗句了,仇非伸长了脖子张望,嘴巴不由自主地念了出来。

“壮志……凌苍……兄……精诚贯白虹……”

因为小四眼个子矮,他俩的位置离林惊蛰很近,听到仇非念诗,林惊蛰脸色一黑,没等林惊蛰说话,小四眼一脸嫌弃。

“白羊座,你上没上过学啊?连字都不认识。”

没什么文化是仇非的短板,可他胜在自信,“靠!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就不认识字了!”

他嗓门大,五官立体,说话一用力,太阳穴上的青筋暴起,看着像是街头恶霸,吓得小四眼一下子蔫儿了,小声嘟囔了一句“文盲”,随后抱着笔墨纸砚跟其他同学坐一起去了。

林惊蛰没有抬头,但打从心眼儿里认同小四眼对仇非的评价,文盲。

仇非心大,但是架不住整个教室的学生小声蛐蛐他,视线对上的瞬间,不少人露出讥讽的笑容。

这是一群小孩,而且这不是拳头能解决的问题,仇非甚至不知道自己哪儿出了问题,那种€€€€€€€€的嘲笑让向来自信爆棚的他有了挫败感,特别是在林惊蛰面前。

他用余光偷看林惊蛰的反应,林惊蛰没在看他,走到了另一边,纠正其他学生的问题,不管林惊蛰有没有看到自己出丑,仇非都高兴不起来。

这些学生也不老笑,笑完一阵后,又将注意力放到了纸笔之间,不被人注视取笑仇非也难受,这个教室好像有他没他都一样。

仇非有点气馁,有点心不在焉了,手里拿着毛笔在宣纸上胡乱画着圈,直到耳边响起压抑的啜泣声。

“呜呜……”

一转头,是跑到另一桌的小四眼,仇非完全在状况之外,不知道小四眼哭什么,刚不还鼻孔长在头顶上,趾高气扬地瞧不起人吗?

只见林惊蛰站在一旁,不近人情地吐出几个字,“别哭了,眼泪要是弄花了写好的字,你又得重写。”

小四眼用胳膊擦了擦眼泪,抱着自己的笔墨纸砚,跟赌气似的,重新回到仇非身边。

仇非看得满头问号,自己刚才还自惭形秽呢,这会儿看上别人的热闹,心里那点自卑立马被抛之脑后。

“你怎么了?”

小四眼眼泪还是簌簌下落,手上却没有停,毛笔拿得稳稳当当,写得可认真了,“本来我跟那边那个一起来学的……但是……上学的时候……他周末也来……结果学到我前面去了……林老师上个月没开课,我还在家自己练呢……结果他去其他老师那里上了一个月的课……还是学在了我前面……呜呜……”

仇非都听傻了,现在的小孩这么积极进取的吗?就因为学在了别人后面,自尊心能受挫成这样,哭得梨花带雨,想想自己小时候这么哭,还是因为跟人打架打输了,这么一比,他显得太不求上进了一点。

“你没事吧?你都写这样了!”仇非扯过小四眼的宣纸,跟自己的做对比,简直是有鼻子有眼的,“你都写句子了,你看看我,我还在写横撇竖捺呢,我都没哭,你有什么好哭的?”

这话可没有安慰到小四眼,他拿过自己的宣纸,“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吗?刚刚林老师……还夸他有进步呢,林老师……很少夸人……呜呜……我来了这么久,林老师都没夸过我……呜呜……”

“我好心安慰你,你还反过来损我?简直好心当成驴肝肺。”

不过仇非也感同身受,林惊蛰果然魅力大,连小孩都知道在他面前争表现。

“谁要你安慰?”

“那你大点声哭,让林老师把你赶出去。”见小四眼没有反驳,仇非又好声好气道,“多大点事儿啊,其实你还可以啦,你比他少上了那么多节课,写得也挺好的,我要有你这水平,我都用不着林老师教。”

“不管写得怎么样,都要不断学习,你知不知道伤仲永?”小四眼说得头头是道,难怪小小年纪,镜片已经这么厚了。

仇非没觉得对方是在挖苦自己,非常真诚问道:“谁是伤仲永?我不认识他,也是这个班的?”

小四眼错愕地看着仇非,怎么有人能孤陋寡闻到这个地步,他还想嘲笑仇非呢,实在没有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林惊蛰顺着第一排座位往后走,视线时不时会往仇非的方向看去,刚小四眼才嘲讽了仇非,仇非万一记仇,万一跟小孩一般见识,两人吵起来就不好了。

等他走到了最后一排,也不知道仇非说了什么,两人嘻嘻哈哈笑成了一团,自己担心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

没心没肺的,果然活得比较轻松。

把所有的学生的练习作业看了一遍后,林惊蛰终于走到了仇非身边,旁边的小四眼把墨水弄到了手上,这会儿跑出去洗手,只有仇非独自拿着笔在宣纸上乱涂乱画。

整张宣纸上全是鬼画符,仇非怕林惊蛰说他,手忙脚乱地遮挡上面的墨迹,又装模作样地写字。

林惊蛰拖了板凳坐到仇非跟前,也没说话,只是朝仇非伸手,那只白净纤细的手掌骤然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仇非犹豫片刻,试探性将毛笔放到林惊蛰手里。

林惊蛰手握笔杆的动作很轻,青筋从骨结一直蔓延到手腕,应该是帮学生修改作业时不小心,小拇指蹭上了不少墨水。

仇非看得心痒痒,徒生出一股冲动,想帮林惊蛰弄干净,先前他觉得墨水味不好闻,但是到了林惊蛰身上,还有淡淡的茉莉花香,不光好闻,还让人上瘾,他想跟林惊蛰说话,又找不到好的话题,想起小四眼刚才的话。

“林老师,伤仲永是谁?是不是我们班的?”

文盲。

“都叫你不知道的不要随便开口。”想着这么多小孩看着,林惊蛰没有把说得太重,“兕。”

仇非还在想入非非呢,反应过来林惊蛰已经放下了笔,这字他见过的,不就是刚才小四眼写的那句古诗里面的吗?

“啊?”

这不兄吗?兄弟的兄。

林惊蛰耐着性子又在兕的旁边写下兄,道:“壮志凌苍兕,精诚贯白虹。”

这么直观的对比,仇非终于发现这两字的不同,难怪小四眼问自己有没有上过学呢,原来不是兄啊。

“哦……兕啊……跟兄长得太像了,跟兄是什么关系?跟它是兄弟吗?”

林惊蛰已经见怪不怪,“跟兄没关系,犀牛的意思。”

先前只觉得仇非是个粗俗的暴发户,现在看来,他应该是没读多少书。

“跟犀牛长得一点都不像。”

林惊蛰的手指轻点在桌面,“花了钱的,好好练。”

等上完课,布置完作业,仇非又留到了最后一个,他追在林惊蛰身后帮忙收拾桌椅,“林老师,你不会嫌弃我吧?”

要说不嫌弃是骗人的,可林惊蛰不是嫌弃仇非读书少,他是嫌弃仇非这个人。

“€€,我就读完了初中,我们乡下地方,能靠读书出来的没几个,我不是读书的料。”

也就是九年义务教育拯救了仇非,否则他不是半个文盲,得是彻头彻尾的文盲。

“既然你不是读书的料,为什么还非要来我这儿上课?”

“我这不是连你的名字一开始都不认识,觉得挺丢脸的。”仇非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我看你是个文化人,追文化人肯定得多学点文化。”

林惊蛰深吸一口气,他不想跟仇非闹了,不管仇非是认真的,还是别有意图,他都不想深究,他想安静点。

“仇非。”

这还是林惊蛰头一次郑重其事叫自己的名字,仇非怔愣在原地,总觉得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要发生。

林惊蛰刚想开口,被敲门声给打断,两人齐齐朝门外看去,一对四五十岁的夫妻出现在门口。

第17章

中年夫妇和林惊蛰都没说话,气氛在顷刻间凝固,仇非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沉默,开口问道:“有事儿吗?”

听到仇非的声音,中年夫妇错愕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打量,见仇非一副主人家的口吻,脸色逐渐变得不好看起来,男人轻哼一声,还是女人回答了仇非的问题。

“我们找他。”

见女人手指林惊蛰,仇非没搞清楚状况,他还以为这夫妻俩是来上课的,毕竟在林惊蛰这儿学书法的中老年人不在少数,他拿过放在桌子上的广告单,主动上前介绍。

“二位学书法的是吧,你们算是找对人了,我们林老师水平一流,这些年教过的学生不计其数,不少人拿到了不错的成绩。我们这里成年人书法课是每周一、周二早上,现在已经开课一段时间,二位看看时间上有没有冲突,课时费上面也有写,有什么问题你们只管问我,我都知道!”

仇非一拍胸脯,信誓旦旦保证,别的他不敢夸下海口,林惊蛰的招生广告单他可是研究得很透彻,当初为了从有限的信息中更大限度地了解林惊蛰,他可是把广告单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了然于胸,就算广告单上没有的,凭他现在对林惊蛰的了解,也能现编出来。

女人尴尬地挤出一个笑容,“我们不是来上课的。”

不是来上课的?

仇非疑惑回头,想从林惊蛰的脸上找到答案,可惜林惊蛰冷着一张脸,比平时看着更加不近人情。

林惊蛰原是想让仇非先回去,没想到一直没有开口的男人说话了,“这么多年了,还是不学好,当初就不该听你爷爷的,应该好好让你去大城市治治病。”

男人用刻薄的眼神游移在林惊蛰和仇非之间,嫌弃之色呼之欲出,看他俩像是在看什么病毒。

仇非没所€€谓,他这人最不会看的就是眼色,但是他替林惊蛰担心,毕竟男人说该带林惊蛰去看病,林惊蛰病了?还得去大城市才能看,是很严重的病吗?

“我们是林惊蛰的父母,有话跟他说,这是我们家的私事,麻烦你回避一下。”男人颐指气使。

父母啊,仇非抓了抓脑袋,那确实是人家的私事,他不该继续杵在这儿,他也没在意男人的不客气,正打算离开,手腕一紧,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了回来,他低头一看,是林惊蛰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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