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回道:“确实。”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敲响三声。
外面传来钟商的问候,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忧。
荣湛回了一句“我没事”,并没有让人进来。
“我说什么来着,”编辑小声道,“他不害怕,他心疼。”
“编辑,”荣湛闭上眼,沉沉呼出一口气,“我们真应该谈谈,你不能总抓着钟商不放,你别再说钟商离不开你这种话,明明是你离不开他。”
编辑沉默下来,在沉默中凝住冷酷的血液。
荣湛稍稍加重语气:“你不能只为自己考虑,至少在这个阶段,我们应该远离钟商,万一再伤到他怎么办。”
编辑笃定:“不会。”
“以防万一,”荣湛心底窜上来一股烦躁,“既然你开不了口,那我替你说出来。”
“你做不到。”编辑声音压得更低。
荣湛听出几分威胁的意味,眉峰轻轻一挑。
他们总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战争打响之前,门外又传来钟商的询问,应该是听到他在自言自语。
荣湛不免有些慌乱,快速调整呼吸:“我和朋友通电话。”
说完,他脸皮烫得不行,这么拙劣的借口头一次从荣博士的嘴里出来。
编辑也是心慌慌地提醒:“运用你的专业能力,镇定点,大哥你脸红什么,简直像个处男。”
荣湛听得闹心想骂人,咬牙切齿道:“你能不能闭嘴。”
与此同时,钟商把耳朵贴在门板上,陆续听见一些声音,忍不住轻拍门板:“哥,你没事吧?”
荣湛深呼吸,脸色缓和很多:“没事,我在看书。”
他还是没邀请钟商进屋,他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一墙之隔。
钟商和老管家守在门外,一名护工手执箱子靠墙而立。
谁也不敢大声说话。
起初钟商可以隔着门和荣湛交流,后来里面就没有回音了。
他焦急的想闯进去,被老管家拦住。
事实上,荣湛的两个人格正在进行世纪大辩论,围绕着要不要和钟商分开的话题讨论,差点又死机。
诡异的氛围折磨着所有人,直到夜幕降临才打破僵局。
江院长再次登门,这回是受到荣湛的邀请。
老管家把人带到门口,窸窣的脚步声牵动了屋里人的情绪。
荣湛留神盯着,见进来的人是江沅,霎时间放松肌肉,仿佛头顶放了一袋冰,脑子冷静了。
“荣博士,我以为你要等一周后才会醒,”江沅半开玩笑,眸光一转笑容加深,“难不成是编辑?”
荣湛起身欢迎朋友,亲切的笑容,一个熟悉的拥抱足以证明他的身份。
“我和编辑讲好了,”荣湛毫不避讳的分享谈话成果,“他答应我,在治疗阶段会和钟商保持距离。”
江沅打量他的神情:“你好像不是很高兴。”
“是,”荣湛点头承认,“我本该感到轻松的。”
“你舍不得钟先生,你对他是什么感觉?”
“形容不上来。”
“是不是受到编辑的影响。”
“我不确定。”
江沅又问了几个问题,荣湛如实回答。
两人的目光不经意相接,迎来一阵惯有的沉默。
朋友之间的默契再次生效,一个眼神,他就知道他的决定。
“首先恭喜你,第一次和编辑达成共识,”江沅笑盈盈道,“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荣湛失笑:“我以前经常对来访者说这种话,想不到会用在自己身上。”
江沅低眸思考,很快抬起眼帘:“钟先生对入院的事特别谨慎多疑,他若是不同意呢?”
荣湛捋了捋凌乱成鬃毛的头发,低着头看不清脸色,“编辑会解释清楚。”
江沅了然:“OK,明天上午,我派车来接你。”
...
钟商的思想工作,必须双管齐下。
第一个出场的人是江院长,以医生专业的态度软硬兼施,他如实叙述荣湛的情况,补充了很多细节,真心诚意地介绍由他一手创办的疗养院。
“你留在他身边,会加重他的病情,”江沅直言不讳,“钟先生,这不是危言耸听,你比任何人都能影响他,两种人格因为你而产生分歧,只要听到你的声音就很敏感。”
钟商沉着脸,左手玩把着一根没点燃的烟,片刻后自嘲地笑了笑:“我是该高兴,还是愤怒。”
江沅冷静回道:“您应该让步。”
“哥哥想走,没人能拦得住他,包括我在内,看来你们已经做出决定。”钟商难过地垂眸,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卸下伪装,他的眼尾泛起不明显的红晕,目光转向别处,内心的挣扎写在脸上。
他的表情复杂程度难以形容,好像是愤懑悲伤再加上无助糅合在一起的效果。
江沅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不免有些动容。
“他现在就要跟你离开吗?”钟商心有不甘地问,“他整个晚上都不肯见我,你是他的主治医生,他是怎么跟你说的,看见我会让他痛苦吗?”
“并没有,”江沅神情晦暗,意有所指地望向书房,“钟先生,他在等你,有些话他要亲口对你说,不管你信不信,我这么做,是真心希望你们能有一个好的结果。”
“谢谢。”
钟商的道谢并不敷衍,他的眼神真挚而虔诚,停留在江沅的脸上足足半分钟,就像奔赴战场的人临走前托孤一样。
“钟先生,你能像荣湛一样信任我吗?”江沅忍不住问,目光中带有一丝对高难度事件的挑战。
钟商倒也诚实:“我尽量。”
...
今夜已无法入睡,窗外呈现出一片灰色。
经过几个小时的头脑风暴,编辑败下阵来,他很不情愿地答应荣博士的要求,尽快前往绿潮中心接受治疗,不再把钟商捆绑在身边,但他只能兑现一半的诺言。
当钟商携带一身复杂情绪进入书房时,荣湛从后面靠近,直接把人捞进怀里搂紧,好像在宣示一种特权那样用力的抱紧。
钟商微微怔忡,诧异荣湛态度转变的这么快,刚才还不许他进来呢。
转念一想,依照荣湛现在的精神状况,一切不合理的现象都变得合理。
“哥哥,你干嘛,”钟商的声音在暗夜里格外清晰,“我快喘不过气了。”
荣湛放松力道,并没有放手,顺势把下颌搭在钟商的肩头,轻言细语道:“小商,哥哥要走了。”
钟商鼻尖酸涩,紧紧抿着嘴唇,眼眶中的泪水在不停打转,仿佛随时会决堤而出。
他没有吱声,害怕声音带着哭腔,很丢脸。
荣湛亲吻他的耳朵,心里同样难受,语气充满不舍:“对不起,我欺骗过你,此刻站在你身后的荣湛什么都记得,一直都记得,可是说实话的代价很大,需要我们共同承担。”
钟商的眼角湿意加重,小幅度点头:“我知道..”
“你怨我吗?”
“当然,你是个混蛋!”
钟商突然转过身来,一把揪住荣湛的衣领,近距离凝视这双眼睛:“如果你真的记得,现在回答我,二十年前你被绑走的时候对我说过什么话。”
淡白的月光射进来,使钟商能略微看清荣湛的脸,还看见那完美唇形缓缓开合吐出一段刻在脑子里的话:“我不会让任何人把你从我身边带走,除非走的那个人是我。”
“小时候我听着可感动了,现在想想这话沾点自私。”钟商一边埋怨一边搂住男人的脖子,“你今天要对我说同样的话吗?”
荣湛哑然,考虑要不要让荣博士来回答。
他的沉默让钟商感到无力,伤心的低喃:“我做的不够好,留不住你。”
“傻瓜,”荣湛轻轻地叹息,“你已经很好了,就是因为太好,我既舍不得放手,又不忍心留你在身边,所以才会精神错乱。”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跟自己吵架了。”钟商几乎用恳求的语气。
他像小时候那样搂住荣湛的腰,仰起脸颊,猫一样撒娇。
“我答应你,不再吵。”荣湛给出承诺,心里想的确实另一回事。
凭他此刻和接下来的所作所为,估计有点难办。
钟商哪里知道他的心思,用力眨眨眼,将那份湿润藏进眼底深处。
荣湛亲吻这双漂亮的眼睛,渐渐下移,温热的气息扑在唇边:“小商,你不是问我们的关系吗?”
钟商瓮声瓮气道:“兄弟而已。”
荣湛眸色一沉,很不喜欢这两个字,他快速吻一下钟商的嘴唇,然后按住对方的肩膀,以某种近乎仪式般的缓慢语调说:“我爱你,钟商。”
在短促的时间里,他们都受到强烈的震动。
钟商心跳骤然加速,心里产生的影响,仿佛是把一块石头抛到湖心所产生的波动一样,难以形容,似乎毫无目的地摇撼心灵,惊讶与感动交织成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全身。
“你说什么。”钟商化身为偶像剧里的主角,还想再听一遍。
荣湛不厌其烦的一遍一遍重复:“我爱你,我爱你..”
他的嗓音像古老的风琴,充满情愫与忧愁,钟商知道他也同样舍不得离开。
一想到残酷的事实,钟商就红了眼眶,委屈控诉:“说这些有什么用,还不是要走。”
“小商,这是迫不得已,”荣湛抬起他的脸,拇指擦过眼尾的红晕,“离开你,是回到你身边的第一步。”
“我要是答应..”钟商想起了可怕的事,红润的脸颊稍稍变白,“再见面你会不会忘了我。”
这个念头噩梦般缠绕着钟商,困扰了他很多天,也是他迟迟不愿松手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