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穿着很低调的朴实,但气质非常轩昂,一看就不凡。
沈父笑着招呼:“庄先生,您也来了?”
庄先生回头看见他,礼貌地端起酒杯扬了下:“来凑凑热闹。”
又看向沈鹤:“这是你儿子?”
沈父拉过沈鹤:“对,带他来多认点人……”
沈鹤僵硬地扯出一点笑:“庄先生好。”
庄先生也绅士地回敬一个笑:“听说你儿子在华大?华大的计算机系是王牌,你儿子是在哪个系?”
沈父:“他啊,他学的金融商业方面的,但对计算机也很有兴趣,前阵子不有个计算机大赛吗,他还参加了。”
沈父轻飘飘地给沈鹤递了个眼色:“拿了第几名来着?”
沈鹤忽然嘴角扯动,有几分诡异:“第二名。”
这话落下,空气有两秒凝固,仿佛能听见咔嚓一声。
那是沈父脸上带着笑的假面破裂的声音。
沈鹤却说不明的心里畅快,宛如打了个翻身仗一样。
庄先生也察觉到了沈父的僵硬,打圆场说:“好厉害啊,不是专业学计算机的,就能拿到第二名,你儿子不错啊。”
沈父强撑着:“哈哈,一般吧……”
这次谈话很快结束。
因为沈父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他抬脚径直穿过大厅,往几乎没有人的后花园走去。
这期间沈父没有说一句话,窒息的沉默是他对沈鹤的惩罚。
沈鹤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已经能预料到即将到来的会是怎样剧烈的暴风雨了。
但沈鹤丝毫不惧。
在他故意拿第二名时,就知道今天的结局了。
终于到了后花园
沈父站住脚,先是看了眼沈鹤,然后平静地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沈鹤依言走过去。
结果还没站稳,就被沈父一脚踹飞半米远。
沈父常年都有锻炼,还学过散打,这一脚几乎没有收着力道。
沈鹤整个人都凌空飞了出去
跌倒时膝盖磕到了花坛上,仿佛能听到骨头跟石头碰撞后,叮的回响声,他痛得腿打颤。
更痛的是腹部,肠子在被刀绞一般。
沈鹤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几乎站不起来。
沈父:“站好。别让人看见,不体面。”
沈鹤只能手撑着花坛,忍着剧痛,像一张皱巴巴的纸一样,一点点把身体捋直。
沈父只是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等他完全站好,才捏了捏鼻梁:“我懒得管你为什么只拿了第二名,但今天这个宴会,你不能给我丢人。”
“就算是第二名,你也应该说自己是第一名,谁会真的在意你第几名?你要做的是,把场面给我、给沈家撑起来。”
而且沈鹤从小到大,从来都是拿第一名,这是头一回拿第二,沈父心里气堵。
沈鹤始终保持沉默,一句话也没有。
沈父看他脸色惨白,估计是刚才那一脚太重了,但他也不怎么在意,只是说:
“我看你今天脑子不清醒,收拾好了再进来,收拾不好,就别进来了。”
脚步声远了,后花园只剩下沈鹤一个人。
他最后看了眼沈父的背影,转身一瘸一拐地离开了会场。
沈鹤身上穿着水蓝色的矜贵衬衫,搭配优雅的马甲,脖子上还挂着镶嵌着富丽钻石的波洛领带。
原本像个王子一样的他,此刻却狼狈至极。
回到车上,沈鹤捂着小腹蜷缩在后座里,那张清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悲伤、难过,愤怒、失望都没有,好像被生生挖走了灵魂,只是一具不会疼痛的玩偶。
沈鹤就那样睁着眼睛看着前方。
视线忽然落到那件熟悉的衣服上。
沈鹤顿了下,随后缓缓地,挣扎着伸出胳膊,一点点把衣服扯过来,再一点点珍爱地抱在怀里。
他把头埋进衣服里,用鼻尖和额头轻轻蹭着,依恋地嗅着上面残留的陈清棠的气息。
蹭着蹭着,沈鹤忽然觉得身体开始发疼。
哪里都疼。
这种挨打,对沈鹤来说是家常便饭,他并不是第一次挨打。
但这是他时隔多年后,第一次感受到疼。
疼痛从腹部蔓延开,像掺杂了腐蚀性的硫磺温水一般,以一种缓慢又疼痛的方式浸入四肢百骸。
沈鹤忽然想起很多事,小时候的事,过去的事。
想起小学时拿着考试满分的卷子,去问爸妈,可不可以奖励自己,不需要很大的奖励,只要陪他一天就好。
沈父却说,家里生意很忙,让他克制自己的欲。望,不要老想着怎么满足自己,这是不对的,他应该做正确的事。
想起发烧时问妈妈能不能抱抱他,哄哄他
但沈母却说,他们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不要去向别人索求爱和情绪价值。
后来沈鹤就没再期望过什么了。
不再期望从别人身上得到温情和关爱,在这样的克制下,沈鹤变成了一个冷漠的人。
沈鹤原本以为,他不会再期望了,他已经丢失了期望什么、想要什么的能力。
但此刻,沈鹤发现,他在期望陈清棠的拥抱。
因为有了期望,原本冰冷麻木的心脏被解冻,就好像经年裂开的伤口上,被忽然撒了把盐,忽然就能感受到疼痛了。
这时才发现,被那样对待真的很疼。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沈鹤蜷缩成团的身子动了下,他费力地抬起胳膊把手机送到眼前。
看到【陈清棠】三个字的备注时,沈鹤手指顿住了。
他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很久,才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里传来细微的嘈杂声,似乎是对方在收拾什么东西。
好几秒后,男生清冽如泉的嗓音才响起,透着点懒慢:“沈鹤,在干什么呢。”
沈鹤把手机贴在耳边,贴得很紧,这样能把陈清棠的声音听得更清晰些:“没事做,在闲着。”
陈清棠语调欢快:“那个比赛不是出成绩了吗,我看了学校大群里公布的表格,你好像排名挺靠前的。”
半晌,沈鹤才嗯了声。
陈清棠:“我订了小蛋糕,庆祝一下?等你回来一起吃。”
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攥紧,要捏爆一般,沈鹤更紧地抱住陈清棠的外套,以此来缓解那种陌生的、要将他粉碎的情绪。
沈父给他的那一脚,让他五脏六腑都很痛。
想起沈父夹杂着怒气,冷漠离去的背影,沈鹤低哑着嗓音:
“陈清棠,我只拿了第二名。”
陈清棠拖着尾音:“嗯~第二名就不能陪我吃蛋糕了吗?”
“那我想陪第二名吃蛋糕怎么办?”
那样明亮的语气,像一轮太阳照在沈鹤身上,把沈鹤窝藏在心底深处,深到已经快要麻木的悲伤、难过和疼痛,照得无所遁形。
但又让沈鹤心口发热,暖洋洋的,经年的伤口被温柔的贴上了创口贴
如果不是此刻,沈鹤的情绪正处于低谷,而陈清棠的电话又来得太过恰当,骤然的情绪反差过大……
沈鹤也许还察觉不到,他一直以来都在从陈清棠身上,汲取这样的温暖。
比如沈鹤有事从来都自己放在心底,情绪几乎不外放,周围人都察觉不到他的不对劲。
陈清棠却总能在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安静又温柔地牵住他的手
迟钝如人机的沈鹤,在两种截然不同,又反差巨大的情绪落差下,也稍微明白了点什么是喜欢。
只是一点点,甚至沈鹤自己也不能确定。
但沈鹤不知道的是,像他这样迟钝的人,发现自己有点喜欢的时候,就已经是很深很深的喜欢了。
陈清棠坐在寝室的床上,一边整理着东西,一边同沈鹤聊天。
说完刚才那句话后,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音。
陈清棠等了会儿,仔细听,却听见了急促的呼吸声,透着刻意的压抑。
像是一只受伤的大犬,用尾巴把自己圈起来,孤独又难过地舔舐伤口。
陈清棠脸上的笑一点点淡了。
他拿着手机站在原地,很久都没动,安静地倾听沈鹤的难过。
很久后,电话那头才传来嘶哑的嗓音:“陈清棠,我有点疼。”
陈清棠:“你在哪儿。”
€€€€
陈清棠赶到的时候,沈鹤正坐在路边的花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