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棠不停地说着,像是对着法官细数自己的罪状。
但他的面色始终沉静,不像是在忏悔,反而有几分理直气壮的嚣张。
说了半晌,忽然意识到沈鹤已经很久没出声了。
陈清棠顿了下,抬头就望进了沈鹤一双黑沉的眸子,沉不见底。
沉得好像能托住他所有的罪恶,湮灭包容他所有的罪行。
陈清棠有一瞬哑然,说不明地微微别开了头:“后面的事,你通过我的马甲,应该也全部推断出来了。是不是觉得很窒息,很沉重。”
沈鹤:“嗯。”
让沈鹤觉得沉重的,不是陈清棠的那些算计和心机,而是这份超出他认知的爱。
这是沈鹤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陈清棠爱他,爱得要比他想象中重很多。
而构成这如山般沉重的东西,是始终贯穿着这份爱的偏执,强求。
要废多大的心力,才能布下这么一张天衣无缝的网?
要有多深的偏执,才能忍受着沈鹤本性里自带的冷漠,锲而不舍地给他这块木头浇水,守着他直到开花?
除此外,这份沉重还来自于沈鹤觉得€€€€他不配。
他怎么配得上陈清棠这样倾心相待。
沈鹤提出了他的第二个问题:“你的目的是什么。图我什么。”
他的嗓音很轻,带着点期待和鼓励。
陈清棠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没来由地烦躁:“图你啊,还能图什么。你觉得我图什么?”
下一刻,陈清棠就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刚冒出来的刺被沈鹤的温柔尽数溶解。
陈清棠垂下眼不说话了。
这个拥抱,明明是用来安抚陈清棠的,但沈鹤却从中汲取到了勇气和力量。
沈鹤像是不太满意他的答案:“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找来。你要什么我都给。我愿意。”
陈清棠张了张嘴,最终又闭上。
沈鹤终于下定决心,把他的心剖开给陈清棠看一看:“我其实不好。除开沈家赋予的光环外,我就是个普通人。”
“而且是个性格有很大缺陷的普通人,我不会爱人,性格寡淡无趣,甚至偏执、阴暗……那些光明磊落,坦然守德,都只是我的表皮。”
“我的家庭也不好,从小到大,我连家里窗台上的一盆花都不如,它们尚且能得到母亲的偶尔关心,我像个仓库里的垃圾一样,我的父母是看我一眼都嫌晦气。”
陈清棠眼神逐渐变得柔软,怜惜,他没说话,只是抬起手抱住沈鹤,轻轻拍着他的背。
沈鹤继续说:“我也想跟你无话不谈,谈彼此的家庭,谈互相的伤口和脆弱……但它们让我觉得羞耻,难堪。”
“我怕你喜欢的是,那个在学校里被捧上神坛的天之骄子沈鹤,喜欢那个浑身都是光环的沈鹤,怕你不喜欢那个会被父亲一脚踹飞的沈鹤,不喜欢那个会被父亲随意贬低、打骂的沈鹤。”
陈清棠亲吻他的耳朵:“不。不会。”
沈鹤把他抱得更紧,揉进骨血般:“我只有这个沈家唯一继承人的漂亮外皮,除此外,我什么都没有……我希望你只图我这个人,但我又觉得我没什么好让你图的,我为你感到不值。”
“所以又希望你图点别的,比如我未来的身份,手里的钱权,哪怕我现在没有,但我将来会有,这样你才不会吃亏,但我又莫名不甘心……”
好矛盾,搞不懂。
陈清棠无奈又坚定地再次告诉他:“我图的就是你这个人。跟其他的一切都没有关系。”
沈鹤嗓音发闷:“那你很吃亏。”
陈清棠沉默片刻,决定再爆一件事:“你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我那段失败的感情吗。”
沈鹤:“嗯。”
陈清棠推开沈鹤,同他目光相接:“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沈鹤微怔,没回答,眼里却后知后觉地,缓慢地,升起复杂的东西,像是猜到什么,又像是不可置信,还像是疑惑和探究。
陈清棠平和道:“如果我说,我是重生的,那段感情其实就是我和你上辈子真实发生过的事,你信吗。”
沈鹤眼睫微不可见地颤动了下,更长久地沉默了,甚至呼吸变得轻慢。
最后他垂目,不知是苦涩还是庆幸般笑了下:“不管我信不信,这样确实更说得通了。”
为什么陈清棠第一次见面,就开始对他撒网。
为什么他们之间起初都没什么交集,陈清棠却能锲而不舍地对他付出心血,耐心地、一步步地来钓他,教会他怎么去爱。
还有为什么沈鹤偶尔能感觉到,每次他不开窍时,陈清棠钓他,若即若离的飘忽态度里,有几分发泄般怨气。
陈清棠看不透此刻沈鹤在想什么,继续坦白道:“上辈子我们是相亲认识的,没有感情基础,但我其实早就暗恋你,而你对我是一见钟情但不自知,相亲后刚好觉得彼此条件合适,就我们结婚了。”
沈鹤:“再然后呢。”
陈清棠:“婚后其实过得不错,但我执着于想要你的爱,所以心里很苦,那时我不知道你是一片贫瘠的土地,开不出我想要的花,我只以为你就是不爱我,我是个很高傲的人,我的高傲不允许我在感情里受挫……”
“所以后来我也把我的感情藏了起来,我们明明一起生活,每晚甚至相拥而眠,但心意不通,最后在结婚第四年,我车祸去世了,我以为我是带着遗憾走的,直到我脑子里多了很多信息,才发现原来你是爱我的,你只是不会爱。”
沈鹤掰着手指骨节,目光缓而沉地看着陈清棠:“然后你……发现一切还来得及,想跟我重来,拥有一个比较好的结局?”
陈清棠在他的目光里点了头:“嗯。”
他知道沈鹤很聪明,就算他不说,迟早沈鹤心里也会怀疑他的动机,怀疑他的爱。
而怀疑会导致不安,不安就会猜忌,猜来猜去两人的心就远了。
所以这件事,也必须在今晚说开。
陈清棠头一次有点不确定地去牵沈鹤的手:“你,你会介意吗?”
陈清棠:“不管我对你做什么,都只是单纯地出于爱,没别的想法。”
沈鹤捉住他的手,放在唇边珍惜地吻,并不回答,而是说:“你知道一只小猫的故事吗。”
“有天主人的小猫走丢了,主人找了它很久,找得心力交瘁,每天吃不下睡不着。”
“在主人已经伤心欲绝时,有天他路过一家宠物店,忽然心头一动,抱着最后的希望踏入了宠物店,结果却在店里发现了自己的小猫,而小猫看到主人的那一刻也非常高兴。”
陈清棠逐渐明白了他要说什么。
沈鹤:“最后主人失而复得,把小猫买了回去。小猫没有问主人,为什么那天要踏进那家宠物店。他们仍然过得很幸福。”
陈清棠:“他们都很幸运。”
沈鹤浅淡地笑起来:“嗯,所以我们也很幸运。我知道你很爱我,你的爱全都给了我,这就够了。”
他们的爱,难道还容不下这么一点灰暗的东西吗?
那这样的爱也太脆弱了,不会经得起任何考验。
关于时空,关于重生,那已经不是人力所能掌控的东西了,沈鹤只想抓住这意外的幸运。
对他来说,这辈子他得到的陈清棠的爱,是上帝格外的恩赐。
所以他百倍珍惜。
陈清棠也笑了,他凑近沈鹤的耳边,轻声细语:“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其实我在大一刚开学,军训的时候就喜欢你了。”
也就是说,在他重生回来之前,陈清棠就已经喜欢沈鹤了。
陈清棠对沈鹤的喜欢,不是开始于那段婚姻里的沈鹤,而是开始于大一时的沈鹤。
沈鹤眸色很明显地亮了两分:“军训时我不记得见过你。”
陈清棠长得这么出众,如果见过应该会有印象的。
陈清棠搂住他的脖子,眉眼弯弯:“我见过你就好,当时你留着一个寸头,还是旗手,每天走在方阵的前面,帅气,威风,冷着一张脸性感死了……”
“你都不知道,那时好多人对你犯花痴。”
沈鹤掐住他的腰:“你呢。”
陈清棠眼波流转,低头在他唇上啄了下:“我当然也犯过……我当时就想,啧,这男生长得真劲儿,手长腿长的,气质也好。”
“要是压着我……肯定特别带劲儿。”
沈鹤眸色一瞬暗沉,他猛地翻身将陈清棠压倒在床上,一只手握住陈清棠的两只手腕,把他的双手拉到头顶:“是这样吗。”
陈清棠嘴角勾起笑,眼神引诱中带着鼓励:“啊,是这样,表情再凶一点就更性感了。”
于是沈鹤就很凶地低头来吻他,凶得将他的呼吸和口液都掠夺殆尽。
吻得陈清棠喘不过气,脸上逐渐开始泛起潮红。
………
今晚沈鹤凶得不行,完全不像平时那样克制,他把陈清棠不断地抛起,又接住,再抛起……
陈清棠感觉自己像在大海里浮沉,一颗心怎么都着不到地,只能更紧地抓住罪魁祸首,企图从他身上得到一点安全感的慰藉。
本来带了三个小孩嗝屁袋,结果很快就被一个又一个,毫不怜惜地扔到了地上。
完全超出陈清棠的预料了。
陈清棠神经绷紧到极致,红着眼求饶:“别来了,你疼疼我好不好……”
沈鹤漆黑的眸子含着不见底的贪婪,手指替他拨开额前汗涔涔的碎发:“你明明很喜欢。”
陈清棠不自觉打着颤,目光涣散,他只能扬起修长的脖颈,企图缓解灵魂出窍的恐惧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偶一抬眼,发现沈鹤正认真又不可自拔地看着他,眼里满是爱意。
陈清棠心头一动,伸着软绵绵的胳膊去抱他:“所以你懂了吗。”
沈鹤嗓音哑得像被火燎过一般:“什么。”
陈清棠:“我也只是个普通人,没什么光环,我的伤疤就是上辈子爱而不得,我也会有求不到的东西……”
话音刚落,陈清棠整个人被骤然抛起,他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咕噜声,瞳孔都翻白一瞬。
沈鹤咬他耳朵,嗓音低又沉,宛如要将他拆吃入腹一般:“我给你,都补给你,够吗?”
陈清棠鼻尖都红了:“不够。”
沈鹤便更凶猛地折磨他、疼惜他、怜爱他:“够吗?”
陈清棠眼角已经被逼出了泪,但他仍然自虐般,伸出手搂住沈鹤,向沈鹤索求:“不够……不够……沈鹤,我要更多……”
沈鹤不再说话,只是不断地给他,填满他。
这一刻沈鹤才发现,原来陈清棠也没有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