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也要死得有尊严一点,至少不能脑浆流满地吧。
他平生两辈子一不贪财二不害人,相反自觉人品还不错,诺德感叹,没想到就换来了这么个被虫子咬碎吃掉血肉的下场。
近在咫尺的自由和新生,就这样短暂地落在他手上,又飞速溜走。
……算了,他本来在上辈子就该离开,这多活的一年,就当他偷来的吧。
诺德平静地闭上眼睛等死,可意料中的撕裂疼痛并没有到来,眼前的地面蓦地投射下一道黑色的颀长影子。
确认自己暂时脱离生命危险后,诺德觑着双眼观察形势。
他的面前,挡着一只虫。
那是一只劲瘦高挑的军雌,身着一身黑色紧身作战服,蓝色的制服松松垮垮系在腰间,手持光能枪,膝盖和手臂已经半虫化,一拳拳打在嶙峋坚硬的虫化铠甲身上。
看不清容貌,只依稀分辨出,对方有一头张扬的红发,后面随意扎成了一个小揪,随着打斗的动作,红发彻底散开,深红的发丝仿佛被血色浸染。
那只军雌身手相当不错,与巨虫斡旋了十来个回合。可再厉害的□□之躯也不是完全虫化的巨型战甲的对手,那只军雌的作战服划破,大刀螳的尖锐刀刃刺穿了他的腹部,鲜血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出。
“阁下,快离开!!”军雌捂着腹部撕裂的伤口,抽空转过身,对着诺德的方向厉声吼道。
他转身的那一瞬间,诺德看清了他的容貌,凌厉狭长的单凤眼,眉骨有一道拇指大小的疤——分明就是亚盖昨晚给他看的,“自己”从荒星上救下的那只雌虫。
来不及深思,诺德知道不能虫铠化的他在这里只是累赘,点点头,艰难地直起身体,顺着后院小道的方向跑去,却不料被另一只虫化的雌虫似有所感,先一步挡住了去处!
靠,不是说虫化后的虫子没有智商吗,
怎么还会打配合?
诺德咬咬牙,只好将尾勾释放出来,坚硬如钢鞭的尾勾打在虫铠上,对那巨虫来说却跟挠痒痒似的,毒液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不要……挡道!!!!”
红发军雌察觉到诺德这边的状况,一边躲避着大刀螳的攻击,一边后退,拖着受伤的躯体挡在诺德身前,巨虫被挡在面前的虫子惹火,更加残暴地攻击他,红发军雌被攻击得全身皮肉外翻,摇摇欲坠,却依旧以保护者的姿态死死挡在诺德面前。
“是,是尼威弗,他快不行了!!快来虫去支援他!”
“可是我们没有辐射炮!军部的虫子怎么还没来?!”
那只红发军雌顽强抵抗了十分钟,还是倒在了血泊中。他的身体向前倾倒,甚至倒下的时候都试图靠近诺德的方向。
他离雄虫还有几步之遥,在地上匍匐着前进,手臂与粗糙的地面摩擦,留下一道道血迹。他想张开双臂,紧紧护住雄虫的身体,可是还没等他爬到诺德的身边,身体就彻底陷入昏迷。
巨虫终于解决完烦虫的障碍物,再次将渴望的目光锁定在诺德身上。
“雄虫……美味……吃掉!”
“尼威弗倒下了!快点援救阁下!”
“02区战舰就位,现在采取救援行动!!”
“各部门集中火力,注意不要误伤阁下!”
“不行啊,辐射弹的威力太大,会波及到诺德阁下的!”
“等等等等,先别忙着开枪!又有虫过去了!”
“谁他雌的跑去送死啊!辐射弹都准备好了,现在还跑去干什么??”
远处,一名身着灰黑色羽织斗篷的高大男子,展开了那对黑如乌翼的巨大羽翅,翩然落入事发中央。
他飞行的速度宛如一枚光能弹,以向下俯冲的姿势迅速逼至角落,瞬间将躲在角落的雄虫揽入怀中。
随着一阵低沉的振翅声,骨翼展开,巨大的黑色翅膀遮天蔽日,又再次飞回高空。
他的动作极快,就算多了一只虫的重量,也丝毫没有减轻飞行的速度。垂直起飞的速度堪比小型军舰。
雄虫阁下已经离开,军部得以放手对付两只巨虫。
“快,趁现在开炮!”
“轰隆——”辐射跑发射,发出一声巨响,巨虫的身体再幅射炮的炽热光束下被撕裂,甲壳在高温中发出刺耳的嘶爆裂声,如同一个轰然倒塌的巨物,留下一滩蓝色的血,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后褪为人形。
被炸飞的砖瓦在距离诺德身下不到一米的地方轰然碎裂,伴随着一股难闻的焦味。
“诺德阁下,让您受惊了,”与飞行的速度截然相反,雌虫的声音温和而平缓,像是从峡谷山涧里涓涓流淌的清泉,带着一种让虫安心的的力量。忽略那低沉磁性的男声,听起来很像是蓝星上妈妈对受惊的婴儿的安抚。
“我们已经脱离危险,您不用害怕了。”
诺德:“……”
哥们儿要不飞慢一点再说呢?
虽然内心龃龉,但诺德知道内心清楚,他是为了避免自己被余火波及才飞那么快的。
雌虫一手环着雄虫的肩膀,另一只手绕过雄虫的腿,宽大厚实的手掌覆着一层薄薄的茧,掌心温度很高。
隔着宽大的斗篷,诺德还是能断定,这是一只军雌,还是一只身体素质顶尖的军雌。
诺德一年四季体温都偏低,尽管对方戴着一副白色制式手套,他还是感觉和对方身体接触的地方很烫,忍不住微微瑟缩了一下。
雄虫咬了咬牙,在“公主抱的羞耻”和“保命要紧”中选择了后者,双手默默环上了那只来路不明的雌虫的脖颈。
军雌的身体明显僵滞了一瞬,连带着呼吸都窒了一秒。
伴随着一声压抑的喘息,诺德发现,自己被抱得更紧了。
“……”
第17章 劫后余生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两只被打回原样的虫被官兵们围剿扣押,而地上那只受伤的红发军雌,则被七抬八轿地架上了救护艇。
远离战火中心,雌虫飞行的速度明显放缓。
当军靴踏上某个办公楼顶的瞬间,诺德才惊觉自己仍被圈在那个滚烫的怀里,他挣扎了一下,雌虫似有所感,将雄虫从怀里放了下来,动作带着近乎虔诚的轻柔。
尚未完全收拢的骨翼在地面投下荆棘囚笼般的阴影,斗篷的帽子在飞行过程中被风吹落,露出主虫在阳光下闪着稀碎光泽的铂金色发丝,和半张俊美无暇的脸。
对上那双猩红的兽瞳,诺德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他怎么也没想到救他的竟然会是这位。
谢尔顿·加西亚。
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兰斯诺特的头号政敌。
四大公爵之首,前第一军团上将,权势滔天的上议院一把手,特种战队名义首席。
无数名头加身,可浮现在诺德脑海里的第一个头衔是——
好友亚盖的舅舅。
在诺德找亚盖喝酒排遣的日子里,他曾多次和这只忙碌的、位高权重的军雌简单地打过几次照面。
他总是身着被熨帖得一尘不染的妥帖西装,扣子扣在最上面一颗,摘下单片眼镜轻轻擦拭雾气,唇角勾起上位者将仁慈丈量到毫米的标准弧度,用不出错的社交语言打开与远程会议那头的虫交谈着。
一个忙碌的、居于上位的、风度翩翩的、温和又疏离的年长军雌。
换作平时,诺德肯定会好奇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这种虫,按理说办事都有专门的虫代理,根本不需要亲自跑一趟。但他此刻挂念着那只红发军雌的伤势,无暇再顾及其他。
没等他反应过来,面前的军雌弯腰屈膝一气呵成,膝盖重重地磕在地上,声音听得他牙床都疼。
年长的军雌跪在了诺德面前,一只手抚于胸前,谦恭沉稳道,“未经允许,擅自对您进行身体接触,请阁下治罪!”
谢尔顿·加西亚,今年已经58岁,虫族平均年纪200岁,虽说仍处于青壮年,可在雌虫平均结婚年纪26岁,拥有第一只幼崽的平均年纪27.5岁的背景下,他早已不再年轻。
作为一名“大龄单身虫”,谢尔顿久居上位,早已无需对谁卑躬屈膝,学校里必修的雌君和雌侍的守则早就被遗忘了八百年。
然而,即使如此他也清楚,未经允许,对S级冕下做出如此不雅的亲密接触,是绝对出格的行为。
他得承认,看到兰斯诺特麾下的那帮蠢虫低下的办事效率和雄虫的处境时,血液直冲脑门,一时冲动做出了如此冒犯的举动。
谢尔顿在起飞的第一秒,他就平静地接受了自己可能面对的命运。只要雄虫追究,他完全有理由将自己告上法庭,甚至剥夺爵位变为庶虫,并被施以酷刑。
毕竟他是兰斯诺特的雄主。
“您可千万别这样,加西亚议员。”
出乎谢尔顿意料的是,雄虫没有责怪他,而是用一种可爱到不真实的语气轻轻揭过,细听里面好像还有一丝惊慌无措。
实际的诺德可不止一点惊慌无措,他简直慌死了。叫一只等同于长辈的男人跪在自己面前可是会折寿的。何况这不是普通的“男人”,而是一只货真价实的盘踞在联邦权利最尖端的大贵族。
“当时事出有因,您是为了救我不得已才这样的,我怎么会怪您?”诺德一边说,一边默默吐槽这些军雌都怎么回事,一言不合就下跪?他们跪的不累,诺德都看累了,“我感谢您还来不及呢,您赶紧起来。”
年长军雌的长睫低垂,站起身来,遮盖了一闪而过的猩红兽瞳,不只是松了一口气还是什么别的情绪,“谢阁下宽恕。”
带着关切的目光自上而下检查着雄虫每一寸皮肤,落在胳膊上的青肿时,眉心蹙起,“阁下,您受伤了,请准许谢尔顿立刻带您就医。”
诺德抬起手肘,看了眼伤口,没被虫化的虫伤到,反而是撞玻璃撞青了,说起来怪丢壳的。
“伤口不严重,我回去用碘伏擦一下就好了。”雄虫一边把手肘往怀里缩,将伤口不着痕迹地藏起来,“您来检察院有事要办吧,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辛苦您把我送下去就好了。”
诺德抿了抿唇,看着即将起飞的救护艇,显得有些焦躁难耐,也不知道那只红发军雌的伤势怎么样了。
他即将离开,如果离开别虫为了救他牺牲,自己却美滋滋过日子,想想都良心不安。
“您似乎在挂念那只雌虫的情况?”S级军雌视力极好,谢尔顿朝担架上的雌虫轻轻投去一瞥,就断定了他的伤势。
全身骨头断裂,失血性休克,但好在还算不算太蠢,至少给他的救援争取了时间。
“他很聪明,打斗时避开了致命伤,不会有生命危险。”对于雄虫明显的心不在焉,雌虫并不恼怒,反而用像是面对自家任性的虫崽,泄出一个宠溺而无奈的笑,用浑厚温敦的嗓音劝说道,“倒是阁下您的伤势,万一伴有关节脱位就不好了,如果您担心他,我可以与您一同前往联邦第一医院,您看如何?”
联邦的救护艇不允许雄虫同乘,怕伤者的伤口吓到珍贵的雄子。
诺德抿了抿唇,思量片刻后还是点头同意。
“失礼了,阁下。”
“不好意思,加西亚议员,”眼见雌虫又要伸出双手,诺德连忙后退半步,公主抱太羞耻,他不想体验第二次了,“可不可以换个姿势?”
军雌歪着头,笑容完美得挑不出毛病。如果熟悉这只雌虫,会知道这是对方非常疑惑时才会摆出的表情。
“不然您把我扛下去吧。”
“或者dia下去。”雄虫思考了一会儿,又道。
就像拎小狗崽或者小猪崽一样,尽管粗鲁一点,反正他不要公主抱。
谢尔顿:“……”
.
最后诺德是被雌虫背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