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泽在心里叹了口气,想开解开解他,又听他道:“所以不管你现在怎么想,只要你感觉到不舒服了,就说明你们之间的关系可能没那么健康。”
叶明泽没想到钟亦轩说这些不是为了倾诉,是为了提醒自己。
他感觉心情有些复杂,魏悯之不可能像钟亦轩的家长那样控制他,这一点他没办法明确地跟钟亦轩解释。
不过他还是挺感动的,钟亦轩居然会为了提醒他,而主动提及自己的家事,说明对方是真的把他当朋友了。
“你说的我都明白,谢谢你的好意,我记住了。”叶明泽说完,又忍不住多嘴了一句:“你……再等两年,成年之后事情总会有转机的。”
未成年很难对抗父母,但成年之后父母再想继续操控有自己想法的孩子,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了。
这种话题有些过于沉重,房间里的氛围也不像之前那么轻松。
钟亦轩没说话,叶明泽也不好再说什么,两个人便都沉默下来。
在这片让人不自在的沉默里,叶明泽的手机忽然“叮”地一声响了一下。
是魏悯之发来的新消息。
叶明泽看了钟亦轩一眼,犹豫片刻还是点开了。
魏悯之也给他发了一张刚拍的照片,看起来像是会议还没正式开始,在跟一群西装革履的大老板喝茶聊天。
镜头里除了桌上的茶水,全是噌亮的皮鞋和裹着各种西裤的腿。
魏悯之的那双占据了c位的大长腿格外引人注目。
即便没拍脸,叶明泽也觉得他们家魏悯之是一群人里面最帅的那个。
第23章
“你跟你小叔, 总是有很多东西可以聊吗?”钟亦轩的语气里带着好奇和一丝掩饰不住的羡慕。
叶明泽欣赏完照片里那双大长腿,回了魏悯之一个猫猫头表情包,然后才抬头看向钟亦轩:“也没有很多吧?其实也没什么事, 就是随便说两句。”
钟亦轩却只觉得更加羡慕了, 没事也要互相发消息说明两个人的关系足够亲近, 他自己就从来都没有可以随便闲聊的人。
不管是父母家人还是圈子里的“朋友”, 所有人跟他说的每一句话几乎都带着明确的目的, 否则根本不会来找他。
在认识叶明泽之前, 也就陈家骏那家伙是个例外, 没事喜欢呛他两句,所以尽管他看陈家骏不怎么顺眼,也还是会跟陈家骏说话,没有直接无视对方。
钟亦轩一瞬间想了很多,目光始终黏在叶明泽身上没动。
或许是跟叶明泽单独相处的时候太让他放松了,他今天说了许多本不应该说出口的话。
但他现在不想自我管控了,内心真正的想法几乎是脱口而出:“那……我没事的时候也能找你聊天吗?”
叶明泽:“当然可以啊,我们不是朋友吗?”
钟亦轩笑了笑:“嗯,我们是朋友。”
从朋友开始做起, 好像也还不错?
中场休息结束, 叶明泽再次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中去。
这段时间以来, 他已经慢慢适应了校园生活, 不会像最开始那样学一会儿就屁股着火似的完全坐不住,静下心沉浸到学习中的时候, 他也不再觉得枯燥无味,反而会有一种别样的满足感。
从不懂到懂,这个过程本身就能让他感受到简单又纯粹的快乐。
以前还在上学的时候,他虽然看起来像刺头, 也的确会做一些让老师头疼的事,但他的成绩其实一直都很好。
当年家里出事,他其实已经考进了本地的重点高中,就是魏悯之后来去的那所,而且他是那一届整个市区文化课成绩最高的。
要是没有那些意外,他应该会跟赵瑾一个班,魏悯之或许还是会跳级,在他们高三的时候插班过来跟他们一起高考,然后他跟魏悯之会去同一所大学,学不同的专业。
他会认识很多新的同学和朋友,会在跟朋友聚餐的时候把魏悯之也带过去,跟别人介绍说:“看,这个小神童是我弟弟。”
然后引来朋友们的嫉妒和魏悯之的不满。
但这全都终止于那场变故。
因为成绩很好,学校得知他家里的情况之后,还特意让招生老师跟他沟通,说可以给他提供奖学金和助学金,甚至可以帮他申请法律援助。
那所高中是封闭式管理,如果他住校的话,没有他的同意,外面的人没办法去学校里打扰他,老师还承诺他寒暑假他也可以继续住校。
但他还是拒绝了。
追债的人不可能轻易罢休,他去了学校,辍学的很可能就会是魏悯之。
魏悯之当时才十来岁,长得又瘦又小,还是个小病秧子,出去打黑工都没人要,不像他,人高马大皮糙肉厚,吃点苦也没什么。
要说他没有一点不甘心,那根本不可能。
人可以很快适应更好的生活,但是从云端跌进泥潭,没几个人能承受得住。
最开始打工的时候,每一天都是煎熬,那种痛苦不仅仅来自于身体的过度劳累,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那种完全不需要动脑子的机械性的重复劳动,还有那些老板把他当牲口看待的态度。
很多时候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有痛苦才能让他觉得他还活着。
但是后来,他连痛苦的精力都没有了。
他变得像那些工友一样麻木,唯一的消遣就是最便宜的劣质香烟,只有在见到魏悯之的时候他才会短暂地恢复正常人的形态。
那几年他唯一的信念就是要让魏悯之顺利考上大学。
他曾经以为,他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心、对未知的探究欲早就被那几年的生活消磨干净了,现在他却发现并不是这样。
或许魏悯之真的比他自己更了解他,才会态度强硬地把他送回学校。
跟周围那些同学比起来,他没有家长施加压力,魏悯之也从来不会说什么让他必须考多好的成绩这样的话,按理说他应该是最轻松的一个。
有魏悯之给他兜底,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只学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可是只要一想到魏悯之高中的时候要什么没什么,连吃饱穿暖生病了看医生这样最基础的物质生活他都提供不了,即便如此魏悯之还是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最高学府,上大学的时候才14岁。
现在魏悯之在各个方面都给了他最好的资源,他没办法心安理得地享受,只能努力在各方面都做到最好。
叶明泽做题做得太投入,完全没发现钟亦轩一整个上午都没看进去一页书,只是捧着那本经济学的专业书装样子而已,实际上一直在偷看他。
程伯不知道是不是一直在盯着表,每隔45分钟都会过来提醒他们休息一下。
不知不觉到了午饭的点,程伯兢兢业业地卡着时间上来喊他们吃饭。
叶明泽简单收拾了一下书桌,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精神奕奕地说:“走了亦轩,吃饭吃饭!”
钟亦轩背对着程伯,视线扫过叶明泽露出来的那一截腰肢,不动声色地隐藏起自己的情绪,语气不想平日里那样冷硬:“嗯,吃饭。”
饭桌上没有家长,周围也没有一群佣人恭敬地站在旁边,连程伯也是安排好手上的事情之后就离开了,餐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钟亦轩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叶明泽,食欲都比平时好了很多。
叶明泽一边拿公筷给他夹菜一边问:“我们家厨师是不是比你们家的手艺好?”
钟亦轩笑了一下:“确实。”
叶明泽也笑:“那你以后有空了随时可以来我家蹭饭,管饱。”
钟亦轩没跟他客气,甚至难得开了个玩笑:“好,就当是给你补习的报酬了。”
整顿饭是他除了上次那顿火锅之外吃得最舒心的一餐,不过他还是吃到八分饱就停了筷子。
叶明泽吃得快,平时有魏悯之提醒他还好,今天魏悯之不在,他又习惯性狼吞虎咽起来。
这是打工的时候被迫养出来的毛病,一时半会儿很难纠正回来。
不过他饭量不小,所以他是跟钟亦轩差不多时间吃完的。
“你就吃这么点吗?”叶明泽喝完最后一口汤,像普通人家热衷于劝饭的亲戚一样问钟亦轩:“真吃饱了?别客气啊,没吃饱就再吃点。”
钟亦轩:“真吃饱了,再多胃会不舒服。”
叶明泽遗憾道:“好吧,吃撑了确实也不好。”
然后他又忍不住啰嗦起来:“你这个年纪正长身体呢,得好好吃饭,不然影响发育。”
钟亦轩莫名觉得这场面有些好笑,好奇道:“你有弟弟妹妹吗?”
叶明泽一愣,心虚地擦了擦嘴,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四处乱看,那样会显得他心里有鬼。
他装出一副跟平常一样的口吻:“怎么忽然这么问?”
钟亦轩:“感觉你好像习惯给人当哥哥一样。”
叶明泽讪讪地笑了笑:“是这样吗?”
钟亦轩静静地看着他,叶明泽半真半假地说:“是有个弟弟,小时候关系很好,但是后来……因为一些不可抗力,失散了。我不是一个好哥哥,没能照顾好他。”
钟亦轩有些意外,他能感觉到叶明泽是真的很自责,也很怀念那个跟他关系很好的弟弟。
“那……你小叔,有帮你找他吗?”
叶明泽从回忆中回过神,“找了,没找到,可能以后都见不到了吧。”
他熟悉的那个需要他照顾的弟弟早就已经长大了,就算他跟魏悯之现在好好地生活在一起,他也永远地错过了14岁的魏悯之。
钟亦轩看出他的伤感,想要安慰他,可又没有安慰人的经验,只能笨拙地劝:“你……别难过,还没找到就代表有希望,不是吗?”
魏悯之这些年应该就是这么想的吧,叶明泽心道。
“你们关系这么好,他肯定也很想跟你重逢的。”钟亦轩继续努力安慰他。
叶明泽笑了笑:“我没事,谢谢。”
过去的事无法改变,但他还拥有跟魏悯之的未来。
还好只是18年,魏悯之现在还年轻,要是一睁眼穿到八十年后,那他就真的连魏悯之的面都大概率见不到了。
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叶明泽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他这短短十八年的人生经历过许多事,他最擅长的一点就是往前看,不要回头。
“吃饱了容易犯困,要不要午睡?”叶明泽问。
钟亦轩还是有些担心他,但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只好点了点头。
叶明泽平时大大咧咧习惯了,把钟亦轩划拉进好朋友的范畴之后,便完全想不起来客气,随意地问:“要不要跟我一起睡?我的床还挺大的,睡两个人完全没问题。”
魏悯之现在那么大只都能睡得下呢。
钟亦轩还没来得及应下,程伯适时地走过来说:“客房早就准备好了,小泽,你带钟少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
叶明泽忽然反应过来,钟亦轩跟他小时候那些朋友不一样,这可是个物质生活上格外富足的小少爷,生活习惯肯定比较讲究,大概率不习惯跟别人一起睡。
他连忙应下,按程伯说的带钟亦轩去了客房,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才笑着问:“怎么样?还凑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