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规一扫前一刻的形同陌路,热情地介绍说:“我们李博士可是医科大出身的喔!”
“你们刚才和那位男士离开的时候,我找机会去看了。”李笃解释说,“不过只看到了我刚说的两种,他们安保很严格。”
“尤总,”尤薇正想说什么,李笃把突然震动的手机递还给她,“成兴电话。”
“估计是问小方总情况的。李博士麻烦你静下音。姓方的,你老实坐好行不行?”
方规吐吐舌头坐了回去。
李笃点点头。
为了方便看速写,她挪到了后座中间位置。
尤薇的衣服偏宽松,穿在大小姐身上大了至少两码,松松垮垮的领口敞露半边肩,犹可见一片青紫,细看,肩缝的位置似乎渗出了血迹。
李笃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接到人了,准备路上随便吃点儿。”
“现在吗?”
“但是……”尤薇边说边扭头,猝不及防余光一道白影闪过,她条件反射偏头,才反应过来那是李博士的手,“好……我知道了。”
结束通话有一分钟时间,尤薇一个字没说。
方规还在翻看自己的速写本,有点疑惑李博士怎么看出来的,忽然意识到氛围不对,抬头问:“怎么啦?”
尤薇:“老成让我现在去机场接一个客户,我先找个地方把你们放下来。”
李笃:“前面路口右转就有药店。”
尤薇停下车,解锁开门前看了眼方规,又看了眼李笃。
小方总捂着好像被人戳了的肩膀冲李博士怒目相向,而后者满脸“哎呀还是没忍住”的无辜。
……*不知为何有点担忧。
“你俩不会打架吧?”
第39章
打架是必不可能打起来的,大小姐单方面重拳出击还差不多。
戳肩膀那一下把分享情报的好感度败光了,没旁人,大小姐自然收起好脸色,以牙还牙以戳还戳。
药店近在咫尺,旁边还有家社区卫生室,李笃站在下车的地方不动,等大小姐报完仇,静观其去向。
林爽以前说她俩简直换了个过,大小姐虽然小时候三天两头送去医院,到了五六岁突然变皮实了,天天小牛犊似的横冲直撞,不管在哪儿磕了碰了一声不响自己爬起来,好多次都是程文静给她洗澡才发现受伤了,自己都不知道哭,也不晓得和大人讲。
李大聪明完全反过来,小姐身子丫鬟命,被大小姐看出一点儿损伤,就哭哭啼啼说好痛好难受。
李笃本人则对林爽此类说法嗤之以鼻,她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表现出脆弱,林爽也就看到过那么一次两次。
再者,有的人痛感神经天生不发达,比如大小姐。
方规没打算买药,她不是细皮嫩肉的李博士,一点儿跌打损伤她真没感觉,膝盖擦破一块皮,嗞嗞往外渗血,痛感还不如饥饿感来得明显,就左肩连肩头有一片可能在柏油地上擦得太厉害,冲完澡火辣辣的感觉一直没消,一牵一动感觉尤为强烈,总有几分不得劲。
方规戳完李博士,径自走向药店隔壁再隔壁的面馆,进门前忽然想到什么,取下包放腿上扒了会儿,回头瞧一眼李博士。
李笃揣摩圣意,不难得出结论:大小姐兜里没钱了,特赐她买单的恩典。
方规点了一碗牛肉面,李笃给自己点了碗清汤面,另外加了半斤凉拌牛肉。
“吃完饭咱们一起回去,好不好?”李笃在柜台边付款时问。
方规没回话,拍了拍柜台上的共享充电宝。
李笃会意,麻利地给大小姐扫了一只充电宝,“这儿离地铁站挺远的,我打车回公寓,路上你想在哪儿下就在哪儿下。”
方规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抠出充电线给手机插上,“不用回去上班?”
“嗯。”李笃拿上号牌,跟着方规到角落的位置坐下,“新单位今天面谈,我和学校请了一天假,今天面谈很短,下午也不想去学校。”
凉拌牛肉上得快,李笃还没把一次性筷子帮大小姐拆开,对面已经风卷残云塞了好几块儿牛肉,呜呜哝哝地问:“回去休养生息是吗?”
李笃自动忽略大小姐语气里的嘲讽,回道:“猫这两天不大精神,我想带她去宠物诊所。”
大小姐不甚在意地:“哦。”
面一上来更没声了,手机充上电,一手吃面一手消消乐,忙得不亦乐乎。吃完筷子一丢,把连着充电宝的手机扔进包里就要往外走。
李笃刚去冷饮柜拿了两瓶矿泉水,正在柜台买单,“网约车预计三分钟到,里面等一下吧。”
车开出去才一个路口,没等上高架,李笃眼看着大小姐脑袋一歪,靠在椅背上睡了过去。
李笃低声请司机关闭音乐。
大小姐熬一整宿,吃完饭消化系统运转,睡不着才是怪事。
到楼下,方规还睡得迷迷糊糊,李笃下车开了副驾车门把人晃醒,“到了。”
方规抹了把嘴角,眯着惺忪睡眼左看右看,“到哪儿了?”
李笃说:“到公寓了。”
跟司机对了个眼神,说:“先下来吧,司机师傅赶着接下一单乘客呢。”
司机配合地接上:“感谢理解哈。”
“哦。”
方规拎包下车。
下了车把包往肩上一甩,不提防甩的恰是左肩,顿时咧嘴冒出一声“我去”。
李笃不由分说接过包,“楼上有外伤药,你拿着用,我看你肩膀后面也出血了。”
这理由对大小姐有一定吸引力但不够充分,李笃又说,“猫这两天老没精神,吃东西也不多,你看看要不要送宠物医院。”
大小姐屋里转了一圈,逮住猫举起来端详一阵就看出病因来:“你多久没给人家梳过毛了,毛都结成块了。”
李笃看的是大小姐的肩,“要不要去医院?”
方规撸撸猫背,捏捏猫肚子,“不用,你给她多喂点化毛膏,每天勤梳毛。”
“我每天都给她梳毛……我说的是你。”
大小姐肩部三角肌部位的擦伤挺严重,出血区域集中在肩峰和锁骨那一长条,看她行动不受影响,应该没伤到骨头,但李笃不放心。
“我带你去校医室看看。”
方规忙着给猫梳毛:“用不着。”
李笃蹲在她身侧,大小姐既没踢她一脚也没看她一眼,专心致志侍弄猫。
“新工作的面谈,我打算继续做,还有两到三次。”李笃主动说,“你说得对,多跟人接触接触是蛮有启发的。虽然我是被评估的那个,但我同时也在评估这家公司,面谈里的很多问题都反映出公司的文化理念。到目前为止,我还觉得这家比较适合我。”
“很好啊。”
“最近有陌生人找过你吗?”李笃问。
“可太多了。”方规背对着她嗤笑一声,“讨债的,推销的,同业询价的。哦……”
方规反应过来了,“有个咨询公司的,姓沈。说想跟我谈谈李博士,你指的是她吗?”
“对。你把沈总拉黑了,所以沈总可能通过你的工作关系找到了尤总,想利用尤总和你取得联系,后面她还会找你。”李笃说,“尤薇想跟我确认这件事,才约的我,你知道的,我还欠她一顿饭。”
“不用跟我解释,我不在乎你俩怎么勾搭上的。”方规甩甩头,甩开盖住眼睛的刘海,“要在我这儿调查你的就是那个沈什么晓是吗?”
李笃详细介绍:“沈晓睿,英文名Sherry,「稳世咨询」执行合伙人,「乐恩时」代理执行官,我要加入的是乐恩时的母公司。”
方规把一团捏瓷实还有鸡蛋大小的猫毛扔进垃圾桶,回来时问:“这份工作对你很重要?”
李笃点头。
方规捂嘴打哈欠,不小心吃了两根猫毛,呸了几声,往卫生间走,“行,我知道了。”
“圆圆。”李笃叫住她,凝视着她的眼睛,“这份工作对我非常重要。”
看着对面殷切期盼的李博士,大小姐嘴角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微笑:“那你完了。”
李笃横跨出一步,挡住她的去路。
方规困得快要昏过去了,懒洋洋地又打了个哈欠,“谁让你一定要填我,还不停地跟我强调它有多重要,你不是明摆着想让我搅黄它吗?”
这确实是她的目的。李笃一动不动,视线深深探向方规眼底。
“你会告诉他们……我四岁的时候放火烧了自己的biologicalfather吗?”
李笃慎重考虑了很久,选择直面现实,她需要确定大小姐会不会告知沈晓睿或调查机构这件事,她猜测大概率会,所以她要引导大小姐将重点放在某些细节……比如她做这件事时只有四岁,是不存在善恶是非观念的年纪。
方规的反应却出乎她意料,因困顿而略显放空的眼神缓缓凝聚起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大小姐学习再不好,father的意思总归听得出来。
“你说什么?”方规皱起眉,仿佛在脑子里咀嚼这句话,“你再说一遍?”
她浓重的疑惑和些微的惊异不像表演,好像她对这事一无所知——起码李笃找不出任何表演的痕迹。
李笃的震惊不比对方少,更或甚之。
大小姐不知道?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件事李笃在她到大院第二年就告诉了方规。
李笃还记得在那辆摇摇晃晃的大巴车上,她如何压抑着心悸若无其事地宣告她是“弑父凶手”。她也记得大小姐握着她的、自始至终温暖如初的手。
等等……
李笃对自己的记忆很有信心,不会怀疑自己记错了细节。
显而易见的事实霎时间击中了李笃。
下丘脑在接收到严重的、无法快速处理的刺激信号后,会立刻激活交感神经系统进入求生状态,一系列化学物质——去甲肾上腺素、肾上腺素、皮质醇——大量释放,引发外周血管强烈收缩,优先将血液供给心脏、大脑,四肢会在一瞬间变得冰冷。
这是一套复杂但迅速的神经反射运作。
大小姐当时……没有任何反应,心跳、体温没有特别明显的变化。
她根本不理解她在说什么。
她根本没听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