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笃说:“好。”
方规隔着衣服摸摸肚子,“差不多了。”
抬头看李博士,“你呢?”
李笃刚吃了两只蛋挞两个热狗卷,这会儿在吃第二块巧克力曲奇饼干。
方规不等她咽下,伸手摸过去,“也差不多了。”
李笃稍有些艰难地咽下未经充分咀嚼的饼干,口腔里分泌出食用过量甜品后难免的津液。
方规摸李笃没隔衣服。不想隔衣服。
反正李博士不会有意见。
李笃确实没意见,只是猝不及防,不知道该拿手里的半块饼干怎么办。
方规另一只手抓着她的手腕,轻轻一抖,让饼干自然掉落回餐盘,俯身过去。
“巧克力曲奇,拉黑,必须拉黑。”含糊的字词在唇齿间翻转,方规不禁后悔她拿了太多曲奇,但也怪李博士居然这么喜欢吃曲奇,“太甜了,逐出甜品界。你以后不准再吃。”
李笃缓缓睁大眼睛。
是。
太甜了。
甜得连下方缓慢探入的热度都像是一把温暖的火,烧出了一点自然生成的润泽。
第81章
这次没有牙磕牙了,圆圆没给她机会。
圆圆是个急性子,气势汹汹地要把那些甜到发腻的饼干残渣全部清理掉——这样描述其实有点奇怪,可事实就是这样。
她掠过了她能抵达的每一处,不容反抗,不容迎合或承接。
如果用更夸张但更形象的比喻,像台风过境,风卷残云。
人怎么能与没有道理可言的大自然对抗?
圆圆的目的性一贯很强。
她直来直去地寻找这件事让无数人向往沉迷、无数文艺作品浓墨重彩描写的魅力所在。
这里找不到就去那里,上面找不到就去下面。
被推倒平躺下时,猝不及防撞进眼球的烈日让李笃的注意力分散了一个心跳的时间。
圆圆找到了吗?
李笃不确定。
她忽然意识到从某个瞬间开始,她失去对时间知觉的掌握。
大脑中有一组神经元——以基底神经节,小脑和前额叶为主——的功能活动在时间信息的加工中起主要作用。经过一定训练,有些人不借助参照,即可精确地计算时间。
李笃就可以。
然而确认圆圆并非一时兴起,在她势如破竹地除去了碍事的衣物,李笃迅速进入福流(Flow)状态,全身心专注于捕捉圆圆的呼吸和动作时,掌控力不可避免地减弱……消失。
李笃一度以为是在黑夜。
光线钻过仿古设计的窗棂,以整齐划一的形式铺满地面,光柱间映照出细微尘埃,使人恍惚生出了亮如白昼的错觉。
明明所有的温度和光亮都在她怀里。
时间本身具有相对性。
快乐时光如同白驹过隙,越想留,它消逝的速度反而越快,痛苦却总是轻而易举地拉长存在时长。
幸好,时间只不过是人类捏造的概念。
时间是柔韧性、延展性极佳的材料。
能够控制时间知觉,那么控制它的相对漫长和短暂同样不在话下。
圆圆的探索来到下一阶段,她将船头转向古老的深渊,李笃在目眩神迷中漫不经心地校准了时间。
将那些她主观错过但感官留存的每一帧在脑海中形成序列。
滑过伤疤时格外轻缓的抚摸。
闭着眼睛大开大合的撕咬,仿佛小狮子王找到对她口味的食物,囫囵吞枣地咀嚼。
有细细密密的,如春天的牛毛细雨,一点点留下微不足道的痕迹。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圆圆的急切,却也不乏并不陌生的温柔和小心翼翼——圆圆说过永远不会原谅她,所以圆圆总是把这些象征着爱护的温柔藏在她以为她发现不了的夜晚。
她自由自主地快放、慢放、倒放。
李笃分辨出“依葫芦画瓢”的模仿痕迹,她们曾经手把手在圆圆身上探索过的,终于反作用于她自己。
可圆圆什么时候当过安分的好学生?她举一反三的本事不要太强,那些行之有效的技巧她至多还原了十之一二。圆圆才懒得管条理章法。
圆圆不是为了取悦她,圆圆不会为了取悦任何人勉强自己做什么事情。
圆圆只是想要了。
冲开曾经被李笃亲手炮制的、有形无形的枷锁。
摆脱了干扰,执着于欲望主体的“想要”。
仅仅这样的参悟让李笃内心一处震颤,继而蔓延至神经末梢。
那渴望的门扉啊,终于迎来了它的主人。
“噫,好……有点夸张啊李博士。”
李笃知道圆圆指的什么,可她的语气没有嘲弄,没有促狭的调笑,带着由衷的赞叹,还有些许自得。
她甚至百忙之中抽空拿出来看了一眼,然后低低地“哇”了声,好像在说:这么简单就可以的吗?
于是李笃并不觉羞耻难堪,反视其为荣耀。
她追逐方才攻城掠地的唇舌。
第一次出手便收获了丰沛战果的圆圆自然不介意这小小的索求,慷慨赐予她更丰厚的奖励。
她的耐心阈值提高,不再急切寻找,而是卷起柔软的部位细细雕琢,间或含糊吐出一两个恐怕连她自己也难解其意的字词。
圆圆在开心的时候总是胡言乱语。
她开心,真好。
李笃暂时想不到是什么引发了圆圆的需要。
是漫长而又短暂的物理形式的分别么?
李笃不赞同梁教授的多数观点,不过她会参考梁教授的方法论。
梁教授说阶段性分离有助于脱离当局者视角,放大某些处于局内迷雾中不受重视的因子,那么反过来,亦可缩小过于重视的因子,比如,分离让恐惧变成现实,恐惧发生了,恐惧的大小即可随主观控制。
调整时间知觉是相当有效的调控方式。
徘徊在螺旋楼梯的夜晚——再往前,在理工大研究中心那幢充斥着腐败气息的建筑里,李笃太多次以为她撑不到太阳升起,可是太阳一下子就升了起来,她一下子就来到了这里,被她从小仰望的太阳温顺地笼罩着。
“……咦咦咦,这就不行了吗?”
温暖而柔软的触觉来到眼角,轻轻蹭了两下,蹭开一片沁凉,李笃在它移向颈动脉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于是她借机告饶,“是不行了。”
可以了,心跳已经快到呼吸困难的程度。
“这就……可以啦?”圆圆的诧异没能藏好她偷偷摸摸松的那口气,她甩了下手。
“嗯。”李笃点头,捂住砰砰跳的胸口,又想去拉她的手。
圆圆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把手背到身后,“才一下下就可以啦?我还没开始呢!”
看不出是骄傲更多,还是庆幸更多。
后面有一块镜子,反射出她悄悄揉捏手腕的动作。
李笃想笑,但是借着平复呼吸的机会思索再三,决定给她家陛下一点面子。
实际上,她家陛下的确很有一套。
她已经从0迈向了1,那往往是最难的,是她曾以为不可能的。
而且圆圆不知掌控时间的法门,无法感同身受一次变成一万次那种用数量堆积的质的坍缩。
怪她自己过分贪婪。
食髓知味,乐此不疲。
所以顺理成章的,李笃连怎么调整呼吸都勉强,但“不行了,再……会晕掉的”之类的话却是张口就来。
“你真不行。”
她家陛下洋洋得意地总结陈词。
潜台词是:我真厉害。
“是我家圆圆太厉害了。”
李笃贴着她的耳朵说,得寸进尺地啄上去。
圆圆扬起下巴,发出小时候被挠痒痒的笑声,清脆而愉悦。
无忧无虑的。
就是单纯的快乐,单纯地要笑出来。
李笃紧贴过去,用心脏感知圆圆的心跳。
她有好多话想说,有一个无比关心的问题想问。
可是在这样的笑声中,她发现那些话和问题并不十分重要,不足以为之打断此刻的快乐。
于是她一遍接着一遍唤:“圆圆,圆圆。”
只有三个人可以这么称呼方家这位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