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卡车车窗缓缓降下,江有盈坐在驾驶位,手机里那盘消消乐还没过,她眉头皱成一个川字。
熟悉的音色撞进耳朵,沈新月一愣,瞬间止泪,抬目茫然望去。
江有盈打开车门下车,今天她穿一件灰色短款卫衣,蓝色牛仔裤拉得腿又细又直,浓黑的发扎一条蓬松长辫,垂顺身前,更显脸小。
沈新月眨眨眼,以为自己出现幻觉,随即浓烈的自卑感如海潮扑涌。
江有盈整个人笔直,从车里下来的样子多体面,多俊俏。
沈新月视线落在她一尘不染的黑色马丁靴,抱着篮子在地上爬呀爬,猛吸一口气,背过身去,“你认错人了。”
“你怎么会弄成这样!”江有盈快步上前,想拎起她来,又实在找不到一处干净的地方,徒劳摊开双手。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不认识你。”
流下两行宽面条泪,身体不住地颤,沈新月实在想不通,上辈子究竟哪里冲撞了她,总在她面前丢人。
老天爷,要弄死我来个爽快好吗?
“嘟嘟——”
眉目怜爱,江有盈绕了个半圈,蹲在她面前,“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因为你不仅克夫,还克妻!你总克我!”沈新月哭吼出声。
默了半晌,不多言语争执,江有盈弯腰捡起斗笠,牵起她往车边走。
“我送你回家洗澡,你看看身上有没有伤,或是觉得哪里痛,然后告诉我,有事我送你上医院,没事你在家歇着,菜我替你送。”
眼泪串串掉个不停,沈新月挪着步子一瘸一拐往前走,手背抹了把脸,“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矬?”
拉开车门,回头认真端详,她黑亮的眼珠显现出一只完整的小脏狗。
江师傅善良摇头,“没有,你的样子很可爱。”
沈新月从车窗玻璃里看到自己,“你不要骗我了,我知道我很矬。”
脏手又一指,“你哪里搞来的车。”
“是我自己的车。”江有盈轻声。
“你的车,你的皮卡车。”
沈新月“呜”一声,“你有电三轮,有皮卡车,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额——”
江师傅犹豫几秒,“还有两台挖掘机,这可以说吗?”
两台?挖掘机?
沈新月腰一佝,头一顶,撞在车门。
“我不活啦!”
“嘟嘟,你不要想不开……”
江师傅急忙阻拦,难得温柔,“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你以后也会有的。”
“那你让我嫁给你,嫁给你,我就有了。”沈新月开始说胡话。
说完立马后悔,她自己爬去后车斗,屁股上两个泥色大洞,隐约透出里面白色内内。
“嘟嘟,你的裤子破了。”江有盈温声提醒。
“我知道!我是故意的,我想玩滑滑梯了。”
她还挺有道理的,“衣服的作用不就是保护我们的身体,是人穿衣服不是衣服穿人,破了就破了有什么大不了。”
江有盈提了菜篮子放在后车斗,“今天嘟嘟真是辛苦了,自己弄成这样,篮子还干干净净。你到车里坐呀,外头好冷的。”
完全是哄幼儿园小朋友的语气。
“你昨天不是很威风嘛,对我吆五喝六的,莫须有的罪名扣了一大堆,根本都不听人家辩解。”
沈新月傲娇甩头,斗笠罩住脑袋,“你别管我,也不要来劝我,我不想弄脏你的车子,你们看起来都那么干净,那么新,只有我脏脏的……”
到家没几步路,江有盈向来务实,也不多劝,立即上车。
她还真不劝!
悲伤逆流成河了,沈新月摔了斗笠,仰脸望天。
“就让这大雨全部落下——”
第28章
什么都只能靠自己,哎呀,听起来实在是威风,实在是厉害。
独立自主女强人。
翻开另一面,自顾摇头苦笑,谁能来帮帮我呢?若能毫无负担指望别人,谁愿去受那份罪。
沈新月团缩在皮卡车后车斗,仍由冷雨扑面,寒风侵肌,深感到人生之惨败如雨天滑坡下山,裤子破洞,屁屁冰凉。
想彻底从过去的失败中走出,还需要时间。
而眼前分分秒秒都难捱,时时刻刻恨不得去死,道理懂得许多,但情绪激涌难免。
小馄饨和焦糖拿铁带来的热量散得差不多,她把脸埋进膝盖,鼻端有冷冽的蕨类植物清香,混杂湿漉的泥土气息,眼眶在膝头蹭过,泪和雨混在一起。
“到家了。”
一只手伸来拍拍她肩膀,沈新月倔强不起,那人也不啰嗦,扯了她胳膊直接往车边一拽,打横抱起。
“啊?欸!”沈新月惊惶出声,那双有力的手臂承托在她膝弯和后背,竟是径直把她抱进浴室。
江有盈像抱一只家养的宠物狗,搞不懂她为什么每次出门都把自己弄得满身泥泞,训嘛又哭个没完。
取了花洒对墙等热水,江有盈垂睫默然不语,沈新月缩手缩脚站在一边,看脚底的黄泥水淌进地漏。
“洗着,我去给你拿衣服。”江有盈转身离开。
柜里翻出一套冬天的薄绒睡衣,白底带小兔子图案,颜色浅嫩,有啃胡萝卜的小兔子,躲南瓜窝里睡觉的小兔子,坐摇摇椅的小兔子……
江有盈怀里捧一兜小兔子下楼,隔门听见里头“呜呜”哭个不停,流水掩盖不住。
她推开门走进去,哭声止,磨砂玻璃里模糊的人影摇摇晃晃起身,颓唐意志难以支撑,头颅深深低垂。
不能走,得看守着,防止出现意外,江有盈进进出出,给她洗衣裳递东西,频繁制造出响动。
这种情景下,沈新月自觉不太适合继续自哀自怨,快速洗完,穿好衣服走出浴室。
迎面,江有盈端来一杯热腾腾的感冒冲剂,音色低柔又不失强势。
“喝。”
热气熏红眼眶,眨眼缓了缓,沈新月大口喝完。
“抹脸了没?”江有盈问。
沈新月摇头,江有盈接过陶瓷杯顺手搁在洗手台,从镜柜里取了罐面霜,挖一块在手心乳化开。
“抬脸。”
听话乖乖照做,沈新月想起小时候外婆也是这么给她擦脸。
只是面前这双手更年轻,更温柔,像身上这套绒绒睡衣,暖呼呼包裹她冰凉的心。
“你会因此讨厌我吗?”沈新月忍不住问,唇瓣吻过她掌心。
空气中平添几分狎昵,女孩周身潮湿的沐浴香气如有实质,网住了呼吸。
指腹摩挲在那滚烫的唇,江有盈微眯起眼。是什么味道,应有感冒颗粒残留的苦和甜。
“为什么讨厌你?”她喑哑道。
浴室门只开了条大腿粗的缝,水蒸气散不出,滚成热烘烘一团。
她指腹还停留在唇瓣,有点糙,行走时刮起一片痒,鬼使神差,沈新月启唇含住,牙齿咬住。
抬眼,目光试探,像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爆炸,轰然一片红光眼底沸出。
两片唇纠缠,初时,有面霜种种化学药剂和感冒颗粒的中药苦,融开了外面那层防备的霜,内里原来是那般口味丰富的甜。
江有盈的特质太明显了,她好凶,好难接近,毒舌又腹黑,但与之相对,外表那层坚硬,一定有其来由。她像只蚌。
“砰——”
门关,江有盈肩胛一痛,身体被抬高几寸,局势瞬间扭转。
她忍不住“唔”一声,沈新月托住她后脑,睫毛紧张扑簌,“对不起,是不是弄疼你了。”
闷笑一声,也为自己刚才太过小女生的反应感到羞赧,江师傅伪装成一名身经百战的熟练工,音色陡然变冷,“是你太看得起自己,还是太看不起我。”
开玩笑,才哪个步骤就弄疼她。
“我是担心你撞到头。”沈新月无奈。
交谈间,干发帽蹭落在肩膀,她捡起放到一边,左右摇头,抖开湿发。
很近的距离,江有盈目光定在她脸,纯白美好的底色,像一朵莲,风雨中我自亭亭,玉立天地。
天生那层保护的蜡质,她永远不受污浊侵害,她是人生经历可称完美的女孩。
江有盈心中产生一种罪恶感,偏偏这样的女孩,为她着迷,唇追着她咬,撬开她的牙,缴了她的舌,寸寸霸道侵袭。
一双粉红塑料拖鞋,一件薄毛衣,一杯热咖啡……
小恩小惠而已,就勾得她神魂颠倒,多次恐吓威胁,也不能吓退。
那双唇游走在脆弱的颈,江有盈本能一缩,那是她生命要害。察觉到,沈新月暂停,手掌控住她腰,气声询问:“可以吗?”
摇头表示不懂,又怕被误解,江有盈艰涩开口,“做什么。”
“吻你。”沈新月鼻息沉重。
“不是正在……”江有盈动了一下,被她膝盖抵住,不太自在。
“但想要更多。”沈新月答得直白。
思绪下坠,江有盈迷糊了,“更多是什么。”
沈新月用行动回答,一手指节点落在她玉滑的后背,沿脊骨攀升,一手霍地拉开卫衣拉链。里面那件白色背心不能阻挡什么,沈新月轻而易举捕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