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喷出来,她手心一暖,刀掉地。
“你这丫头,真够狠呐!”老板把鸡接过去,鸡脖子怼进不锈钢盆沥血。
江有盈低头,她裤子和鞋全是血,袖口也湿了。
她搓了搓手,好黏。
老板姓钱,叫钱多多,说你留下来吧,我要你了,让她去旁边洗手,站那跟她闲聊天,问“我名字是不是特俗”。
江有盈摇头,“钱多,好,我也想要很多钱,靠自己的努力。”
“我以前还叫盼弟呢,我们家最后一个姑娘,后来离开家自己改的。”
钱多多有个习惯,逢人便问她名字是不是特俗,然后说以前怎么怎么,现在怎么怎么。江有盈后来发现的。
“我能洗下衣服吗?不想回家让妈妈看到。”江有盈说着,已经把袖子伸到水龙头底下搓。
钱多多说你洗,有啥了不起的还问我。江有盈把外面的校服裤子脱下来,穿条白底小兔子的棉秋裤站在水池边,最后鞋子也刷干净。
店里有个专门给鸡拔毛的桶,结束鸡生的鸡扔水里烫一下,丢桶,那桶哗哗哗转上几十圈,一边转,人一边捏着水管子往里冲,几分钟鸡毛就脱得光溜溜。
江有盈十分惊奇,“洗衣鸡!”
钱多多人挺好相处的,一个月给她开七百块钱,还供她饭。江有盈很开心,把妈妈装在书包里的点心和牛奶分给她吃。
“你木木对你挺吼啊。”钱多多啃着茯苓糕口齿不清说道。
江有盈才来一天杀鸡就杀得很好,“所以我要多多赚钱,带她离开。”
“去哪儿?”钱多多吸干牛奶盒,“你不介意吧?”
江有盈先说“还没想好”,又摇头冲她笑笑,“我不介意,你喜欢我以后每天给你带。”
“我小时候,家里这种好东西都是留给弟弟的。”钱多多把牛奶盒吸得“咕噜咕噜”响。
昨天来了笔大订单,人家结婚办酒席,要了五十多只鸡,钱多多天不亮就爬起来干,早上八点,江有盈背着书包来了才得休息。
江有盈把烫好的鸡丢进洗衣鸡,“那你现在应该很有钱呀,可以自己买牛奶喝。”
钱多多说是呀,“我现在很有钱。”但她逛超市从来没买过牛奶。
她说:“不一样的,你能明白吧。”
江有盈不太明白,“那你不想买就喝我的好了。”
中午,钱多多去给她抬了碗面回来,加牛肉,加大排,还加煎蛋。
正在长身体,每天还那么多活儿,江有盈全吃完了。
昨天下午她回家,飞快进卫生间洗澡,自己把衣服丢进洗衣机洗,妈妈忙完回来夸她能干,都会自己洗衣服了。
江有盈想,如果妈妈知道她在外面偷偷洗鸡的话,心里什么滋味呢?
是辛酸,还是欣慰。
江有盈连着三天没有出现在学校,班主任葛老师起先以为她生病,课业重学校会还多,忙得连电话都没打一个,到了第四天她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
“满满每天都回家的。”沈弦月拎着小包去了学校,坐在教师办公室,“她还学习呢,写卷子,背文言文。”
葛老师感觉问题变得有点复杂了,“那晚上呢,晚上学校是有自习课的,她人在哪里?”
沈弦月回忆,“她有一次跟我说累了,我心想她说累,那肯定是累,没多打听,还让她早点休息……之后两天,她说想把饭带外面吃,我以为她学习忙,就按照她的吩咐做了。”
“所以……”沈弦月捂着自己心口,那处咚咚咚跳得好凶,“她这几天都没在学校?”
“她也没有离家出走……”葛老师默然沉思片刻,“先不要惊动,早上她出门的时候,跟踪她,看看她究竟去了哪里。”
但之后两天,葛老师都没有收到沈弦月的消息,打了几次电话,打不通,直到周六她选择上门家访。
根据名册上学生家庭住址,葛老师找到江有盈的家,临街很气派一栋大房子,七八层高,楼下还有花园和停车位。
她们这地方很多这种自建房,一半自己家住,一半可以隔出去用来收租。
沈弦月用丝巾裹住头脸,戴墨镜,在楼下花园接待了葛老师,话音嘶哑,说最近有点忙。
“你怎么了?”葛老师指她丝巾。
“防晒。”沈弦月笑笑,丝巾在下巴那打个死结。
今天来,主要是为了找孩子,葛老师也不多问,只道:“有跟踪到她吗?她最近去了哪里?”
沈弦月摇头,“我忙,才抽出时间,她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说学校补课。”
早春风大,沈弦月两只手紧紧护住自己的脑袋,葛老师看看眼前这栋大房子,又看看面前这人,还是没忍住。
“你丈夫打你吗?”
第63章
江有盈每天把妈妈做的茯苓糕啦,糯米糍啦,鲜花饼啦什么的带到杀鸡的店里,孝敬给钱多多,钱多多给她抬牛肉面,雷打不动加肉加大排加煎蛋。
从小富养,家人精心照料,江有盈对钱没什么概念,不知道她每天二十三块三毛三的工资仅够那碗面,钱多多完全是赔本生意。
但她很喜欢这种交换方式,钱多多给她吃什么她就吃什么,她甚至把中午饭和晚饭也打包带出来。
一份饭当然不够两个人吃,后来钱多多想了个主意,说这样,“你多带些菜,不要带米饭,米饭我在店里拿电饭煲闷。”
“姐姐好聪明!”江有盈以为她只是懒得做饭,说自己可以学,她们就住在农贸市场,还愁饿肚子?
钱多多说不一样的,不一样的,那是妈妈的味道。
这次,江有盈好像有点懂了。
钱多多后来还给江有盈出主意,“你妈的手艺完全可以开个点心铺子,没钱学校门口摆小摊也行啊,学生钱是最好挣的,那帮小孩简直饿死鬼投胎。”
江有盈正在啃大排,抬起头,目光炯炯,晶莹剔透。
“我不是说你。”钱多多尬笑,“再说我是自愿请你的啦,我也吃你不少啦——”
江有盈把剩的大排和煎蛋夹出来,装在个小碗里抬给她。
钱多多如恶狗刨食,凶狠席卷一空。她吃饱喝足,嘴一抹,想说你这个小丫头还挺有眼力见的,话刚起个头又咽回去。
这小孩浑身上下不像没钱的样子,实在搞不懂她辍学打工到底为了什么。
江有盈每天早上七点背着书包出门,楼下马路边搭公交,转两趟一共坐十三个站到农贸市场。
进店,她先把书包和校服脱了,放在店里钱多多睡觉那个小隔间,穿上防水的大围裙。
有订单,她就马不停蹄杀鸡烫鸡洗鸡,没订单,就把习题册拿出来,自己在那写。
学校的生活她喜欢,学习很有趣,店里的生活她也喜欢,虽忙碌,但充实,闲下来还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
这两个地方都好,比她现在那个家好。
担心妈妈发现,她每天下班回家之前会把鞋子仔细擦洗干净,店里好多鸡毛和水,还有血,她的鞋总是踩得脏兮兮。
钱多多给了她一瓶两元店的桂花香水,说可以遮盖味道,她喷一点在手腕,搓热了往脖子上蹭。
“香水是这么涂的吗?”钱多多歪个脑袋在一边看,学她。
“妈妈就是这么涂的,说用体温发酵,味道会更好。”江有盈闻闻自己,皱了下鼻子,不太能分辨出是什么味道。
晚上回家,妈妈拉着她的手,“你怎么又香又臭的,你一整天跑哪里去了?”
她们母女的房间在这栋房子的最顶层,江有盈拉着妈妈要进电梯,王志刚的两个小儿子呼喊着从大门口冲进来,朝她后腰用力推了一把,险些把她推倒。
“强强你不可以这样,怎么能推姐姐。”
沈弦月上前拽了那小男孩,要跟他理论。
“我呸!”小孩噘起嘴朝她脸上吐口水。
沈弦月本能往后躲了下,幸好,有丝巾为她遮挡。
她不依不饶,把小孩从电梯里拖出来,要教训他,小孩一点也不怕,喊了哥哥,两个男孩将她包围,拳乱打,脚胡踢。
她摔倒在地,两个男孩冲进电梯,嘴里脏话还没完,学大人,骂她“表子”。
这两个男孩是王志勇他弟的孩子,王志勇是江有盈她后爸,也是她亲爸在世时的好友。
江有盈起初不同意妈妈改嫁,王家确实有钱,可那姓王的长得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来家里做客,总盯着妈妈看。
但沈弦月坚持要嫁,说为了她好。
结婚之前,姓王的指天发誓,说要如何如何待她们好,结婚之后却变了个人。
带孩子的寡妇在婆家本就不受待见,王志刚几个兄弟媳妇更是难相处,姓王的不说护着她们,三天一小大,五天一大打,日子倒比没钱的时候更难过。
江有盈来之后也跟他们打过几架,结果如何,她们终究是外人,没人向着她们,她打架打赢了,却是妈妈受罚,最后连小孩都敢欺负她们。
江有盈弯腰把妈妈搀起,去按电梯,“你不用替我打抱不平的,我早就习惯了。”
“那不行,大人管不了,小孩总能管一下的。”沈弦月态度坚持,“到时候我找你爸爸说一下,让他们收敛一些。”
“我爸早就死了。”江有盈伸手想把她弄脏的丝巾摘下来,她本能往后躲了下,抬手遮挡,被打怕的样子。
江有盈把脸转到一边,手揣进校服外套。
“你去干什么了?”沈弦月凑过来闻,想问她这几天跑哪儿去了,怎么不上学,恍然回忆起葛老师的叮嘱,话憋回去,小包里摸出纸巾,擦丝巾上的口水。
江有盈使劲按了几下电梯,没反应,“两个小杂种,肯定把电梯卡住了。”
她们只能爬楼梯上七楼。
沈弦月在她身后叮嘱,“你说话还是得小心点,让人听见,又要骂你。”
回到住处,用力把门摔上,江有盈难得发了脾气,书包扔地上,“我真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为了几个钱,跑来别人家里当受气包!”
她话音刚落,王志勇从房间里走出来。
他个头不高,轻微脱发,大腹便便简直就是只没完全化形的猪妖,沈弦月急忙上前安抚,身段婀娜高挑,在他身边说鲜花插在牛粪上都是赞美。
“我供你吃供你喝,供你上学,以后你嫁人还要给你准备彩礼钱,请问哪点对你不住?”
王志勇步步紧逼,一张油腻的胖脸怼她面前。
江有盈厌烦后退,扭头一言不发。
“孩子不懂事,别跟她一般计较了。”沈弦月连连为他抚胸顺气,“你饿了吗?我给你做几个小菜吧。”
这头蠢猪倒是很容易被哄好,骂骂咧咧走了。
洗完澡,一身骚烘的鸡毛味儿和闷人的香水味儿都没有了,她的睡裙干净柔软,裙摆位置还有一圈精致的刺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