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有盈手指绕她头发玩,“都说知足常乐,我那时候想,还缺什么呢?钱有了房子有了,不用经历生育的辛苦,小孩也有了,我什么也不缺,老天欠我的都补给我了。”
“现在还有你。”她视线低垂,眼中无限温柔,浓如蜜,“人生完美。”
“可是可是……”太幸福了,幸福得让人害怕,感觉不真实。
沈新月开始作妖,“可是我还没有同意和好呢!”
江有盈目光始终柔和,配合她玩耍,“娇嘟嘟大小姐,还有何吩咐呢?”
沈新月暂时想不到,“反正我还没完全消气。”
江有盈大方说“没事”,起身倒了杯水,“我们来日方长。”
放下水杯,回头,“对了,你那个前女友呢,怎么晚饭后就没见人。”
“跟刘武钓鱼去了。”沈新月不假思索。
“哦——”江师傅表情意味深长。
沈新月愣了几秒,啊啊大叫着扑过去,“不许!你只能喜欢我!”
第79章
也许是白天事情太多太杂,江有盈前半夜睡得昏昏沉沉,快天亮开始做梦。
她总是梦见妈妈离开后,她逃亡至江城那段日子,不知警察什么时候会找来,不知还该不该听妈妈的话,继续跑,跑得远远的谁也找不到。
梦中的自己,短暂蜗居在江边小旅馆,房间昏暗拥挤,只有一扇小小圆圆的窗。真是巧,旅馆房间竟有这样一扇窗,一轮永不欠缺的月亮。
窗口正对江面,房间可以听到货轮悠长的鸣笛声,日夜不休。
她无法入睡,一旦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画面,反反复复是飞溅的血液、脑浆和碎肉。缀挂在她的睫毛,眼皮沉甸甸怎么也睁不开。
胸口憋闷,喘不过气,梦中奋力挣扎,睁开眼,看见王志勇那张死不瞑目的脸,他的尸体还压在她身上。
哭喊着醒来,尖锐鸣笛声刺穿耳膜,抬头看见房间的圆窗户,绝望潮水般涌来,直至灭顶。
不是早就自首伏法了吗?怎么回事,不是早就长大了吗?为什么。
她连连往后退,那具尸体好像从她身体里长出来的,怎么也推不开,开始剥夺她的氧气,汲取她生命的能量,试图重生。
窒息,快要窒息。
身体自我保护机制,终于,江有盈大喘着睁开眼睛,噩梦中挣脱。
金色晨光,隔窗更筛滤得温柔,老电扇吱扭扭尽职转动,纱帘云雾飘飞。
鸟儿啾鸣,树儿沙沙,大风从山峦、田野和小河边刮过,房间里打了个转,问候。
这样一个无忧无虑的清晨,目下清朗,身边熟睡。
“是你啊——”江有盈没有发出声音,指尖触碰在沈新月红润饱满的腮。
不是鬼压床,是嘟压床。
感觉有点痒,沈新月自然睁开双眼。舒适的环境,平稳的心情,身上睡得热烘烘软绵绵,哼唧几声,她脸贴在她心口蹭蹭,隔着揉皱的棉质睡裙咬,鼻尖依恋相蹭。
不经意抬起脸,视线却捕捉到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沈新月登时清醒大半,分膝趴跪在她身前,“你怎么哭了!”
眼泪在鼻梁那积了一小洼,江有盈偏过脸,全倒在枕头。
“你压着我,吓到我了。”
沈新月不明所以,却不敢忽视,以为自己真把她压瘪,急忙去揉她胸口,像捏两朵棉花糖,试图复原。
“哎呦走开——”江有盈被她弄得又哭又笑,“大早上,耍流氓。”
“我没有。”沈新月认真解释,“你说压到你嘛,我帮助你回弹。”
钳住她双手,不许乱动,如把玩一只超大号抱枕,江有盈双手把她抱在怀里,手脚交叉搂得死紧,“是做噩梦了。”*
沈新月听她细细讲来,原来她常做类似的梦,每次都吓得浑身的泪和汗,多年来饱受折磨。
“要不要看心理医生呢?”沈新月提议。
江有盈摇头,“我可以自己调节好。”
自己能调节好,怎么还时不时做噩梦,沈新月猜想,她或许是怕麻烦,也不愿把心事过多暴露。
“那我们去江城吧。”沈新月又道。
“故地重游,这次有我陪着,我们用好的记忆覆盖掉坏的记忆,如果你再做噩梦的话,梦里说不定会多出一个我,那样我就能保护你了。”
她的眼睛那么黑,那么亮,如质地上乘的和田墨玉,珍贵难寻。
江有盈再次落泪,泪珠滚落在耳鬓。
“哎呀不哭不哭。”沈新月噘嘴想亲又不太好意思,掩唇笑,“我还没刷牙。”只有手指轻轻替她抹去。
“民宿怎么办。”江有盈带着哭腔。
“外婆,阿婆,还有星星,不行我们村里雇个临时工,打扫房间。”这些很容易解决。
起床,上午煮馄饨吃,沈新月把招工的任务交给外婆,周醒听说她们的安排,很高兴,“那我们可以一起走!路上就不寂寞也不难受了。”
几天下来,诸人感情愈发深厚,尤其经过昨天那场战役。
丁苗哀嚎,“我不要上班啊——”
程意用小勺从她碗里偷了两个馄饨,“你这几天也没闲着。”
丁苗说那不一样,“有你们在身边嘛。”
“秋天我跟暴暴找机会再来。”孟新竹很喜欢这里,“我们去打野,秋天山上肯定好多野板栗。”
“还有野核桃,拐枣和野猕猴桃。”江有盈冲她笑一下,“期待你们再来。”
都得走了,几天下来工作积攒一大堆,纵有万般不舍,也要各自回归生活。
下午外婆带来一位四十出头的大姐,笑吟吟,面目和善,江有盈带她参观民宿,简单交待工作内容。
“订房的事你不用操心,有我女儿,她懂很多。”
江启明坐在办公室电脑前玩植物大战僵尸,拍拍胸脯,“我是小老板。”
大姐看她脸貌,眯起眼睛,感到熟悉,“你……”
预感到什么,江有盈拉着人继续,“我带你去看洗晒床单的地方。”
楼下,沈新月正把被打碎的几盆花重新栽种,江有盈给她递了把小铲,“你忙完带星星去采些荷花吧,送到镇上,给朋友们寄回家去,她们到家,花正好也到,插在花瓶里,漂亮。”
沈新月“哇哇”喊叫出声,“这么浪漫!”
“你都有她们地址吧?”江有盈又问。
沈新月“嗯嗯”点头,“我们经常互相寄东西,你心真细。”
“嘘——”江有盈竖指,回头看一眼楼上,“别让她们听见了。”
沈新月悄悄上楼喊了星星出门,江有盈继续带大姐参观。
大姐回头看一眼院门口一大一小,尴尬笑笑。
小院里里外外看个遍,江有盈最后领着大姐去了办公室聊待遇,工钱不低,如果沈新月在现场,肯定要闹。
起初,江有盈给沈新月开的工资确实不高,有故意把人留在身边慢慢还债的意思。邪恶小寡妇城府颇深。
现在嘛,沈新月工资不变,但提成高,她也不是傻的,常变着法要钱,说什么床上补贴,还有精神损失费。
大姐连连点头,日薪完全在她预料之外,“我肯定好好干。”
江有盈最后补一句,“既然在我们家干活,心就得向着我们,这不难做到吧。”
她话里有话,对面一下就听懂了,犹豫半晌,嗫嚅着,“就是,你家那个小姑娘,叫星星对吧?还是什么启明的。”
江有盈倏地转过脸,面色阴寒。
“哎呀——”她一拍大腿,“孩子亲妈,就住我家隔壁,暑假回来了。”
一个是邻居,一个是老板,大姐也为难,“反正你注点意。”
“让她来。”江有盈淡淡收回视线。
经过昨天那场闹剧,她的威名十里八乡恐怕都传遍。
“让她试试,有胆就来。”
沈新月开着三轮带星星去采荷,刚把小船放下去,有个女人朝她走过来,问能不能帮她采一朵。
“当然没问题。”荷花粉的白的都有,沈新月问她喜欢什么颜色。
女人穿一身白裙,看着也就三十出头,脸圆而小,眼睛却很大,颧骨处小块的妊娠斑,应该已经当妈了。
沈新月忍不住仔细去看她脸,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就是熟悉。
女人察觉到了,将鬓边碎发勾去耳后,冲她腼腆笑一下。
“你是本地人吧。”沈新月跳上小船,准备往荷塘深处走。
女人追到岸边,不知怎么想的,竟也跟着跳上去。
她站立不稳,沈新月扶了她一把,猛一下想起什么,“你是小莲吗?”
对方惊诧抬头。
沈新月确认了,“真是小莲啊,我是沈新月!秀兰阿婆家的!”
“娇嘟嘟?”小莲认出她。
沈新月欢喜同她抱在一处,“真是你,好多年不见了!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上。”
是幼时的玩伴,常相约去小河边摸鱼,水田里捉青蛙,果林学孙悟空摘桃,吃一个丢一个,干了不少坏事。
掰着手指头算一算,大概有二十年没见。
沈新月忘了带剪刀,叫星星回去拿了,也不着急,拉她在船上坐,回忆小时候那些趣事,又询问她近况。
“小莲你过得好吗?”
“还成。”小莲说她结婚了。
意料之内,沈新月看她精神面貌还不错,“那你幸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