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气温太低了吧?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可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哆哆嗦嗦去调空调温度的时候,忽地与后视镜中那双冰冷的眼对视上了。
他瞬间卡了壳,一时不知说什么,嘴唇抖了两下,才挤出一句:“您要不去看看?……哈哈,说不定是碰到熟人了,耽误了几下……”
声音越来越低,他自己都不信这话。
什么熟人能直接聊一下午?
更何况……民政局都下班了吧?
司机胆战心惊,中午出门时还在想居然这么幸运能看到这位主儿结婚,没想到下午就又见证了逃婚现场……
看着后座上正闭目养神的老板,司机咽了口唾沫,也没敢再回头了。
没多久,月上中天。
枯坐着等了太久,又不敢看手机,司机最后昏昏沉沉,直到被开门声惊醒。
是晏止行下去了。
他立刻清醒了,屏息凝神,目送老板离开。
这并不是晏止行第一次来这个小区。
在沈念上次回来时,在举办那场宴会前,乃至于刚将沈念捡回家时,他都曾来过这里。
晏止行垂下眼,指腹用力地擦过无名指根上的戒指。
那扇门并没有关,不知是沈念故意的,还是离开前太过狼狈仓促。
晏止行推开门。
入目的是一间狭小而整洁的屋子,从干净的窗帘一直到平整的小床,不难看出沈念对这里的珍视。
而如今,却被吓得什么都不顾了。
桌面上是空的,底下抽屉也都开着,里面空无一物。
倒像是早有预料今天的事情,提前收拾过。
晏止行敛眸,没什么表情地走到床边,注视着。
那床极小,看上去宽度也才将将一米,逼仄狭窄。
而沈念就睡在这张小床上,从高中时青涩的少年人,慢慢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是他睡了三年多的床啊。
晏止行垂下眼,掌心一点点抚过床角褶皱。
却在最后,发觉到有些不对。
晏止行掀开床褥,在靠墙的角落处,发现了一个灰色的盒子。
很小,外包装也简陋,简直就像是随手扯了几张纸裹上。
不像是什么特殊的东西,可晏止行还是拿起,仔细地捧在掌心里,打开。
然后,他看到了那朵玫瑰。
那朵,曾经放在沈念床头,直到某个清晨突然消失了的玫瑰。
……
老小区的楼道很黑,他也不甚在意,只是在路过下一层时,东边的门忽然打开了。
饭香味溢出来,紧接着一个银发的老人探出头来,扶了下老花镜,目光在他身上飞速转了一圈儿,见他气度不凡,不像是个坏的,便笑呵呵问:“你是念念的朋友吗?”
毕竟楼上另一家早已搬走,现在只有沈念在住。
朋友?
€€€€男朋友也算吧。
晏止行颔首,问:“您今天见到他了吗?”
王奶奶将门打开了点,说:“这孩子好久才回来一次,也不知道最近在忙什么呢。”
这时,厨房里忽然传来一阵咕噜噜的声音,王奶奶敏锐地回头一看,发现锅要溢出来了,立刻窜回去。
晏止行得了想要的答案,也不准备多留,只是刚转身欲走,又听王奶奶招呼了句:“留下来吃一顿呗,念念经常夸赞我的手艺呢。”
晏止行抬了下眼。
十几分钟后,肩宽腿长的男人坐在对他来说有些过分狭小的餐桌前,看着眼前那只碗。
与他的想象不同,王奶奶做的居然是玉米炖排骨,很是清淡。
不像是沈念的口味。
可王奶奶却误以为他是注意到了自己用的碗不太一样,笑着解释说:“这是念念常用的碗,我说你们既然是朋友,那就干脆用他的碗吧。”
晏止行没回话,只是手指却扣住碗沿,与戒指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
王奶奶问:“你这是已经结婚了?”
“……没有。”
王奶奶愣了一下,也没多想,接着说:“我家老头子去得早,前几年也就是念念一直陪我,到现在他上了大学,也忙起来了。”
她说着,没忍住轻叹了一声,说:“念念这孩子命苦,这么多年,我就没见过他父母,他又要强,出什么事都不肯和我说。”
“说起来,你和他关系应该很好吧?”
晏止行顿了片刻,问:“为什么这样说?”
王奶奶很自然道:“这么多年了,我就没见过念念带朋友回来过。他连这里的地址都告诉你了,肯定是很信任你啊。”
排骨汤刚从锅里盛出来,还冒着腾腾的热气,而透过氤氲的雾,老太太那双眼慈祥又平和。
晏止行摩挲着指根上的婚戒,不置可否。
毕竟这地方并不是沈念主动告诉他的,而是他自己调查出来的。
他正沉思,而王奶奶又热情问:“要不要来点白酒?€€€€说起来,这还是我家老头子留下来的。”
她像是怀念起了那些往事,眼睛弯下来,眼尾也露出细纹,是长辈的模样。
“之前有一次,念念也闹着要喝,我给他盛了一小杯,将那孩子辣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他是个好孩子,从来不碰酒……不像我家那位。”
……从不碰酒?
晏止行有些想笑,他还记得沈念上次在酒吧的动作有多熟练。
王奶奶兀自伤感了一会儿,见汤已经快要喝完,便问:“再给你盛一碗?”
晏止行拒绝。
王奶奶便遗憾道:“以前,念念每次都要喝两三碗呢。”
晏止行望着她,指腹轻轻擦过口袋里的那朵玫瑰。
他说:“不用了。”
-
同一时间,A大后街某家酒吧。
外面鬼哭狼嚎,可包间里却是寂静一片。
沈念倚在沙发上,左手举着,在灯光的映衬下去看那枚婚戒。
他是从小区后边某处破损了的围墙那里翻走的,还是他高中时回家迟,慢慢琢磨出来的路线。
他知道,要不了多久,晏止行就会上楼查看。
也因此,他走得很急,只来得及带上母亲的遗物。
走到半路,他才发觉婚戒忘了摘下来,而口袋里那个迟迟没能送出去、估计以后也不会再送的玫瑰胸针也不知去向。
……但左右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沈念便索性不去管了。
而他对面,染着黄毛的青年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目光仔细看过他无名指上的婚戒,忽地吹了声口哨,“哟,这假期你又招惹了什么人?”
沈念懒懒抬眸,扫了对面人一眼。
对面人也不恼,两脚一蹬,椅子便滑了过来,他盯着沈念的婚戒,说:“前阵子我听说有人在拍卖场上一掷千金,还在想过多久能看见这场世纪婚礼,结果,嚯,在你小子手上!”
他笑嘻嘻地问:“这次您老人家又要伤谁的心了?”
……什么叫伤谁的心。
他难道还招惹过其他人吗?
沈念正烦着呢,可等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顿时又脸色一僵,近乎是掩饰地摘下婚戒,直接随手扔进那人怀里。
许浩清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接住,还哎哎叫着:“这东西要是摔坏了,我就是八条命也不够给晏止行折腾啊。”
这名字让沈念滞了一下,他抬头盯住对方,问:“你怎么知道是他?”
许浩清也看着沈念,忽地乐了,将戒指塞回他手里,“那位又没瞒着,圈子里谁不知道啊。这几天我回家,还听我哥他们在猜晏止行藏家里的那位到底是谁呢。”
他绕着沈念转了一圈,嘴里啧啧有声,“搞了半天,传说中的金丝雀竟在我身边!”
他说完,又想到了点别的什么,表情忽然一变,低头盯着沈念肚子,这次声音带着很明显的敬畏了。
“话说,你肚子里不会还揣着个小的吧?”
沈念:“……”
他无语,抬手将一旁抱枕扔过去,没好气道:“少看点乱七八糟的,再扯,下学期作业不让你抄。”
许浩清被抓住命脉,立刻缴械投降,伸手在嘴上做了拉链状,只是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儿,又没忍住,说:“最后一个问题好不好?”
沈念抬脚做出一副要踹他的样子,许浩清立刻往旁边一闪。
“问。”
“啊?”许浩清没想到沈念这次如此好说话,还有点呆,等见对方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立刻伸出双手投降,“好好好,我是想问……如果那位找过来了,你怎么办啊?”
“放心,不会拖累你。”
沈念瞥了他一眼,便往后一躺,一副再不愿意开口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