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现在是骑虎难下,她循着刚刚看过的记忆,一个一个解开衣领处的子母扣,开始了第一步, 接下来也不简单。
以前陶宁只有被一群侍女围着伺候的份,之后手脚还动不了, 再犟也不能自己穿, 任由别人帮忙。
她尽量回想那时候的记忆, 模仿着动作, 都一一实行在秦央身上。
可能衣服款式不大一样,动作是像了九成九的。
一层一层外衣被褪去, 陶宁尽量动作轻缓地把秦央胳膊抽出来, 扶起后颈将后背衣服抽出。
这一刻她都不知道应该感谢秦央真是睡得够沉的, 还是应该感谢外面雨声够大,盖过了自己的心跳声,不然她真怕把秦央给吵醒。
到底是没伺候过人的, 动作就算再小心, 也会有疏漏之处,一不小心动作大了些,陶宁迅速抽手。
她好像听见了秦央的轻哼声。
堪堪挨到床边的屁股挪走, 站在一边惊疑不定地侧耳倾听。
迷迷糊糊中, 秦央被笨手笨脚的动作闹醒,半梦半醒之间看见床边站着一个人。
她的眼睛被遮住了, 露出下半张脸精巧清丽,看起来尤为紧张,两手握成拳头抬到肩膀处。
没能多看几眼,秦央又陷入沉沉的睡梦中。
换完衣服后,陶宁的感想就是——自己要折寿十年,满身大汗。
不是累的,是紧张出来的。
她觉得自己双手,上半身,乃至头发丝都染上了秦央身上的檀香,秦央就是行走的香炉。
外面急得打转的侍女终于等到人出来,陶宁没想到她们还在,连忙放下手上的袖子。
从公主房里出来还闻自己的袖子上的香味,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说不上哪里怪,但是会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正经人。
陶宁不明所以:“几位姐姐,你们……?”
侍女们把她拉得远一点说话:“成了?”
陶宁看她们神情凝重,如临大敌的样子:“成了啊。”
被一众敬佩的眼神看着,陶宁不免生出一丝骄傲:“这有何难。”
抓着她胳膊的孟春顿时笑了,拖着她胳膊往外走去:“成了就好成了就好,我已经安排好其他姐妹去耳房值守,我们几个一块去用早膳。”
陶宁这才想起自己昨晚到现在除了几杯茶水,就没吃过别的,还真饿了。
用完早膳,实实在在睡了一觉后,陶宁可算觉得精神恢复了。
其他房间里的侍女们也行了,现在还不是她们当值的时候,都凑到一块玩牌,孟春坐在一边绣花。
陶宁看见了孟春绣绷上的石榴花,才想起自己忘了什么。
她迈入门去,房里的侍女们也闻声回头,招呼着陶宁一块玩,陶宁借口没玩过不会玩婉拒了,转头走向孟春。
孟春正在绣鲤鱼戏莲图,样式清新,适合在夏日用。
看了一会,陶宁语气羡慕道:“孟春姐姐真厉害,这绣的栩栩如生,我见公主房中又不少香囊,个个样式精巧,想必也是孟春姐姐你做的吧?”
孟春有一手好绣工,被人夸赞也不自傲,抿唇一笑道:“我只不过会做些小玩意罢了,沦落街头时恰巧入了公主的眼,是我的荣幸。”
陶宁没想到还有这一段渊源,她聊了几句,转而提起公主所佩的香囊。
做香囊的人已经确定了,那就还剩下一个放香料的人不知道。
既然陶宁决定了为秦央手下,好歹要保证公主府内室安全的,免得哪一天吃了谁的冷箭,那真是死也不瞑目了。
刺绣没毛病,老虎又不是见了红布就闹腾的疯牛,还能因为掩在衣裙下的香囊图案发疯。
可拿走香囊之后,那老虎还真抽动鼻翼,追着陶宁跑,任谁看了都会认为是香料有问题。
怪就怪在这一处,那香料是再正常不过了,没有毒,就是寻常香料混合。
陶宁现在闭着眼睛都能复刻一份出来。
孟春笑意淡了几分:“负责为公主调香的,是荷月。”
见陶宁往后面几个正在玩牌的侍女们看去,孟春再次解释:“那日你初来琳琅宫时,与你说话的便是荷月。”
她第一天来琳琅宫也没跟谁说话啊,吵架倒是有一个。
陶宁眉毛挑了一下,眼底闪过恍然,她像是才想起这个人,啊了一声:“原来是她啊,现在那荷月人在何处,现在是她当班吗?”
孟春叹了口气:“荷月被长史带走了,她是负责为公主调香的……希望长史会还荷月一个清白。”
陶宁:“这么说来,长公主所用的香方,大部分都是荷月姑娘调制的吧?没有别人了吗?”
孟春幽幽叹息:“除了宫里赐下的,公主所用香方都是由荷月所制,我只会做些针线活,不懂这些,帮不上她什么忙。不过她很聪明,不需要旁人帮忙,一应事情一力承担。”
“原来如此。”陶宁懂了,荷月才能高脾气也高,不容许旁人置喙她。
陶宁说:“能让孟春姐姐如此挂怀,想必你们感情很好,那她应当也不是坏人,或许崔长史只是喊她去问几句话罢了,等会就回来了。”
这话短暂地安慰了孟春,她笑了笑,眼中却没多少笑意:“我入府的第二年,荷月就来了,那时候她还很小,我们……是一块长大的。”
如果她真的背叛了公主,孟春伤心的程度不会比失去荷月分量轻多少。
一个是有救命之恩的长公主,一个是一块长大的密友,结果现在密友疑似背叛公主,还想置公主于死地。
无论哪一个受到伤害,都是她难以接受的。
陶宁没有久待,安抚完孟春,她便离开那屋子了。
外面还在下雨,看着一时半会还停不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云京,戍守侍卫们怏怏地想。
这地方鸟不拉屎,好玩也是没下雨的时候。
现在连绵大雨,行宫周围不是密林就是山,除了潮湿沉闷就是潮湿沉闷,在这里多待两天觉得人都要发霉了。
陶宁站在廊下,看远处起伏的山脉笼上白雾,如仙境般缥缈。
如果是一个才华横溢的文人骚客站在这,定然会为眼前美景挥洒笔墨,留下旷世名作。
陶宁则没有这个心思,站在廊下看了一会,转身离开。
本来陶宁觉得自己来得不算慢了,没想到路过书房时发现秦央已经醒了,侍女们进进出出为她奉菜。
那站在桌旁的布菜侍女看见了熟悉的人影,略带紧张地捏紧了手里的筷子,怕又给交了出去。
陶宁没有注意到她,而是看向了秦央另一手边的人。
崔长史也回来了,她身边没有荷月,表情也不轻松,正低声说着什么。
应该不是什么好话,不然秦央不会那样凝重。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秦央抬眼看向来人,眼里似乎在疑惑她为什么不过去。
陶宁心想吃饭也不安生,一提裙子迈步过去了。
秦央放下碗筷:“怎么站在那不进来?”
陶宁垂着眼睛说:“因为想远处欣赏公主吃饭的英姿,公主愿意让我进来看,我心十分欢喜。”
秦央:“……”
在身边两双眼睛的注视下,她默默端起了饭碗。
想拿陶宁当借口不继续吃下去了,没想到被反将一军。
秦央没滋没味地吃了几口,见陶宁盯着鞋尖出神,歪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
秦央不解道:“你在看什么?”
陶宁目光闪躲一会,一时没能给出合适的回答。
头一回怨念自己记忆里太好,看见散发素衣的秦央就会想到她躺床上的样子。
脑中疯狂循环非礼勿想非礼勿想,陶宁觉得自己调节好了,一抬眼,还是不行。
揉了揉眼睛,陶宁低声道:“刚过来的时候被山里蚊子打了眼睛,我给揉了出来,只是还有点疼。”
秦央说:“我看看。”
这本就是随口而出的话,没想到秦央会说这话,难不成多穿几层衣服和少穿几层衣服的秦央不太一样?
“……”陶宁眨了眨眼努力憋出几颗眼泪,尽量让自己眼睛看着红红的,走了过去。
然后就被拉着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她满脑子的胡思乱想,怀疑长公主是不是又把自己当成不用吃饭的借口。
可当那穿着宽大衣袍的女子俯身看来时,陶宁脑海瞬间一片空白。
秦央应该才起床不久,被陶宁换上的,因为手法生疏而穿得歪歪扭扭的衣袍被整理整齐,手法不知道比陶宁高明多少倍。
碰上侧脸的指尖微凉,不复早晨时的火热,那浅色的宽大衣袖间全是未散尽的檀香。
如瀑长发尚未梳理挽起,只被一根发带束起,拢在一处。
等秦央的手离开她的眼睛,直起腰后,陶宁呼出一口气,她这才发现刚刚自己是屏息的。
丢脸。
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觉得丢脸。
尤其是秦央神情无异,一脸平静地说:“你说的蚊子的确不在了,眼睛还有点红,应当不碍事。”
陶宁小鸡啄米点头:“对对对,千万别请太医。”
没病也要被说出三分病,然后开一堆让人喝完四大皆空的静气养神汤,什么用都没有。
头顶似乎传来秦央一声轻笑,陶宁疑惑看过去时,只能看见恢复平静的长公主。
秦央说:“打伤你的背后主使已经查到,你要去看看吗?”
正愁没办法见到人,陶宁当然说要。
用完饭,秦央换了一身衣服,领着人前往行宫地牢。
这座行宫里还是有刑罚司一般的存在,里面的刑具虽说不算多,但行宫中的人谁都不想去那走一遭。
进去了,就算有命出来,那也要伤筋动骨,或许落下一辈子残疾,也或许因为药石无医重病而亡。
安宁从没来过这,她为人本分,银子都不曾扣过,更没可能来这。
只一进大门,顺着阶梯往下走去,扑面而来的是有区别于外面寒凉山风的阴凉感,每一个第一次来的人都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其余侍女都被留在大门处,只剩下几个侍卫随行,走在最前边的是秦央。
陶宁与崔虹跟随其后,崔虹几乎昨日一整日都待在这,才不会感到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