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祝鸣,没有任何人看到她。
祝鸣悄悄掏出手机,飞快发送出两条短信,然后一步一步走到殷钰身边。
“你好像并不意外我还活着。”
“你也并不意外我会出现。”
祝鸣面无表情地看向她:“不,其实我很意外,我猜你会再来找我,但我不明白,为什么是这里?”
“因为……”殷钰双手捧在胸前,眼中潋滟无限,她高兴地一下张开手臂,作势要拥抱祝鸣,“因为我恋爱了!想要了解喜欢的人,就要到她长大的地方,这很有道理。”
祝鸣呆滞道:“啊?”
殷钰:“鸣鸣,我好爱你,我想和你再走一遍以前走过的路。”
祝鸣情不自禁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握拳的手越来越用力,差点按捺不住自己给殷钰脸上来一拳。
打不到打不到打不到,要冷静要冷静要冷静。
祝鸣深吸一口气,不再搭理她,转身继续向前走。
殷钰跟在她身边亦步亦趋,真如一位怀春少女般热烈而温柔:“仔细想想,我们的初遇虽然不是特别浪漫,但也十分难忘。鸣鸣可能不知道,在你认识我之前我就认识你很久了……但那好像不能说是认识你,自我的构造与认知太复杂了。鸣鸣,我想了解更多的你,想认识更多的你,想深入体会你带给我的所有一切……复杂的情感。”
像是在谈论一件十分美好的事物,她含着笑咀嚼:“一切美好的,痛苦的,我似乎慢慢理解了。”
祝鸣沉默着,没有与她说话。
见祝鸣一直不理自己,殷钰笑了笑:“好吧,你在生我的气,或许我应该解释一下€€€€我都知道你不会轻易死掉。”
“这就是你一直瞒着我,把我耍得团团转的理由?”
殷钰沉思片刻:“没有这么严重吧,你知道的,我只是不太在乎一些东西。”
祝鸣忍不住笑:“现在在乎了?”
殷钰说:“我在乎你。”
祝鸣:“……你别说了,真的有点恶心。”
殷钰耸耸肩,当真闭上了嘴,只是她在看她,看的很认真,目光是温柔而幸福的,因为能够体悟理解更多的情感,纵然使人酸涩疼痛也依旧为此感到幸福。
祝鸣沉默地走在这座城内。
这是熟悉又陌生的城市,路变宽了,两边的树砍了又栽,旧墙刷上新漆,老店倒闭再开……一种挥之不去的感觉萦绕在心头,像头顶不停在下雨,潮湿、阴凉,但细微微带着点舒服。
前方有一个十字路口,附近有一座超市,但穿过这道街再往前,是祝鸣的高中。
祝鸣到超市买了两大包零食,出来的时候,站到斑马线旁边,红绿灯几经闪烁定格成绿色,车流逐渐停止,道路两边的人群走向彼此再擦肩而过。
祝鸣也在向前。
殷钰站在路边,微微有些惊讶。
察觉到身后人并未跟上,走到路中间的女人停顿了下,回头:“走啊,你不是要和我再走一遍吗。”
人群来来往往,祝鸣拎着富有生活气息的塑料袋停驻,她回头看来的时候,眼神冷冷淡淡,带着一种平静的懈怠,是对所视之人感到无聊、厌倦,消弭一切热情之后的眼神。
那一瞬间殷钰想起了过去,想起了在祝鸣还没有见到自己,而自己暗中观察她的时候。那时候殷钰也跟着祝鸣身后,陪她走过了一条长长的街。
穿着不合身校服的短发少女,戴着耳机,用这种倦怠的眼神看整个世界。她独自一人穿过斑马线,站在路中间,恍惚了一瞬,似乎察觉到什么忽然回头€€€€那时候她自然不会看到殷钰,殷钰却能看到她。
看到她踩着泥巴发黄的鞋子,看她短了一截的校裤下露出的消瘦脚踝,看她插在肥大衣服里的双手,看她微微佝偻的脊背,跟时常低垂偶尔看向远方也始终倦怠的眼神。
蓝天、白云、清风,热闹的街头有行人与汽车,这一切与她无关,她带着耳机隔绝整个世界。
殷钰没有现身,只是看着。
后来没过多久,她便成了祝鸣学校里新来的校医。
那时的殷钰对这一幕没有太多感觉,却在时隔多年后,忽然在脑海中不停回忆。
殷钰对祝鸣笑了笑,几步追上她。
“我忽然明白了一些事情,原来有些事情,在我尚且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便诞生了。”
“神神叨叨的。”
她们走过这条熟悉的街,走到了告别八年的那所高中,祝鸣对这里的感情实在算不上深,留有的印象也绝算不上好,她看了一会,没兴趣,准备走人。
但殷钰拉住她的手说:“不想去校医室看看吗?”
“拜托,学生在里面上课呢,校外人士瞎闯什么?”
“放心,他们看不到我们。”
校医室的窗外种了一排紫叶李,正是开花的时候,粉白的花朵簇拥在枝头,风一吹落一地花瓣,梦幻又美丽。
祝鸣站在树下,看校医室的玻璃窗,窗里坐着的医生换成了一个陌生人,陈设布置却没有多大变动。
殷钰哼着不知名的歌谣,轻曼地转了一个身,她走入校医室,推开那扇窗,对站在树下的祝鸣笑:“同学,要进来吗?”
祝鸣唇角抖动了两下,冷漠地回了句:“无聊。”
很多年以前,这就是祝鸣笃信的最美好的相遇。
但其实只是某个即兴游戏的开端。
在枝头花开春寒料峭的时节,在人声稀落放学后的傍晚,在叫人失望无法理解的时节……穿着不合身校服的少女,在校医室外迟疑徘徊。
听说来了一个新的校医,很温柔。
但放学了,她应该要下班了。
窗子在这个时候被推开,殷钰探头对她笑,满天花雨中她出尘温柔不像是这个世界能够拥有的美好,她使春水融汇夕阳回升,她对她说:“同学,要进来吗?”
没关系,我不着急下班。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殷钰。
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下次受伤了不要拖,直接过来找我……啊哈哈,没关系,我很闲,只要你需要我就在。
还有,谢谢你的存在,让我不至于无聊。
.
两人在校园小卖部买了点零食,一边吃,一边往外走。
手机在裤兜了悄悄震动了两声。
趁殷钰不注意,祝鸣打开看了两眼。
“回去吧,说好了给她们带零食,半天不回去该生气了。”
“好哦,那你还生我的气吗?”
殷钰笑盈盈地问。
祝鸣有点心累:“你说呢殷钰,你自称能够理解正常人的情感,那就应该知道我现在€€€€算了,懒得跟你说。”
纵然是这么介绍自己的,但殷钰看起来仍没有太大的感情波动,不管祝鸣直接骂她还是搞冷暴力,她都微微笑着并不动怒。
只是偶尔,会用一种有些无奈,有些心疼的眼神看向祝鸣。
“我很抱歉,为之前的一些事情。”殷钰说,“鸣鸣,我想让你看我的时候再次恢复那种眼神,需要我如何补偿?”
那种带着爱意的,满是汹涌情感的,即使愤怒仍旧是在乎着的眼神。
失去之后,才知道有多珍贵。
怎么能因为一个人持续不断的燃烧,便轻视她带给自己的温暖。
殷钰虔诚地合拢双手,眼神空灵而期盼,她问:“要怎样做,你才会重新爱上我呢?”
祝鸣似笑非笑,语气半真半假:“信任被打碎就很难再拼接,一次又一次地碎,你以为拿点502就能粘回去啊……如果我说要你的命,你给吗?”
殷钰微微颔首,唇角弧度不变:“好啊。”
半阴的天呈铁灰色略显压抑,一只蓝紫的蝴蝶悠悠飞过,树叶挂不住雨珠的重量,透明的水滴落下来,滴进了祝鸣的脖子里。
祝鸣忽然失笑:“可我不会再信你了。”
返程的时候殷钰安静了许多,到福利院后,她忽然撤掉了蒙在自己身上的障眼法,像一个普通的漂亮大姐姐一样陪伴小朋友玩耍。
祝鸣看着这一幕颇为无语:“有必要吗?”
殷钰帮一个小姑娘重新扎好辫子,愉悦地说道:“我仔细思考了一下,即使失去了鸣鸣的信任,但我仍然应该努力。从现在开始,做一个热爱生活、阳光开朗、积极向上的人,先跟鸣鸣身边的人打好关系,利用一切可以挽救自己形象的机会€€€€亲爱的,不要这么看着我,我本来就是这种人。”
事实证明,殷钰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她很快就给了第一个与正常人来说会为此动心的理由€€€€首先她提出要去看望林月倩,那个刚动过手术正在修养的小姑娘。
祝鸣对此感到厌烦:“不要用小孩子当做你展示爱心的工具。”
殷钰耸耸肩:“可是我捐款救了她,总不至于连探望都不可以吧?”
祝鸣愣住:“啥,那一千万是你捐的?”
“是呢鸣鸣。”
祝鸣:“……你。”
她恨到咬牙,怎么全世界都是有钱人,就自己那么穷。
但这个理由确实足够让殷钰去探望林月倩了,祝鸣臭着一张脸,领她到窗外看了看,懒洋洋地说道:“请体谅我的警惕心,毕竟面对的是你这种人。”
殷钰但笑不语。
往外走的时候,路过院长室,老院长正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看孩子们玩乐。
祝鸣与殷钰走过的时候,她忽然叫住两人,伸手指着殷钰说:“哎呀,姑娘你又来了!”
祝鸣:“咋,你们认识?”
老院长满目慈爱:“祝鸣你还装傻,难怪……你这孩子,这是你姐姐吗?”
祝鸣立刻摇头:“我们长得一点都不像好不好!”
老院长说:“噢噢,不是也没关系,是个好姑娘,心善啊,祝鸣你走那时候,除了你姥姥捐了一千万,这姑娘也捐了一大笔钱。”
她不留名字,不在乎荣耀,只提出了一个要求,她在福利院里一个人安静地走了一遍,坐在祝鸣睡过的床上,看窗外单调乏味的风景,然后找出那个被砸烂踢进床底的耳机,摸了摸,十分文明地将其丢进垃圾桶里。
面对老院长,祝鸣不好意思表现的太冷硬,她挠着头发,蹲到窗下吸一根棒棒冰,耳朵里都是老院长跟殷钰叙旧聊天的声音。
祝鸣耸拉着眼皮,百无聊赖地数脚前爬过的蚂蚁,等那两人聊完,她才把殷钰按到角落里:“什么意思,为什么给那些钱?”
殷钰想了想,耸耸肩:“只是觉得应该给,就给了。”
很久的时间里,两人都没再说话,一直到祝鸣的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了两声,提醒主人有新的短信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