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门,大堂里的人寥寥无几,他扫了一圈,没一个像小哥哥,看来是自己来早了。
昨晚宋明哲带他过来,掌柜认得,立刻领着他前往昨夜的席位,斟了茶之后,又很体贴地报了几个菜名,是昨夜裴星悦点头吃得好,价格又不贵的几道。
“公子是现在上菜吗?”
“不,再等等。”
掌柜了然,笑道:“您有任何吩咐叫小的便是。”
“多谢。”裴星悦点点头,然后将莲蓬放在桌上显眼处,一边喝着茶一边望向大门。
夏日荷花开,莲蓬迎风长,以此为相认的信物,倒也恰当。
只是左等右等,如轩楼上上下下都快坐满了,也不见印象当中的小哥哥进来。
裴星悦纳闷之中又有些担忧,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虽说八年不见,容貌必有改变,但他的目光从一个个年纪相似的公子哥身上滑过,即使不用靠近就知道不是他要等的人。
他的小哥哥,就是书中写的芝兰玉树,哪怕不看脸,光欣赏风姿都足够鹤立鸡群,与众不同。
更何况,小哥哥笑起来清风朗月,在裴星悦眼里那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一眼就能认出来。
但他忽然转眼一想,如今小哥哥行动不便,身染病痛,怕是郁结在心,不似八年前那么豁然开朗,会不会已经错过了?
他看了看桌上莲蓬,席位有屏风遮挡,或许对方没看见?
这样一想,裴星悦便有些坐不住。
正午已过,天气逐渐炎热,如轩楼在四周搁了冰盆,与热浪冲撞,便产生了浓重的雾气,沿着地上水流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带来清凉之时也让人仿佛处于仙境一般,来者是谁,倒是有些看不清了。
这时,掌柜的迎接了一位白衣黛衫的公子进来,那人手握一把折扇,走得较为缓慢,似乎腿脚有些不便,但一步一步走得很稳,虽看不大清容貌,不过玉冠定发,瞧着气度不凡。
裴星悦望着他,心脏扑通扑通开始跳了起来,口中干涩,目光一瞬不瞬。
是他吧?
一定是他!
裴星悦目光灼灼,一把抓住莲蓬站了起来,生怕来人看不见,举起放在头上。
这个动作有点大,对方似乎也是来赴约的,于是目光不由地望了过来……
裴星悦的笑容逐渐扩大,摇摆着手上的莲蓬——这边!这边!
然而恰恰在此时,大门忽然闯进了两队黑衣带刀的士兵,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酒楼的安逸,悠扬的丝竹乐曲戛然而止,人人震惊地望向门口。
这些可不是普通的官兵,即使今日没有穿上沉重的盔甲,但那满身的幽煞之气依旧让人屏住了呼吸,特别是那双双露在恶鬼面具之下死寂的眼睛,一旦被盯上就仿佛被一条冰冷的毒蛇咬住了喉咙,不敢动弹!
此刻,酒楼内再多的冰盆带来了凉意,也抵不过这两队士兵带来的冰冷杀气,足以让里面的每个人狠狠地打了个冷颤。
终于,有人认了出来,惊骇道:“龙……龙煞军……”
第15章 会友
当人们认出了龙煞军之后,整个酒楼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放下手中一切,脸上露出了一丝恐惧。
包括掌柜和那位公子,也都下意识地往通道的两边退让。
掌柜额头渗出虚汗,喉咙发紧,不知道龙煞军为什么会突然来这座酒楼,生怕惹上什么事要被抓去地牢严刑拷打,脸色都白了。
黑衣带刀的士兵一个个走进来,也不管噤若寒蝉的食客,只是面无表情沿着通道列队站立。
这模样,像是……
“掌柜的。”忽然,一个青衣劲装,腰悬令牌的年轻男子走进来。
掌柜连忙迎了过去,战战兢兢地端起笑容唤道:“陆,陆拾大人。”
“我家王爷今日在此会友,可有雅间?”
掌柜一听,顿时连连应声,“有有有,三楼视野开阔,安静宽敞,昭王殿下尽可随意。”
他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定了定心神,原来不是来杀人的,只是吃个饭,会个友。
虽然他不知道有谁能得昭王一声友人,但没有血光之灾,实乃庆幸。
陆拾点了点头,回头对着身后禀告道:“王爷,要去三楼吗?”
一声王爷,吓得掌柜又是一个哆嗦,要不是陆拾一伸手扯住他的衣领,怕是要直接滑跪了。
什么,这位煞神竟然直接就来了!周围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还不等他们脸上露出惊骇,便快速地将头低了下去,不敢有一丝冒犯。
裴星悦正想看清门口的小哥哥,然而视线被掌柜和龙煞军挡住,实在看不着。
而且现在一酒楼的人都乖乖地低头,有的甚至直接跪下了,他要是伸长脖子岂不是太打眼?于是只能不情不愿地也跟着垂头行礼。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来也就来了,吃个饭都要那么大的排场,比皇帝的架子还大!
都说这昭王骄奢淫逸,毫无怜悯之心,果然不是没理由的。
裴星悦在心中骂骂咧咧,这也就在京城,但凡换个地方……
宣宸走进酒楼,冷然的目光一扫,便看到了那红衣青年,嘴角微微一扯,丢下一个字,“嗯。”
陆拾于是放开掌柜的衣领,让他站稳,吩咐道:“带路。”
掌柜哪里敢多看一看,将腰弯得低低的,迈着小碎步就往楼上引。
陆拾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目光扫过大堂里不敢抬头的食客,脸上带着笑,颇为和气地说:“我家王爷喜静,最忌人多嘴杂,掌柜的是知道的吧?”
掌柜赔着笑,不断点头,“是,是。”
等这一行人上了楼,大堂里延续了一段沉默,之后才有人偷偷抬起头,见楼梯上已经没了人影,于是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们没忙着坐下来继续吃饭,而是彼此对视一眼,接着不约而同地匆匆离席。
甭管是不是才吃了一半,甚至连菜都没上齐,大家都默不作声地朝门口涌去,生怕走慢一步,待会儿不明不白地挨上龙煞军一刀。
陆拾的话虽然指向的是掌柜,但是明显在提醒楼内的食客,昭王驾到,闲人滚开,还想逗留在这里的,那么后果自负。
饭哪儿都能吃,未免招惹这暴君,没有一个人敢当做没听懂留下来。
偌大的一个如轩楼,从热闹快活到寂寥无声,从座无虚席到人烟消散,不过三口茶的功夫,便溜了个精光。
眼看着连躲在纱幔之后弹琴吹奏的乐师都随着人流跑出去了,只剩下初入京城的江湖侠客——裴星悦呆若木鸡地举着莲蓬。
不是,大家就这么走了?那他的小哥哥呢?
好不容易约到了人,马上就能见面了,怎么就走了?
说来方才那位疑似的公子虽然脚步缓慢,但因为刚踏进酒楼,离门口近,所以溜得也最快。
裴星悦一个错眼不及,人就没了。
期待八年的重峰就此化为乌有,此刻他心中对三楼那个霸道蛮横不讲理的昭王颇为恼怒,然而龙煞军在这里,他只能硬生生地忍下了。
心中盼望小哥哥只是躲出去了,没走远,还在门口等着自己,裴星悦拿着莲蓬,也大步走向大门。
只是,他刚从屏风后转出来,两只手却突兀地交叉在他的面前,只见两名龙煞士兵阻止了他的去路,冷冰冰不带温度道:“昭王有请。”
裴星悦眉间一皱,面露疑惑,“找我?”他跟昭王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根本不认识。
这两名龙煞士兵的目光从他的红衣移到那朵莲蓬上,接着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没错,是这个人。
于是照旧如铜墙铁壁一般坚定地站在原地,生硬道:“请。”
裴星悦气笑了,不管昭王究竟有什么事情找他,但他现在非常着急,小哥哥很有可能就在门口等他,这一来一回地耽搁,万一错过了怎么办?
“不去,让开!”他低声道。
裴星悦对宫门可没有任何敬畏,他可以按着规矩办事,但前提是不能打搅他的“大事”。
先皇太过昏庸无道,让他对皇室的印象恶劣至极,真要惹毛了他,就算是龙煞军,裴星悦也不介意掀个天翻地覆。
两名士兵见青年会如此强硬,也不再多话,将手放在了刀柄上,缓缓拔出刀。
裴星悦的脸色逐渐转冷,内力流转于经脉,汇聚到手掌之中,说来他倒是想会会这令人闻风丧胆的龙煞军究竟有何种本事。
然而正当动手之际,身后却响了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裴少侠,请稍安勿躁。”
裴星悦缓缓回头,只见陆拾从楼梯上走下来,他抬了抬手,两名士兵便收刀让到了一旁。
陆拾走到裴星悦的面前,目光在青年的脸上一转,接着指了指对方的手中之物,笑道:“裴少侠武艺高强,龙煞军怕是拿您没办法,不过万一打起来,伤了您手里的莲蓬,怕是不好了。”
这一语双关的话让裴星悦顿时怔然,接着杀意从他乌黑清澈的眼眸中迸现。
曾经一人连挑山匪七座大寨,即使面对再穷凶极恶的匪徒也是一脸的漫不经心,此刻那素来讨喜带笑的脸上却收敛了所有的表情,笼罩上了一层阴霾。
他的逆鳞不多,唯有思念了八年的小哥哥。
昭王真是好本事,连这都能查到!
而陆拾作为自在境的高手,面对这位年纪比他小,脸庞甚至还未完全褪去青涩的红衣青年,他忽然产生了一种危险的感觉,即使还未动手,也隐隐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气息,带着压迫。
不知不觉中,他的手已经放在了剑柄上,心下骇然的同时脸上凝重。
但倏然,压力骤散,方才的如临大敌仿若错觉。
陆拾抬头,却见裴星悦收起了杀意,捏紧的拳头都松了松,眉间拧出不情不愿地褶皱,冷哼道:“带路吧。”
他当然可以动手,可小哥哥怎么办?
裴星悦一时之间想不到能够保护心上人的万全之策,万一昭王因此报复,后果是他无法承受的,自然只能妥协了。
不过这该死的昭王,最好别威胁他做过分的事,否则……
方才他虽然低头没看清昭王的样貌,但这位王爷走路脚步虚浮,吐纳的气息不稳,可见身体亏空的厉害,就面前的这个护卫似乎难缠了一点,但对裴星悦来说也不算什么,大不了以下犯上,釜底抽薪。
陆拾不知道他心底所想,只是侧身道:“请。”
说来他也满心疑惑,这莲蓬究竟代表了什么意思,宣宸派他过来也不明说,而裴星悦竟然直接就这么听话了。
不过主子的事情他也不好多问,便一路将人带到了三楼。
如轩楼的三楼有四个雅间,能够观赏到不同的街景,视野开阔,居高临下,里面陈设自然更没的说,非达官贵人不可预定。
不过如今只有一个雅间有人,不仅如此,整个如轩楼也被迫只招待一位贵客。
雅间的门口站着两名黑衣龙煞士兵,见陆拾带人过来,便目不斜视地推开了门。
“王爷,裴少侠到了。”陆拾说完,便微微让开了身。
裴星悦一脚踏了进去,目光直接落在坐在窗前的男子身上,接着瞳孔骤然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