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能怪的,就是自己还不够强大。
他推开门,伴随着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还有一人端着药正要敲门,是宣渺,见到裴星悦,惊讶道:“小公子醒了。”
裴星悦朝她点了点头,然后径自迈过门槛。
宣渺疑惑地看着他,接着喊道:“小公子,经脉尚未恢复就别乱动,药煎好了,先喝药吧!”
然而裴星悦没搭理她,依旧自顾自地往前走。
宣渺一头雾水,皱起眉心说怎么又是一个不听医嘱的伤患!
接着她看见宣宸从里面走出来,那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墨汁,看着就很想杀人的模样。
“宣宸,他这是去哪儿?”
宣宸的语气跟深秋的小寒风似的,凉飕飕,“收尸。”
“收尸?”宣渺莫名其妙,“谁死了?”
“昨夜的刺客。”
宣渺一愣,“可他们不是被关在地牢里吗?我看都活得好好的,醒来骂你骂得中气十足,陆拾还求我下包迷药好耳根清净。”这声音不大,裴星悦虚弱走得慢,离得并不远,所以听得一清二楚。
瞬间,那背影就僵住了,接着慢慢地回过头。
宣宸站在阳光下,垂着眼睛,眸光淡淡,然后冷哼了一声,转身走进了屋内。
宣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就见那走得艰难的人顿时眼睛发亮,接着转身步伐加快,龇牙咧嘴又三步并两步地赶回来,要不是她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人就得被门槛绊个狗啃屎了。
裴星悦慌忙站稳身体,向宣渺匆匆道了谢,然后走进屋内,问:“宣宸,你为怎么骗我?明明你没杀了他们!”
宣宸坐在桌边,端起方才没喝完的茶水,没搭理他。
裴星悦又绕到他的面前,“宣宸……”
宣宸顿时烦躁起来,眉眼一竖,“本王现在也能杀了他们!”
“别别别,不要意气用事嘛,杀了他们多麻烦,昭王殿下务必宽心。”裴星悦连忙安抚着,接着又抬手以江湖礼节道,“多谢王爷高抬贵手,裴某感激不尽。”他的脸上还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知道这个消息后,方才的自怨自艾就全然不见了。
昭王能手下留情,显然良心未泯,还是能讲道理的,这个发现令他欣喜不已,沉重的心也放松下来。
他又想到那送往陕州的赈银,脸上的笑容实在无法抑制,眉眼一弯,笑得如同旭日灿灿。
但这个笑容对宣宸来说过于碍眼,他心中不悦,把茶盏一放,瞥到跟进来的宣渺,说:“傻笑什么,赶紧喝药。”
裴星悦听话地嗯嗯两声,坐得端正。
宣渺笑吟吟地看向裴星悦,端起药碗递过去,柔声道:“小公子,喝完药我再给你把个脉。”
面前是一位优雅尊贵的女子,能直呼昭王名讳,身份应该不低。裴星悦不敢怠慢,双手接过,“不知您是……”
宣渺说:“我是宣宸唯一幸存的姐姐,家中排行第五,会点医术。”
唯一幸存这四个字有些诡异,据裴星悦所知,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凡是流着先帝血脉都被宣宸杀光了,只留了一位同胞当一个傀儡皇帝。
现在又多了一个姐姐,看起来与宣宸的关系非比寻常。
原来还是有亲情在的,裴星悦意识到这点不禁为宣宸感到高兴,“多谢五公主,裴某给您添麻烦了。”说完他仰起头,一口气喝光了药,连沉底的药渣都没剩下。
宣渺见此分外满意,夸赞道:“真乖,可比某人讨喜的多,来。”
裴星悦乖乖伸出手,他坐姿端正,如松如弓,放缓呼吸,是个非常配合大夫的病患。
宣渺忍不住发出感慨:“唉,我是好久没见到正常的病人了,让喝药就喝药,让把脉就把脉,还不用提心吊胆被送上刑场……啧,真是让人感动,是吧,宣宸?”
宣宸在一旁根本不搭理她,也没计较这嘴上的便宜。
宣渺心下一乐,更加肆无忌惮,目光灼灼地看向裴星悦。
“裴公子,你就是阿宸口中说的旧友吧,三日前他如轩楼里约请的人可是你?”她一边把脉,一边询问。
裴星悦点头,“正是。”
“哦——”宣渺拖着长音,回头看了宣宸一眼,露出坏笑,她还记得这小子当初为了赴约,可是精心挑选了衣裳,虽然最后因为发疯划成破布有点可惜,但能让昭王如此重视,面前的红衣青年是头一个。
“你们怎么认识的,这么多年阿宸对谁都拒之千里,唯独对你却格外不同?”
这个……裴星悦看了看宣宸,想到儿时调皮捣蛋的自己挖人家床底,还恬不知耻地粘着人家,顿时老脸一红,支吾着没有回答。
但就这个神态已经足以说明了不同寻常,宣渺好奇心作祟,继续道:“这院子就对着阿宸的寝殿,一开窗子就能看到,我是从未见过有人能住这里,说来你昏迷的时候,有人可是亲自守在床边,过个把时辰就来转一转,就差……”
“把脉如此不专心,你能看出什么?”忽然边上传来一个警告的声音,只见宣宸冷冰冰地看着她,神情颇为危险。
闻言,宣渺挑眉道:“裴公子的脉象可比你清晰多了,无非是内力耗空所造成的身体虚弱,经脉破损需要好好养上一段时间罢了。他身体好,过个几日就能活蹦乱跳了。”
宣宸意味不明地问:“如此简单?”
“当然。”
“不会弄错?”
“本公主师从春霖岭,小神医名号可不是白叫的。”宣渺拿宣宸的身体没辙,但这种练武方面的病症自是不在话下。
宣宸点了点头,接着眸光越来越冷,杀意渐渐浮现,“既如此,还装模作样地把什么脉?”
嗯?
宣渺听着一愣,目光落在自己的手指上,正青青葱葱地按着裴星悦的手腕肌肤,微微用力就能感受到脉象里的勃勃生机,暗地里还摩挲了两下。
而对面的红衣青年依旧老老实实地端坐着,一脸的纯良好骗,全心全意地信任,她实在忍不住手痒占了点便宜。
裴星悦没意识到,但相识多年的宣宸对这位姐姐什么德行一清二楚,看见长相英俊的就挪不动腿,每次一见面就想往非伍身上贴,弄得后者苦不堪言。
这回倒是又换目标了,不过别人宣宸可以当没看到,但是裴星悦,不行。
“这双手还要吗?”宣宸柔声却也残忍地问。
刹那间,宣渺把爪子收了回来,轻咳了一声道:“别误会,我就是想看得仔细一些,好了,就一点筋脉逆转的后遗症,喝不喝药无所谓,不过暂时别动内力,免得走火入魔。”
宣渺人模人样地理了一下头发和衣衫,袖子一放,俨然是一位端庄秀美的公主。
宣宸毫不留情地吐出一个字,“滚。”
她麻溜地起身,笑焉焉道:“那就不打扰你们叙旧,我先告辞。”
裴星悦跟着站起来,抬手恭敬行礼,“多谢公主。”
唉……这么纯良俊俏的男人已经不多见了,不调戏两把,拐回自己的府邸实在太可惜。可惜旁边有一头恶虎眈眈地看着,下不了手,宣渺只得惋惜地走了。
等宣渺的身影一消失,气不过的宣宸直接伸出手一把勾住裴星悦的腰带拉向自己。
而裴星悦一时不查竟没站稳,差点被带着往前扑,幸好眼疾手快一手按住桌面,一手按住宣宸背后的椅子,才不至于整个人倒下去。
只是这么一来,两人瞬间面对面,目光所及近在咫尺。
“怎么了?”裴星悦目光茫然,说话间吐出气流,让他下意识地放轻呼吸,但依旧避免不了气息相互交融。
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味道,说不清是什么,不难闻,像溶洞里水滴形成的冰棱,清冷之中带着一丝苦涩。
太近了,这让他有些许不自在。
他想起身,然而宣宸的手依旧扯着他的腰带,不让他有一丝一毫的动弹,只能以这么尴尬的姿势靠近着。
宣宸目光锐利,皮笑肉不笑地问:“宣渺好看吗?”
啊?
裴星悦懵了懵,不懂什么意思。
宣宸心下嗤笑,倒也没再追问,只是缓缓地放开拉住玄银秘铁腰带的手,却突然张开手掌按在裴星悦的腰腹上,既是支撑,又是威胁道:“你的武功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热天,宣宸的手指却很凉,透过薄薄的衣衫触碰到他的腰腹肌肉,裴星悦的身体下意识地就紧绷起来。
“八年的时间,从脱凡境直达至臻巅峰,裴少侠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莫不是在天都峰上修炼了什么歪门邪功?”宣宸低笑了一句,眉眼妖异,却分外犀利,盯着裴星悦的目光仿佛能看到他的心底,也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第31章 黄鸟
八年前, 那是两人最后一次偷溜出去逛花灯节。
刚到达庙会,就见到有贼手偷了一个妇孺的钱袋,裴星悦二话不说飞身前去抓人。
“宸哥哥, 二月桥边等我。”花灯节热闹, 人山人海,裴星悦说完钻进去就消失了没影。
宣宸盼望着这一夜很久, 好不容易等到管家进京见主子, 松了对他的看管。
他想看一看各式各样的灯火,品一品素日吃不到的小食, 瞧一瞧两旁琳琅满目的小玩意……但即使再热切,也依言留在了二月桥边,他怕裴星悦回来找不到他。
二月桥离着张灯结彩的主街有一段距离, 倒是刚好介于喧嚣和安静之间, 有一种置身尘世之外的错觉。
所有的小摊贩都尽量靠着通往庙会的主街, 渴望分上一点人。流, 只有一个老人坐在桥下, 摆着算命的摊子, 靠着桥上一盏红灯笼照着方圆几步的距离,还朦朦胧胧的, 看不大清。
不知道是真有本事, 不在意冷清, 还是故弄玄虚,另辟蹊径,等着吃这一套的冤大头上门。
宣宸站在桥边许久, 没等到裴星悦回来,也没看到这算命摊子来一个客人。
终于,在收摊之前, 算命先生唤了他一声,“小公子,等也是等,不如来这儿坐坐?”
宣宸不信命,但看着这算命先生年老鬓白,衣着朴素打满补丁,又见这招牌简陋破损,只有一个陈旧的签筒搁在用砖块垫脚的破桌子上,于是心生恻隐依言坐了下来。
老先生笑了笑,把签筒递过去。
宣宸手里拿着碎银子,问:“先生不先问问我求什么?”
就算是装摇撞骗也得演的像一点,这样未免敷衍了。
老先生笑道:“公子前头无路,脚下又是万丈深渊,求什么不应什么,问不问都一样。”
这话实在难听,只差说命里有血光之灾,印堂早已发黑,注定是早死之鬼。
若这里坐着的是八年后的宣宸,这个算命先生必然当场溺毙在河里,但年少的他性格温和宽厚,只是稍有薄怒,反驳道:“既如此,这签摇不摇也一样。”
老先生颔首,“确实如此,那就随便抽一根吧。”
宣宸没动。
“不要钱,送小公子一签。”
宣宸听此不由皱眉,看看面前笑眯眯的老人家,心中疑虑丛生。
他耐着性子拔了一根签,正要递过去,却见老先生竟开始收摊起来。
“你不解吗?”宣宸问。
“解不解都一样,你命中注定要走修罗炼狱之道,无亲无缘血海滔天,是天煞孤星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