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意味深长的话让裴星悦的耳朵有些发烫,他瞪着一双猫儿眼,不太确定地问:“宣宸,你是不是在调戏我?”
呵,这还需要问吗?
宣宸眼神揶揄,带着点威逼利诱的强势意味,“那裴公子说不说?不说就砍了宋成书的脑袋,嗯?”
谁会拿朝廷重臣的性命来调情?这像话吗?
但这副蛮不讲理的昏君模样却恰恰掐住了裴星悦的心尖尖,跟小猫似挠着他,弄得他有些受不了。
裴星悦觉得这人在勾引他,“宣宸,你别这样。”
宣宸眉尾一扬,“怎么,不愿意?”
“没有,我是怕说不好,你又要生气。”裴星悦嘀咕道。
“说来听听。”
行吧,裴星悦想了想,他看着眉眼倦怠却又不失凌厉的昭王,努力找寻着既不显轻佻,又能让人高兴的话。
可想了一堆酸句都觉得不合适,最终吭哧了半天憋出五个字,用很真诚的语气说:“宣宸,你真好。”
就这?宣宸气笑了,口吻危险道:“看来真得砍了宋成书,让你这么敷衍本王。”
裴星悦就看着昭王那双如渊的眼眸顿时锐利起来,在那张苍白而病态的脸上,酝酿起风暴,如此矛盾地融合在一起,产生了惊心动魄的美丽,每次凑近都让他的心砰砰直跳。
但裴星悦并不怵他,反而笑道:“喏,你生气的样子也好看。”
从小这小子就不肯好好读书,方到用时更是倒不出半点墨水,这算什么动听话?
宣宸鄙夷,“怪不得连个红颜知己都没捞到,原来是讨不了佳人欢心。”
裴星悦撇撇嘴,“我才不对别人说这种孟浪的话呢。”
“不对别人说,就能对我说?”宣宸的眼尾吊起来,似有不悦,“本王是这么随便的人?”
“当然不是。”
宣宸冷哼了一声,倒也没再咄咄逼人,只是道:“回头你跟宋成书递句话。”
“什么话?”
“赈银要不回来便罢了,不过谁伸了手,都得给本王查清楚,我要确凿的证据。”
裴星悦一怔,“你要动手了吗?”
宣宸端起茶,淡淡道:“既然答应你了,那便试试吧。宋成书虽然自私自利,但他是大臣中少有的寒门出身,虽攀附了周氏,可终究格格不入,若真想捞一捞这无药可救的大舜,这把刀很好用。”
灯光之下,他如渊的眼眸浮现一层微光,仿佛明镜的湖水深不见底,似一切都尽在掌握,那模样看得裴星悦实在心动不已。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你的。”
宣宸挑眉,似笑非笑道:“哦?杀人放火也在所不惜吗?”
“那是,听媳妇儿的呗。”裴星悦脱口而出道。
此言一出,宣宸顿时怔然。
八年前,那十二岁的少年懵懂却又固执地要求互许终生,宣宸并不奢望时日至对方还会当真,所以只能看似游刃有余地不断地试探,再试探。
没想到,此情此景,青年竟就这么毫无征兆,且坦坦荡荡地说了出来。
突然,却也直戳心窝。
宣宸抿了抿唇,克制着没有失态,但偏偏这句话就这么进了心坎里,化为了一滩温柔。
他瞧这小子脸上带着羞意,但目光却灼灼地看着自己,原本想问一句你是真心的吗?此刻竟也变得多余。
裴星悦素来是个直爽的性子,做不来这种弯弯绕绕的哄骗,他会这么说便是这么认定的。
宣宸心里很高兴,唇角的笑意掩盖不住,弧度正要弯起来,然下一刻,他又僵在了嘴边。
邪物尚在体内,不断地反噬,越发虚弱的身体在提醒他,生命已经所剩无几了。
到现在,他都没找到可以有效克制的方法。
那么,他能给裴星悦带来什么呢?短暂的两情相悦,短暂的温存厮守,然后……天人永隔吗?
他忽然想到断人头,归巢鹰的尸体出现在面前时,云霞仙子就跟着死了。
那如果他死了,裴星悦会怎么样?
想到这里,他的手指在袖子里蜷紧……
裴星悦说完,整张脸就爆红了,今夜并不算多炎热,但全身的热量却直往天灵盖冲,好似要蒸发了一样。
只是他纳闷地看着宣宸,不知道对方死死的盯着自己做什么,快答复他呀!
“宣宸,你答应吗?”他追问了一句,眼睛明亮,仿佛星空的璀璨之光,映照着昭王殿下,充满了期待。
宣宸定是喜欢自己的,裴星悦不傻,昭王对哪个人这么好过,不只有自己吗?
蜷紧的手指松开又握紧,宣宸内心一翻抉择,终究垂下眼睛,没让裴星悦看到自己的表情,“大言不惭,谁是你媳妇儿?”
“你啊。”
宣宸抬头,讥笑道:“何以见得?”
“你可是收了我的……”话落,裴星悦蓦地一怔。
他想起了!那分为两半的传家玉佩,那定情的信物已经被他亲手捏成了碎屑……就当着宣宸的面。
裴星悦不知道那时候的宣宸是什么心情,但他此刻的内心却仿佛突然坠入了冰窖,拔凉拔凉。
完了!
只见宣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残忍地提醒道:“星悦,我留了八年的东西,你就这么轻易地拿走毁掉了,你说,我还能再答应你吗?”
是自己打碎了这个相守一生的约定!裴星悦喉咙干涩,心口顿时堵得慌,他张了张嘴,竟无法辩解,最终只能落下三个字,“对不起。”
宣宸无力地扯了扯嘴角,其实这并不能怪裴星悦,是他自己不够争气呀。
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凝滞了起来。
这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象征性地几下之后,宣渺就推门进来,眼睛往里面一扫,便试探地问:“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宣宸冷冷道:“你来做什么?”
“宣宸,每次都这么不待见我,你也太没良心了!怎么,打搅你们调情了?”
裴星悦:“……”调啥情啊,都快决裂了。
“滚!”
“滚可以,但你先把药喝了,早晚一次,不能省的。”宣渺已经习惯了宣宸的冷脸,没人事一样把药碗从食盒里端出来,然后朝裴星悦怒了努嘴,示意哄一哄人,顺顺利利地进入暴君的肚子里,可别再像早晨一样鸡飞狗跳了。
裴星悦正要接过来,忽然一只手拦住了他。
两人一抬头,就见宣宸中途夺过了药碗,他眉间耸动,明明厌恶得恨不得直接砸了,但最终还是一口气干了!
前后不过两息,干脆利落!
宣渺的眼睛瞬间瞪圆,差点惊掉了下巴。
什么情况?
不用苦口婆心地劝,不用跪地苦苦哀求,就这么喝完了?
只见宣宸把空碗往桌上一扔,抬手抹掉嘴角的残渣,然后下了逐客令,“滚吧。”
第47章 苦活
能自觉地喝药的病人那就是活菩萨, 宣渺高高兴兴地拿起空碗,拎起食盒,麻溜地滚出了房门, 但她一转头, 却见裴星悦也跟着出来了。
她纳闷道:“他这话不是对我说的吗?怎么你也出来了?”
裴星悦叹了口气,惆怅道:“我做错事了。”
“做错事?”什么错事能让那暴君气得把心上人给赶出来, 而不是逮着机会占便宜?
宣渺不禁兴致勃勃地问:“什么事, 跟姐姐说说呗。”
裴星悦有些难以启齿,感觉自己是个渣滓负心汉。
“说嘛说嘛, 这里除了我,你还能跟谁说?”宣渺内心跟三只猫打滚一样,抓耳挠腮。
裴星悦狐疑地看着她, 心说靠不靠谱呀?
“你那是什么眼神, 我是谁, 昭王的姐姐, 救他命的姐, 他还有比我更亲的亲人吗?你俩之间出了问题, 我比谁都着急啊!”宣渺见他犹犹豫豫,直接转身, 以退为进道, “算了, 不想说也没办法,我手头上的事情还多着呢,当我白操心。”
她抬起脚, 刚迈出一步,袖子就被扯了一下,“渺姐姐。”
“嗯?”宣渺内心一乐, 小样,宣宸那喜怒无常的暴君她没辙,但拿捏你一个单纯的江湖侠客还不是手到擒来。
如今这个局面,裴星悦也没什么好办法,若是有人能指点一下倒也比干发愁要好,于是他将自己把定情玉佩捏碎在赵奇斩首前的事情说了一遍,叹声道:“我那时候真的是气急了,没想那么多,失望透顶这才……”
宣渺:“……”虽然其实是一场误会,但她还是想哇哦一声。
“可以啊!”她绕着裴星悦转了三圈,瞧着这小子啧啧称奇,感慨道,“也就少年时的宣宸能被你骗到真心,换到现在,他要是被这么辜负……你坟头草都半人高了。”
这话实在,裴星悦无法反驳,便虚心求教,“渺姐姐,你说我还有希望吗?”
“有啊,太有了!”
裴星悦顿时高兴道:“真的?”
“千真万确!放一百个心吧,弟弟,就这样他都没把你凌迟喂狗,还想办法给你这,给你那,让你穿他的衣服,带你进皇宫,随意进出他的寝殿……啧,星悦啊……这辈子他是逃不出你的手掌心喽!”宣渺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拎着食盒溜达着往前走,“你呀,还是好好哄哄他吧。”
所谓一物降一物,宣渺是真没想到那天煞孤星还是个大情种!
*
要说京城之地哪支军队最强大,龙煞军当之无愧,恶鬼面具一带,抽出带血冷刀,谁见谁发抖。
但事实上它不算正规军,只有五千的军制属于次一级的亲王府兵,所以它的军营就在昭王府里。
整个府邸一分为二,东南一片属于宣宸的日常起居,而西北则安置着龙煞军,那是连鸟都不敢横穿过去的地方。
裴星悦来府邸一段时间,都没想着去探一探。但他今日拎回了周茹的食盒,那说什么也得去瞧瞧宋明哲。
此刻,龙煞军的校尉将裴星悦带到了军营后方的一个大校场,然后指了指远处小树林旁边的一排屋子,生硬道:“在那里。”
裴星悦抬手道了谢,却见那校尉的目光一直盯着他手上的食盒,整个面无表情。
恶鬼面具遮住了对方大半的脸,露在外头的皮肤上却爬着黑色的纹路,气息冰冷幽暗,大晚上的看着就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