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
那是裴星悦刚下山的时候,宣宸挑眉一笑,就说作为他的师尊,怎么可能放任不管,却是早有安排。
“是我多此一举了。”
不悟摇头,“玄凌山隐世许久,非天星尽摇之际不出山,老衲一直以为此乃传言,如今看来却是真的。王爷若愿意担此重任,老衲愿鼎力相助。”
玄凌山这护国宗门的名号其实一直未曾解除,只是时过境迁,玄凌山不愿参与时政,大舜也无需再倚仗其力量巩固黄泉,是以逐渐为人淡忘。
可若是玄凌山的传人再入京城择主,这要是传遍天下,便又是一场动荡。
某一方面来说,宣宸便是正统。
“既如此,国师可愿将人交给我?”宣宸老调重弹。
国师微微一笑,四两拨千斤,“若哪一日王爷匡扶这将倾大厦,老衲拱手送上。”
“呵……那你可得看好了。”话落,宣宸催促道,“国师还要坐多久,等着那边分胜负吗?”
那头的无尘和裴星悦内力的交锋已经到白热化之际,老和尚眉头愁苦万分,似已力有不逮。
而裴星悦也倍感压力,虽然解了护腕,将经脉通畅,然而丹田气海依旧被腰封束缚,内力有所不济,再继续对拼下去,不等国师出手,他就得落败了。
宣宸好不容易给他争取过来的机会,怎么可以这样浪费?
今日无论如何都要跟不悟打上一架!
他思索着是否解除腰封之际,忽然见国师起身,抬脚一步,便仿佛缩地成尺般出现在他和无尘身边,“阿弥陀佛。”
国师手一抬,打入一道卍字印,直接断了裴星悦和无尘相对抗的双掌。
裴星悦和无尘瞬间后撤,收回内力,于经脉之中运行周天,平息翻腾的气血。
不愧是合一境大宗师,只是不知师尊跟这位相比,究竟谁更胜一筹。
这边无尘大师行了一礼之后退下了,不悟回首对裴星悦道:“裴少侠,把你的腰封也解了吧。”
裴星悦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多言,直接开始解腰间锁扣。
对付合一境,他若不全力以赴,根本没得打。
沉重的玄银秘铁砸入地上,被压制的丹田气海瞬间狂暴起来,**寺古树怀抱,遮天蔽日,本无夏末暑气,甚至还有一丝凉意,但如今因为裴星悦这个行走的火炉,又有了一丝酷暑的燥热。
周围观战之人除了宣宸,全部出了一身热汗。
不悟未曾见过裴星悦暴走的内力,如今能更深切地体会。
“火灼具化象,已初具其形,威力惊人,可惜不受控制,易反噬。”国师说完,脚下平地起风,恍惚间似有一朵金莲缓缓地展开,他闭眼阿弥陀佛一声,抬手往上托举,金莲旋转着升空,天光顿时炸亮,接着坠落无数金色光点,无声无息对着裴星悦兜头而下。
金莲笼罩范围不过裴星悦头顶方圆之地,梵音浩渺,金光粼粼闪烁,旁观者见此无不是惊叹此情此景,堪称美妙无穷。
然而只有身处在不悟具化象中的裴星悦才感觉到那恐怖的力量,这每一点金光坠落下来,都蕴含着可怕的威力,他需得调动全部的力量去抵挡!
热烈的火灼顷刻间被压制在自身周围方寸,根本没有机会弥漫开来,而这就是至臻巅峰和合一境的差距。
裴星悦额头青筋直蹦,脖子上弥漫红纹,虽然吃力,但火灼具化内敛,犹如佛门功法金钟罩一般,附着在身上形成一道屏障,顶住了那不断坠落的金光。
他的双手十指动弹,身体低伏,这是发起进攻的信号。
“星悦,接着。”忽然,一旁传来宣宸低沉的声音,同时一把长剑飞了过来。
裴星悦顺势抬手一握,接住。
凤来剑低鸣轻颤,剑柄火热,仿佛跃跃欲试,迫不及待要大战一场。
然而裴星悦却面露为难,他能感觉到这要是放开手脚拼杀起来,这把剑大概率还是要废了。
价值连城的宝贝啊!
“星悦,看这里。”这时,只听到哐当两声,裴星悦侧目过去,只见八名龙煞士兵抬着两个沉重的箱子到达旁边。
箱盖打开,掏出了里面一把又一把的兵器,刀、剑皆有……裴星悦顿时瞪大了眼睛,这些都是昨晚他在武器库里试过的武器,好家伙,宣宸居然全部都带过来了!
只见昭王殿下抬起下巴,神情倨傲,意思显然不言而喻,简直壕无人性。
裴星悦沉默了,周围观战的武僧也沉默了,连国师的表情都滞了滞。
他还在猜测为什么作为玄凌山传人的裴星悦会对昭王死心塌地,如今找到理由了。
裴星悦捏紧了剑,再也没有犹豫地将内力哺入,刹那间,剑身好似被浸润了一层红光,隐约有振翅的凤凰虚影脱胎于剑身。
他手腕一转,剑花缭绕,无形的剑意化为刺目的剑芒,刺破了金莲笼罩的具化象,对着不悟的眉心而去。
不悟微微一笑,脚步往后一退,避开了锋芒,同时如玉手指自身侧而来,对着裴星悦的要穴点去。
裴星悦不慌不忙地横剑阻挡,又以炽火红光反击,剑意凌然,破残影拖着剑芒割裂空间。
一般武者或许会对合一境大宗师产生惧意,然而五年来只见到天都真人的裴星悦,却早已经习惯了这个境界的压迫。
一旦适应了不悟的具化象力,他的招式和速度重新开始变得流畅起来,只是眨眼间,两人来往已经过了百招。
暴虐而炽热的力量若是无从发泄,必然造成失控,然而不悟的喂招,却是恰到好处又源源不断地消耗裴星悦的力量。
裴星悦越战越勇,伴随着佛音梵语,听着古刹沉钟回荡,他仿佛置身于苍穹之下,手中之剑,煌煌如黄鸟破晓,势不可挡,振翅于天!
宣宸终于失去了冷静,目光灼灼地盯着那横剑挺拔的身姿,虽然裴星悦的实力不及不悟,但赤炎燃烧形成的勃勃生命力,却耀眼如当空之日,没有一丝暗淡。
无穷而忘我。
人的力量终究能强大什么地步,在此刻,宣宸好似见到了无极。
他的掌心紧紧地捏着那枚白子,激动之下,膈得生疼,可是他顾不得这些。他扪心自问,若是自己没有被废武功,是否也能达到这天人合一的境界,去触摸人之极限?
遗憾和不甘在此刻放大,然而却在那一袭红衣之下又消弭平息。
若是自己不能成就绝顶高峰,那么托举所爱之人,何尝不是一种成全?
突然,富有韵律的节奏产生了一丝异声,只听到咔嚓的细微响动,却见裴星悦手中的凤来剑表面突然出现了裂痕。
不断被他的炽热内力熔断,又与不悟的佛门金刚指相抗,即使是当世名剑,亦受不了这般剧烈的碰撞。
不过三息,便彻底断裂。
这种体会武功极限的机会实在太难得了,世间也少有像不悟那般自愿喂招提点的大宗师,裴星悦还在恍惚之中,正要脱离那忘我之境时,新一把剑便掷了过来。
“继续,打!”
宣宸掷地有声的话语中,裴星悦烈火燃烧。
第59章 易经
那一日的**寺上空, 有佛怒金莲盛开,也有凤凰火焰搏击长空,异象丛生, 吸引了徘徊在京城的无数强者。
然而在看到了龙煞军围住了寺庙之后, 脚步不约而同地都停了下来。
试问能逼得国师亲自动手,昭王身边的强者真是恐怖如斯, 同时也侧面印证其滔天的权势。
后山校场上, 断剑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只见裴星悦仰面朝后直接栽倒在地,呈大字躺平,他热汗滚滚, 气喘如狗。
晚霞渲染着天空云海呈现一片燎火之象, 美不胜收, 而精疲力竭到彻底耗空内力的他脑海空空, 只是呆呆地望着, 什么都不想。
身旁是一地断裂的刀剑, 裂口处皆有熔融的痕迹,而宣宸带来的两口大箱子已经空了。
这一战, 打得实在持久。
耳边传来脚步声, 裴星悦闭着眼睛喘气:“宣宸, 我没力气了,你让我躺一会儿……”
起伏的胸口显示着酣畅淋漓,对于一个武者来说, 将整个实力都发挥出来,是生平最大的幸事。
宣宸看到裴星悦的嘴角挂着心满意足的笑,跟着莞然, 他回头看着满地的刀剑,不禁促狭道:“一把剑至少千两黄金,你这一架,直接打掉了数万两,裴少侠,你准备怎么还?”
刚还表示随便霍霍,这会儿就来收债了。
裴星悦死猪不怕开水烫,回答:“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昭王殿下看着要吧。”
宣宸气笑了,踢了踢他的脚,“你这是耍无赖呢?”
裴星悦嘿嘿傻笑一声,接着没了声响,脑袋一歪,幕天席地地睡过去了。
宣宸吩咐着身后,“把地上的兵器残骸都收起来。”
“是。”
接着他看向国师,一直淡然处之,尽在掌握之中的高僧此刻颇为狼狈,身上的袈裟和黄衣被划开一道道口子,破破烂烂的,犹如布条挂身上,整得灰头土脸。
裴星悦虽然对他暂时造成不了威胁,但是实力也超过了国师想象。
假以时日……宣宸微微一笑,难得好心地说:“今日**寺一切损失,本王百倍赔偿,至于国师这一身行头,重新赶制需得时间。若是不介意,不如拿万奘法师的袈裟先凑合着?”
万奘法师可是传奇大法师,曾以一人之力丈量西蛮列国的大宗师,他的袈裟可是佛门圣物,每一道金线都代表着一个受感化的传佛之地。
这份大礼可谓是相当贵重,就算是无欲无求的和尚,也不由心生火热。
名望到达不悟这个地步,除了更高一层的仙游境,能打动他的也只有先人圣佛的遗物。
“阿弥陀佛,王爷太客气了。”不悟说完,回头吩咐道,“将裴施主送入客房,好生照顾。”
“是,方丈。”
裴星悦的内力耗空,身体必然会产生些后遗症,留在**寺自然比回昭王府要好,况且,还有易筋经要学。
宣宸想到这一点,即使再舍不得,也没有反对。
“既然如此,那就拜托国师了,来人。”
陆拾闻言指挥着龙煞军又抬了几口箱子上来,然后当场展开,这回可不是什么刀剑兵器,一眼过去是各种名贵的草药,百年人参就有好几支,同时还有华丽柔软的绸缎,看着鲜亮程度,可不像是给男人用的。
面对着国师疑惑的神情,宣宸坦然道:“国师既然不信任本王,不肯将人交于我,那便罢了,不过作为未来的叔叔,本王不能空手而来。皇侄降生,乃大舜喜事,嫂嫂肩负重任,马虎不得,这些都是长公主千挑万选利于孕妇养胎之用,请皇后娘娘宽心,顺利诞下麟儿。另外本王还准备了一名妇科圣手,两名稳婆,就在**寺外常住候着,国师但凡有所差遣,随意召唤便是。”
昭王一翻准备简直滴水不漏,周全极了,仿佛欢天喜地等待着国储降生。
“王爷这是……”国师看着他满脸的好心,一时之间都弄不懂这位到底是什么心思。
宣宸负手而立,冷笑道:“你们都觉得本王不安好心,可是我却比谁都盼望着孩子平安落地,至少……”宣宸话说一半,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然后利落地转身离开了。
一旁的主事和尚询问道:“方丈,这些东西怎么办?”
昭王已经退了一步,送来如此名贵的东西又岂能随便处置,国师叹息,“罢了,给皇后娘娘送去吧。”
龙煞军来去匆匆,浩浩荡荡簇拥着昭王回府。
**寺内发生的一切并非秘密,消息也很快传进了皇宫,脸色苍白的皇帝听着禀报一把掀翻了呈到面前的药碗,尚烫口的药汁顿时洒了宫女一身,也溅到了锦被和他自己的手上。
迎着皇帝瞬间阴霾的脸色,宫女顾不得疼痛,立刻跪下来抖着身子磕头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