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想起在户部里找到的公文,一开始由萧韫规划出武广镇这块地。
他问:“当时,你为何选武广镇?”
经书抄满厚厚一叠,理得整整齐齐,萧韫闻言,缓缓搁下毛笔,抬起头,“不是我选的。”
之前,林见山询问建造行宫一事,萧韫总是避而不谈,今天他难得回应。
林见山眼神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丞相属意,当时他执意要接手这件事,陛下听闻后,斟酌考量,想着丞相平日里本就肩负着诸多繁重的事务,若是再添这一桩,恐怕精力难支。经过一番权衡,陛下直言相劝,最终决定将此事交由我与户部的几位大人共同监管。丞相塞王敖年进来,被我严词拒绝。”
“为何?”
“王爷,你不知道么?王家父子都看中我这张皮囊,我拒绝与王家共事,因此得罪他们。王敖年此人,行事风格我有所耳闻,若是让他参与其中,难免会生出许多不必要的事端,搅乱整个局面。”
“啪€€€€”的一声,林见山无奈合上公文,浅浅叹了一口气。
王敖年好男色?
这老骨头一大把年纪,房间里美妾成群,从未听说过,有男人进出。
倒是他那个二儿子王营,成日调戏男人,自从前阵子林见山把他打伤了之后,许久没有听到他的消息。
烛火摇曳,映得林见山的面庞忽明忽暗。他心中暗自思忖:丞相当真是为了钱财才如此执意要插手此事?
这实在让他心生疑窦。毕竟,在这官场之中,能捞取油水的肥差多如牛毛,随便伸手便能触及。以丞相的权势和人脉,想要谋取其中一二,并非难事。可丞相却偏偏紧盯着这块地,这其中难道另有隐情?
难不成这块地与丞相有不可告人的渊源?
萧韫拿起书籍,站起身,往林见山身旁的椅子倚去,扉页从肩膀往下蹭过林见山的胳膊,“王爷不信我?”
“你把狐媚招式收敛一点,他们犯不着上钩。”
“狐媚招式?王爷不止一次用这词贬低我,何来狐媚?我挥手让他们来了吗?”说着,手中的书甩在林见山的怀中,走到床边,兀自生闷气。
林见山放下砸向自己的书籍,朝那单薄的身影望了一眼,尴尬之余,用手摸了摸手腕处的念珠,“这也说不得,那也说不得。”
“我勾着你了吗?”
到嘴边的话在林见山的喉咙里顿了顿,勾没勾着他不知道,他还想睡个好觉。
“给你看个好戏如何?”
萧韫侧耳倾听,微微转过身,“什么好戏?刚刚假病的戏码?”
“且等着。”他故弄玄虚,走到床边,一只手挑起萧韫的脸颊,“可能很血腥,你一个读书人能接受吗?”
萧韫心中一噤,尤其是看到林见山的眼睛里赤裸裸的寒芒,后脑勺不自觉发麻。
不会又要滴蜡油?还是千刀万剐?
等了半个时辰,依旧不见林见山有所动作。
门外传来一阵错乱的脚步声,秦是衣袂在夜里飞扬,“砰砰”敲了两下门,火把在月光下摇曳,倒影在窗花上。
“王爷,鱼儿落网了。”
萧韫一愣,望向门外,又瞄了一眼林见山,猝不及防间,被林见山拽着往门外走去。
萧韫随着林见山的拉扯,脚步踉跄地往门外走去。他一边被动地跟着林见山的步伐,一边嘴里嘟囔着:“怎么回事?你这是……”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被带出房门,消失在屋内的烛光里,只留下空荡荡的房间。
院子里,王府巡逻御安兵排列整齐。
秦是衣衫略显凌乱,脸上一贯挂着温和的笑容,只是当他看到王爷牵着萧韫的手,眼神里多出几分诧异。
萧韫的脚步顿了顿,很是疑惑。
林见山攥紧他手腕,几乎是钳住,一双深邃的眼眸直直望着前方,脚步不禁加快,“走快点。”
院子里传来兵器相接的响声,越是靠近,那股血腥味扑面而来。月光下,刀光剑影晃过天空,走下台阶,在血迹上滚一遭,最后惨叫声逐渐熄弱。
满地残肢断臂,七零八碎,被炸开了似的,没有一处是完好的尸体。
这是林见山与他的属下在战场上留下来的一贯作风,歹毒狠辣,从不给敌人留下一具好看的尸首。
随着林见山的脚步,靠近院子中央,萧韫终于看清楚这场大戏是什么。
林见山一把拽过萧韫,按下他的脑袋,“血太多,委屈夫人仔细看看,这可是当日潜入王府的刺客?”
“此人名为洛盖。”一啸的剑抵在男人的脖子上,男人身上渗满鲜血,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望向萧韫,呼吸声沉沉。
正是那日来找萧韫的刺客洛盖。
洛盖龇牙裂目,一股怒火憋着,没敢与萧韫对视,迅速转移视线。
萧韫的心跳到嗓子眼里去,匆匆瞥了洛盖一眼,同样挪开视线。
“这人正是江湖组织九霄宫的领头,毒蝎洛盖,你不是说丞相派他来杀本王吗?想要找他,比登天还难,但钓人不是你萧韫最擅长的吗?本王同你学了一招,钓一钓他,果不其然,他真的来了。”
那日从贺县回来之后,林见山隐隐觉得不对,派出暗卫,找到祥云图腾,搅乱九霄宫,但洛盖每次都逃之夭夭。然而,洛盖让人给他下毒,有些操之过急。
林见山将计就计,假装中毒。
能成功救下那批都料匠,足以说明,路上的刺客应该不是丞相派来的。
既然不是丞相,洛盖为何三番两次行刺他?
问题是刺客是丞相派来的人,为何不杀萧韫?为何又要再派来一个蔡妈下毒?
他也想过是其他理由,比如是敌国派来,亦或者旧日仇敌。可这刺客为何能放过萧韫?
这个问题在他脑海里盘旋了好多日子。
或许,这人是萧韫认识的?
林见山一把拽住萧韫,尖刀对准萧韫的脸,“今天见血太多,还杀的不够。本王累了,你愿意帮本王杀他吗?”
洛盖那双毅然的眼神忽然变得慌张起来,却极力掩盖。
萧韫接过林见山手里的刀,“我是读书人,见不得血光。”
“是不敢还是舍不得?该不会是你的姘头?”
“王爷说笑,我怕做噩梦,”萧韫掂了掂手里的刀,缓缓走到洛盖面前,雪亮的刀刃上月光缓缓行走,血好似在刀刃上燃烧。
两人对视一眼,萧韫没有任何留情,挥刀直落。
他当然认识洛盖,但他同样不想洛盖活下来,更不想洛盖开口说任何话。
“你不想知道当年是谁害你与老王妃?”洛盖开口道,嘴角挂着一丝嗤蔑的笑,血从嘴角缓缓落下。
林见山闻言,推开萧韫,一个箭步冲上去,掐住他的脖子,眼里满是嗜血的暴怒:“说!”
萧韫的太阳穴隐隐跳动,手中刀紧握,想上去了断洛盖,却无法表露杀意。
他原本想怂恿林见山主动出击,灭九霄宫满门。谁想到,林见山会主动当诱饵,洛盖还傻傻上当。
为何每次成功触手可及之时,总有意外发生?
◇ 第28章 上来
昏暗的密室,一缕浅薄的月光洒进来。四周空旷,脚步声飘荡,荡得两边烛台上的火苗闪闪跃动。水腥味与浓厚的霉味呛鼻,火苗上松烟弥漫出一丝丝黑烟。
林见山端坐在正位上,擦拭手中的短刀,眸光凛冽,问洛盖,“说吧,你与萧韫是什么关系?”
“没关系。”洛盖冷冷回应,垂着脑袋,语气极为不屑。他不想让萧韫处于危险之中。
“萧韫很聪明,床上花招学得颇好,本王满意,你要尝尝吗?”林见山比划手中的短刀,漫不经心地说道,短刀发出€€€€的声响。
“本王向来喜欢刺激的,寻常招式满足不了本王。”
他继续娓娓道来:“本王喜欢掐着他的脖子,在他雪白的肌肤上,一点一点地滴满滚烫的蜡油,落下马鞭,更喜欢把他按在水里,等到他无法呼吸,几近窒息,再施舍他一口气。你不知道这么有趣,你要玩玩吗?”
话音刚落,手中短刀飞掷而去,刀锋声震耳欲聋,落在洛盖耳边的木板上。
洛盖呼吸一滞,握紧拳头,半晌不说话。
“等你死了以后,本王再好好玩玩萧韫,让他生不如死。”
“够了!”洛盖深深地吸上一口气,哑着声音嘶吼。
他从小爱慕萧韫,见不得萧韫受一点儿苦。
林见山冷笑,“他长得那么好看,本王一句话,他会烂掉的。”
“林见山,你个王八蛋,狗娘养的,他没对不起你。”
林见山取了块板,狠狠拍在他脸上,“可他因为你,才得罪本王。救他,就好好说话。什么关系?”
“我与他从小相识,特地赶回京都,想把他从教坊司救出来。我抵达京都时,听说他被你养在后院折磨。你不该这么作践他,他不过是一介文人,手无缚鸡之力。萧家倒台,人言微轻,欺负他又算得了什么英雄好汉?”
林见山眉眼微微一挑。
“你想折磨就折磨我,放了他,蜡油马鞭窒息,包括蛇窟,用在我身上。”
林见山忍不住鼓了鼓掌,“放走你们,两个不过是本王一句话的事儿,就看你有没有诚心想要带他离开。”
“我怕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会接受不了。”
“说。”
“还能是谁?当年先帝祭拜天地,当今皇帝,联合丞相,请了天霄门与御狼族,设计你们母子俩,老宸王为救你们,一路追查你们的踪迹。后来在一处深山老林里,他被御狼族的狼咬死。”
林见山握紧手中念珠,气息渐乱,咬牙道:“证据。”
“不然我师傅为何逃命到天涯?天霄门从此改名为九霄宫。我师傅留了一封与丞相往来的书信。”
“在哪里?”林见山钳住他的脖子,几乎快捏碎他,“你没资格同本王讨价还价。”
洛盖憋得脸涨红:“休了萧韫,让我与他成婚,放我们走,我自然会带你去找。怎么?怕我们还能逃出你的手掌心?”
林见山松开他的脖子,一时之间,竟无法果断下定决心。
他神色阴沉,犹豫片刻,密室里顿时陷入一阵冷滞。一缕月光洒落,洒在他面前,而他却躲在月光最暗淡的角落。
一啸端来一个盒子,恭敬道:“王爷,秦哥让我端来的。”
盒子里面躺着一颗红彤彤的药丸,一啸:“服下后,七天之内没吃到解药,全身溃烂,化为血水,大罗神仙都救不活。”
这是从江最擅长的毒药,化骨血。
“你没资格跟本王讨价还加!”林见山的话一说完,一啸立即将那颗药丸塞进洛盖的嘴里。
“严刑拷打,两天,若是问不到,本王让萧韫陪你受苦。”
林见山嘴上这么说,像是恨极了萧韫,然而出了密室,脚步往萧韫的别院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