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是满头大汗,瞥了一眼门口,示意一啸去抓从江过来。
多年来的默契,一啸立马领悟,顶着“猪头脸”,跑去找从江,发现有人在墙角翻墙。
一啸破口大骂:“从江,你个怂蛋。”
从江才不管一啸的话,一下子翻过墙头,眨眼间,一啸来到墙外,拽住他的手臂。
“你要逃到什么时候?如今他没去偏远的峪州,陛下也同意帮你,你一个大男人,还矫情做什么?”
从江沉默不语,静静地看着一啸。
一啸瞬间蔫了,讪笑道:“好了好了,我错了,我不说你。我就是想让你每天开心,不要寻死。陛下、我、秦哥,我们都舍不得你。你说,要是苏仁意知道你活着呢?”
从江当即阻拦道:“不能说!”
太丑了,他不愿意接受如今的自己。
或许是上辈子造孽太多,这辈子才会不断受苦。
他从小便是父母手里的毒药罐,小小的身躯受尽毒药的折磨,迟早要死。
现在长了一张吓人的脸,他自己半夜都被自己吓醒,更何况是旁人。
对他而言,活着反而是一种痛苦。
可他不能死,他心里有陛下,愿意为陛下献出自己卑微的性命,又害怕陛下在他死后,会折磨苏仁意。
陛下的行事狠毒绝情,绝对不是说笑的,他不能拿苏仁意的命当赌注。
算了吧。
另一边,秦是房间里,苏仁意正在帮他倒水。
“听说你被陛下责罚,我特地来瞧瞧,这还是头一回见你被陛下责罚。”
“往常都是一啸帮我顶着罪。孩子大了,不乐意了,心寒。”秦是接过他手里的水,“你瘦了好多。”
苏仁意垂下那双灰暗的眸子,用几绺发丝挡住自己的神色,轻声说道:“我终于找到从江的墓地。”
苏家这位长公子,苏家没了从前的辉煌,曾经意气风发的少爷,如今瞧着有几分寥落与沧桑,看得秦是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几个小孩,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就像自己的亲弟弟那般疼爱,但一个个都不省心。
从江前几日还在苦苦恳求他,万万不能告诉苏仁意自己还活着的事。
秦是憋在心里,不敢说出半句。
他暗示道:“说不定,他还某个地方快乐地活着。你别伤心,更何况,你没有对不起他。”
苏仁意听到这话,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秦是吓得拽住他的手,“仁意,你不要。”
“你说那晚在酒楼,我要是早点认出来是他,他会不会还活着?秦哥,要怪我的,”苏仁意眼眶发红,声音颤抖。
这阵子,苏仁意夜里总是睡不好,眼睛里时常出现一道黑色幻影。他喝了好多酒,还是睡不着,头疼欲裂。
弟弟失踪,父亲病倒,从江死去,他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爱的人从自己手里消失。
他简直是个废物。
“当年,我要是不跑,会不会……一切都不同。我那时候还小,什么都不懂。等懂的时候,他却一直不理我。你说,怎么有这么过分的人?我做错什么了?我还小啊……我哪里懂……”
秦是取了张帕子,擦擦他的眼泪,欲言又止的,嘴巴忍不住又要当大漏勺,“其实吧,从江……没找到尸体,说不定……他要是活着,肯定偷偷跑去看你的。”
“真的?”苏仁意垂下脑袋,擦擦眼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苦笑说,“对不起,秦哥,我失态了。”
“你要记住,不是你的错。缘分到了,自然就能再续前缘。”
“秦哥,那你能帮我打探弟弟的下落吗?”
“你还真是不客气啊。”秦是戳戳他的肩膀,“等着,哥宠你一回,帮你打探。陛下十分讨厌林慕遥,你弟弟与林慕遥是陛下亲手督办的,连一啸都不知道他们在那里。没消息才是好消息。你答应我,你不许再扇自己,更不许伤害自己。”
苏仁意连连点头:“谢谢你,秦哥。”
天降灾异,近来淫雨不绝,老天爷像是铁了心跟林见山作对。
每日面对那群怨声载道的群臣,林见山心中恼火不已,忍不住破口大骂,指责他们思想迂腐陈旧,不将造福百姓的大事放在心上,反倒是一门心思,净想着插手管他的闲事。
宫外大门口,挤满城中百姓。他们不畏风雨,只为能感动林见山,求他赐萧韫一死。
真是可笑。
萧韫不清楚外面发生什么事,就连扶柳都被禁止出门。
寝宫内,烛火摇曳间,弥漫着一股阴森而又压抑的气息,光线幽暗得让人心里发毛。从白昼到夜幕低垂,数十盏烛灯长明不熄。明明散发着光芒,却依旧驱不散这一室的阴森寒意。
这感觉像是坐牢。
寿带鸟蔫蔫的,许是见不到阳光,每日软趴趴地耷拉在萧韫的枕边,时常啄啄萧韫的头发。
萧韫分不清白天黑夜,只是雨打在铁壁上的脆响,像是一道道雷声,震着他的耳膜,让他回到暗无天日的奴场。
夜里,林见山到来,萧韫不想理他,心口闷得慌,自顾自地摸着寿带鸟长长的尾巴,懒得回应林见山。
“怎么了?”林见山一把抢过寿带鸟,好生哄他,“你手指伤着,不能弹琴,珠宝库里有一把玉萧,绝无仅有,你要不要玩玩?”
“随便吧。”
“怎么说话懒恹恹的?生病了吗?”
“你能把这窗户,这铁壁拆了吗?我瞧着闷。陛下,我保证下次,绝对不乱来,凡事经过你的同意。”
“晚了。”
“你总得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想去走走。”
“免谈。”
“林见山,我说认真的。”萧韫抢回寿带鸟,藏在胸襟里,“再这样下去,我会疯的,你根本不爱我。”
林见山从他怀里掏走寿带鸟,喝道:“过阵子再说。”
“过阵子是什么时候?你总是不考虑我的感受。”萧韫声音大了几分,觉得自己快呼吸不过来,就像是在林见山手里的小鸟,挣扎着,却飞不出去。
林见山冷下脸,一把拽住萧韫的脖子,“反了天了,外面人人喊着要你的命,说你是妖孽,恨不得让你五马分尸,你出去做什么?想让我守寡是吧?”
萧韫愣了一下,“还……没平息吗?”
林见山狠捏他的后脖子,“你乖点,好不好?别闹,我疼你的。”
萧韫自觉理亏,轻笑一声,立即站在林见山的身后,带着几分讨好地捏捏林见山的肩膀,“陛下辛苦,我错了,胸口闷不要紧,不碍事。”
“我已派人前去邻国边境,带你族人回淮国。”
“真的?”萧韫激动不已,抱着林见山狂亲几口,“陛下对我真好,我最爱陛下了。”
林见山冷哼一声,嘴角微微勾起,“近来大雨,洪涝淹没农田屋舍,我心焦神烦,哄哄我好不好?”
“你不愿意我回朝堂,或许,我能为你分担。”
“嗯?”林见山脸色顿严,似有不悦,“你已是后宫之人,去朝堂做什么?”
“并肩作战,为你效劳。洪涝一事,虽说是天灾,但事在人为。开仓济民,疏浚河方,减负节用,通漕运粮,样样需要人去做。朝中大臣应该会提出我所说的这些应对之策。我觉得陛下也该安民弥盗,在灾难面前,凡是聚众哄抢者,作奸犯科者,都该斩首,以儆效尤。”
“此外,疫病防治,修省天道,天坛祈晴,颁罪己诏于天下,应天之道,安抚民心。”
林见山忽然想起秦是说要开设祭坛一事,或许,这是个好由头。
“此乃国之大事,你不用操心,我自有分寸。林慕遥做得了的事,我比他更好。”
“你还提他做什么?”萧韫哪里还敢提“林慕遥”这个名字,怕某人发疯,只好装得不在乎。
“陛下,等我族人回国,我们一起去武广山好不好?我想……去看看我阿父阿母。”
“只要你乖乖的,都听你的。”
“陛下对我最好了,我会牢牢记在心里。”
“这还差不多。”
隔天,一啸鼻青脸肿地背着秦是上朝,引得大臣对秦是纷纷嘘寒问暖,秦是尴尬不已。
“成何体统!”那大臣暗自呸了一声,骂秦是佞臣,藐视朝纲。
一啸倒是光明正大,毫无芥蒂,“那怎么了?不然秦大人怎么上朝?爬进来,才是大不敬吧,对吧,秦大人。”
秦是瞪他,“快出去,文臣吵架,没你什么事。”
秦是知道,陛下需要他在朝堂上讲话,这才顾不得伤口上朝奏报。
果不其然,说完其他政务之后,还是老生常谈。
有位大臣道:“陛下,如今百姓冒雨聚集,恳求处理兰石,还望陛下体恤子民,早日除去萧韫。”
另一个大臣道:“陛下若是舍不得,何不将萧韫送出宫门,到普光寺修行,除去身上邪气。届时,陛下迎娶正宫娘娘,以正后宫。”
秦是讽刺道:“张大人为陛下当媒人呢?迎娶正宫,哪样不需要大操大办?钱从张大人的俸禄里扣?”
张大人:“秦大人怎么胡搅蛮缠?”
“如今暴雨成灾,农田被淹,应当竭力救民,而不是总盯着后宫之人不放。陛下,自古以来,天降休€€,历朝历代都应当天意。臣以为陛下应亲祀天坛,素服祈晴七日,以示敬畏。颁布罪己诏,抚恤流亡百姓。天灾难以预料,行善积德方能求得上苍息怒。”
另一个大臣反驳:“分明是兰石妖孽带来的祸难,将这兰石之子就地正法,血肉祭奠天地。”
其他大臣纷纷赞同:“对,在天坛上,杀了萧韫,祭拜天地,以表敬畏。”
秦是:“陛下英明,从前萧韫在朝为官,为何不曾出现天灾?”
大臣:“说明他不该待在后宫,陛下,臣以为绑了萧韫,血肉之躯,为国献祭,就当是萧韫为他们兰石族赎罪。”
“正是!”
“这法子好。”
双方党派吵得不可开交。
最后,还是林见山平息战火,“既然众大臣提议祭天,朕允了。朕亲自了结萧韫!无论什么缘由,多日大雨,都是朕的过错,礼部负责天坛祭祀。”
钦天监监正大人:“陛下,明日是个好日子,宜祭拜。”
大臣:“择日不如撞日,尽早解决此妖孽。”
林见山:“允了,日子定在明日,一切从简。”
朝野上下面面相觑,各自怀有心思。他们都想塞女人到林见山身边,以此巩固党派势力。
众人无不欢喜,齐齐朝拜:“陛下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