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看秦是受伤,这才让他在祭祀台底下等着,哪知竟然是身边人背叛他。
“为何?你从前从未伤害萧韫。”
“彼时,我尚未得知萧韫是兰石人。陛下有所不知,被兰石人害死的,从小父亲告诉我,这不共戴天之仇,生生世世不得忘却。”
“六十年前他们违抗高祖的命令,杀死我族人。我不允许他们回淮国,可无人能挡住陛下。陛下把他藏在后宫,保护得太好了,我没机会杀他。那日我提议让他跳下城楼,本想趁机杀了萧韫,没想到他跑到暗垛里。我急忙赶过去,本想先下手为强,未料到陛下捷足先登。”
“我恨不能早点发现萧韫的身份。”
“混账东西!那些百姓,还有众位大臣,有多少是你煽动的?你可真厉害。”
“诸位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罢了。”
一啸跪下地上,连连求饶:“陛下,看在秦大人多年伺候陛下的份上,求陛下饶他一命,一啸愿替他受过。”
林见山怒火腾腾,一脚踢在一啸的脸上,“你也混账,吃里扒外的东西,你认清楚,谁才是你的主子。”
秦是挡在一啸面前,死死咬住腮帮子,眼眶发红,低声道:“陛下,是秦是的错,秦是但求一死,平息陛下怒火。”
林见山查过皇家密卷,那是只有历代皇帝才能看的密卷。
“当年的事,你可清楚?高祖当年的所作所为,有失人道。开国之初,战事连年不断,百姓深受其苦,朝廷耗费财力物力。那时,高祖听闻武广山蕴藏着金矿,便起了贪念。他不顾道义,强行霸占兰石族的财宝,还将他们无情驱赶,致使兰石族众人背井离乡,流离失所。而后,为了掩盖恶行,高祖竟谎骗天下人,称兰石族妖孽,诅咒淮国,通敌叛国。那毕竟是朕的祖上,朕本不愿将真相放在台面上,把话说得太难听。”
“你族人效忠高祖,是为高祖做事,做的是杀人放火的强盗作派!”
“在座的各位,没有人一个无罪!你们还想要萧韫死?老天爷都不让他死!”
秦是如遭雷劈,跌坐在地上,任由伤口刺疼他。
他是强盗?
◇ 第74章 我会杀了你
伤口传来一阵一阵的剧痛,林见山依旧强忍着不适,处理完这伙老贼,把一些近期政务吩咐给其余大臣。
伤痛的折磨加上过度的劳累,让他的头脑渐渐发起热,意识也变得模糊不清,整个人晕晕乎乎的。
即便如此,他摇摇晃晃,还是强撑着身子,走进萧韫的寝宫。
听闻秦是被关押进天牢,萧韫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之前城楼上,秦是让他跳下去的理由,似乎也有了清晰的答案。
汤药已然温热,却被搁置在一旁。热气缓缓升腾而起,凑近轻嗅一下,那股浓郁而又刺鼻的苦涩气味直钻鼻腔,令人不禁眉头微皱,不禁预想到入口时那难以忍受的滋味。
林见山面不改色,俊朗的面容上没有露出半分对汤药苦涩的抗拒,他端起那碗汤药,锐利的目光与萧韫对视。
在萧韫的注视下,他仰头一饮而尽,喉结上下滚动间,迅速咽下汤药,动作干脆利落。
“都伤成这样,还日理万机,你不要命了吗?”
萧韫掏出手帕,擦擦他的嘴角,满脸心疼。通红的眼眶里,噙着一丝泪花,萧韫心疼他的样子过于哀怨。
林见山心中一紧,带着粗粝质感的指尖,动作轻柔而小心翼翼,缓缓地揩拭去萧韫即将滑落的眼泪,“你会心疼我呀?你是心疼我,还是心疼皇帝?”
他们贴得极近,温热的气息相互交融,轻轻扑在对方的脸上。
萧韫搂过他的肩膀,将他搀扶到床边,搓搓林见山温热的手,“林见山,我希望你平安,不要生病,你不要救我。”
“为何不要救你?”
“你能帮我族人恢复身份,帮我们回到故乡,这份恩情我定当铭记于心,感激不尽。只是我出身卑微,不值得你为了我,与满朝的文武百官针锋相对。如今这般局面,皆是因我而起,是我拖累了你。”
朝廷大事,才是头等事。
他无比希望族人回来,但若因此卷起腥风血雨,他担不起这罪名,更不想族人受尽天下人诅骂。
萧韫鼻头酸涩,把脸贴在林见山的掌心,低声说:“阿父阿母离开后,你是唯一个为我奋不顾身的人。”
那年,被困在奴场之中,他常常挨饿受冻,身上布满被鞭打的伤痕。每一道鞭痕,说尽他无尽的痛苦与屈辱。
后来他逃离奴场,在淮国大地上四处流浪。风餐露宿的日子里,为了一个馒头,他被人追着打骂,甚至曾与野狗争抢吃食。
每当夜幕降临,四下寂静无声,他总会蜷缩在角落里,心中满是对阿父阿母的思念。
可即便心中悲痛万分,他也不敢放声痛哭,只因害怕那哭声会引来凶狠的野兽,让自己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
他当时很想一死了之。
回家的路在哪里,他不知道。好远,好远,是他走完一辈子都到不了的地方。
遇到林慕遥,已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好运。
为了父母的遗愿,为了族人的世世代代,他不得不往前走。
只有登上权力的巅峰,他才能挽回一切。
林慕遥教他做文章,学算计。这一路走来,他无助绝望,孤单落寞。周遭险恶,他不得不披上虚伪假意的外衣,把自己的真心层层包裹。
林见山爱他爱得浓烈,却乱七八糟又毫无章法,完全脱离常人相爱时该有的样子,肆意又疯狂。
可正是这份不按常理出牌的爱,一点一点地侵蚀着他的内心,让他开始相信,这份炙热的爱意是真实且深沉。
或许早在不知不觉间,他的心中已种下难以拔除的根。
“你回答我,你是心疼我,还是帮你族人回来的我?”
“你啊,纵然你没有帮我,也是你。”
萧韫跪在他床边,轻轻亲吻林见山的手,吻过他粗粝的茧子,吻过他沾上汤药的指腹,将林见山的手掌覆盖在心口处,低声默念一道悦耳的短偈,为林见山祈福。
那是一段透着神秘气息的唱偈,在静谧中悠悠响起,恰似两片温润的玉珏轻触,巧妙地夹于喉音之间,发出阵阵清越的声响。轻灵缥缈带着丝丝缕缕的幽怨。
“你在做什么?”
在昏暗而静谧的寝宫里,萧韫屈膝跪在床边。烛火轻轻摇曳,橘色的光影不断跳跃,柔和地倒映在萧韫那张俊逸无暇的脸庞上。
此刻的他,眼神虔诚而专注,身姿微微前倾,如佛前诚心祈祷的信徒,谦卑温顺,将自己的一切都交付神明,求得林见山平安。
这是林见山头一回真切地感受到萧韫心口处那颗雀跃跳动的心。
夜色如墨,寂静无声,萧韫“怦怦”的心跳声,格外清晰。
喉咙里荡出轻柔的祈福音,顺着鼻音一路传至心口,又荡到林见山的心口。
此刻,就连萧韫呼吸间凝聚着的雅香,林见山都能无比清晰地捕捉到。
两颗心也在这一瞬间亲近无比。
“天地神灵,熔吾骨散吾魂,愿心上人,无病无灾。”萧韫用族语再次传颂一遍,睁开那双星眸,“我会在你入睡时,再次求得神灵保佑。”
林见山蹙眉:“是不是又偷偷给我下药?让我功力丧失。”
“不是的!”萧韫当即否认,心虚不已,“情雾只是积攒在你的肺部,那夜,当你功力丧失时,毒已经消失。倘若你不信我,大可以对我施毒,我绝无半点反抗之意。待那时,只需你催动我体内的毒,无论你要如何处置我,我都甘之如饴,绝无二话。”
林见山一听到这个来劲,当初他在密室里,被萧韫折磨得要生要死,被€€到怀疑人生,险些烂在萧韫身下。
此仇不报非君子,更待何时?
“来。”
萧韫望着他,眼里没有震惊,反而多了一丝笑意。
“中了情雾,我可以考虑放你一天出去。”
萧韫站起身,翻箱倒柜,找到一本书,里面藏着一根金丝线,在指尖揉搓,成了小小一颗不规则的药丸。
“你怕吗?吃下去。”
林见山毫不犹豫,一把夺过那颗金色药丸,直接咽下去。
仅是片刻之间,那股酸甜的柚子香弥漫鼻息,萧韫端了杯水,送到林见山嘴边。
“含着,渡到我嘴里。”
林见山一愣,捏住萧韫的手腕,“那夜在教坊司里,你就开始给我下毒吗?含着酒,故意亲我?我若是不给你机会呢?”
“往后还有大把能动手的机会。”萧韫眉眼含笑,话里带着几分揶揄,“王爷好色,就好我这一口,这次不行,下次,还有下下下次,总能成功。”
林见山沉下眸子:“……”
萧韫摸摸林见山的脸,赶忙哄道:“陛下爱我,对我最好,请陛下狠狠责罚我。”
“谁让你这么哄我的?”林见山盯着他手中的水,迅速夺过,含在嘴里,吻了上去,一点一点渡过去。
萧韫担心他伤口疼,扶着他的后背,亲吻他,啜饮入口,两片唇瓣被水浸润,多了几分桃色。
他本就长得美,像是落入凡尘的仙人,不食人间烟火,唇色上的艳丽,衬得勾人心魄。
“陛下,你气沉丹田,轻轻催动内力,呼吸吐纳三回。”
林见山虽说受伤,但发动内力,轻而易举,不在话下。
听了萧韫的话,他微微敛神,调整呼吸吐纳之法。刹那间,一股磅礴的气息自丹田处催动而起,在周身经脉之间流转。
他再次呼气,那股气流裹挟着一片朦胧的水雾,如轻纱般蒙在萧韫的脸庞,柚子花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萧韫的模样瞧着愈发乖巧,眼底深处多了些情动的温柔。
未等林见山说话,萧韫抱住林见山躺下,像只小狗狗,趴在林见山身侧,“我守着你,你睡吧。”
“你为何没变化?”
“有何变化?”萧韫靠近林见山,在他颈侧说,“陛下吸了情雾,那时脾气多凶,何来变化?以后每个日日夜夜,你吐出的情雾越多,我中的毒越深。倘若有朝一日,你不要我,便催动体内的毒,我是死是活,随你处置。”
林见山躺在床上,想侧身看看萧韫,奈何伤口疼。
指尖轻轻卷起萧韫的发丝,一缕一缕,柔顺幽香。林见山喜欢把玩他的发丝,捻在指尖摩挲,每次总能玩得不亦乐乎。
“萧韫,你要是再离开我,我会杀了你。”
“嗯。”
“除非你死,否则,你别想离开我。”
“嗯。”
“你知道我的手段,心狠手辣,我想杀谁,谁就必须得死!你一辈子都得守着我。”
“嗯,守着你。”
林见山眼底里悄然浮现出几分难以掩饰的动容之色。
身上传来的疼痛如针芒般尖锐,他却尝到了世间最甜美的糖果,内心被一股温暖甜蜜的情绪所填满,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在疼痛之中寻得了一抹别样的慰藉与满足。
可他不爱笑,抬手捏住萧韫的脖子,“记住你的承诺,你若是再骗我,再离开,我不会放过你的。”
“你要是再把我送人呢?”萧韫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