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应咨腾出一只手,下意识扶了楚袂一把,安慰般道:“我没事。”
说完,他语气微微一顿,随即又重新将视线落在姜盈画身上,罕见的沉默了。
楚袂见状,心里更着急,但问应咨又问不出什么来,只能又扭过头,去看向郎中,耳边的珍珠步摇大幅度地晃动:“大夫!我儿媳妇儿没事吧?!他,他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事吧?!”
“...........孩子?”大夫一手替姜盈画把着脉,闻言转过头来,看着楚袂,眼神里带着些许差异:“什么孩子?”
“我,我儿媳妇儿现在孕中,方才突然晕倒,可曾会伤及腹中的胎儿?”楚袂还以为大夫没诊出来姜盈画腹中的胎儿,有些担忧,于是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
大夫闻言,果然低下头,指尖放在姜盈画的手腕上,仔仔细细地诊了诊。
半晌,他转过头来,在楚袂期待又惶恐的神情里,道:“病人并没有怀孕。”
这一句话,如同惊雷一般在楚袂的耳边炸响。
她先是一愣,后像是不可置信一般,身体微晃,在快要倒下去的一瞬间,被眼疾手快的仆役扶住,勉强稳住身形:“怎,怎么会呢?”
楚袂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大的一个孙子就这么飞了,嗓子都抖了,哆嗦着唇道:“他分明前几日还说他喜食酸,害喜........我亲眼看见的........”“我刚刚观世子妃的脉象,再结合世子所说,知晓世子妃素日里应该饮食生冷不忌,不加节制,即便秋冬,也饮带冰的酥山乳茶,所以导致胃中受寒.......若再食之大补的生蚝等物,则两者相冲,故而会胃中翻滚,屡屡呕吐,看起来像是害喜一般。”
大夫一句话,就无情地打碎了楚袂抱孙子的美梦:“但夫人,世子妃腹中并无胎儿,也并未怀孕。”
大夫的话再给了楚袂沉重一击,她两眼一黑,差点就要撅过去。
“........母亲!”应咨手疾眼快地扶住她,缓缓让她坐下,一边扶一边安慰道:“冷静,冷静啊。”
“.......冷静什么,我的孙子没了!”
楚袂毫无形象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难过的,用帕子一捂脸,就差没撒泼打滚了:“我的孙子没了!”
应咨:“...........”他看了一眼完全沉浸在悲伤之中的楚袂,片刻后,又别过头去,掌心轻轻拍着襁褓中的笙笙,看向大夫道:“大夫,那我夫人何故会昏厥?他什么时候能醒?”
“夫人乃是惊惧昏厥,稍后我会给夫人的穴位施针,半个时辰之后,夫人就该醒了。”
大夫道。
应咨双手抱着孩子,没有办法行礼,只能点头谢过:“多谢大夫。”
“无事。”
大夫一边让药童拿来他的针包,缓缓展开,状若随意道:“世子,有一句话,草民不知道该不该说。”
应咨道:“您尽管说。”
“就草民方才的诊断来看,世子妃的身体尚弱,还不适合有孕。就算勉强有孕,也难逃.........”他话音顿了顿,看向应咨,谨慎道:“.........草民失言。”
“无妨。”应咨说:“事关我夫人的身体,我想要听到实话。”
见应咨脸上并无不悦,大夫便大着胆子,往下说道:“夫人体质稍弱,此阶段,还不宜要孩子。”
应咨微微蹙了蹙眉,思考了一番郎中的话,又问:“.......那你的意思是?”
“世子妃现在,还需以调养身体为主。”大夫说。
楚袂闻言一呆:“那,那我是不是不能抱孙子了?”
“不是不能,是现阶段暂且还不能。”大夫摸了摸胡须,随即道:“有些双儿体质稍弱,倘若未调养好生子就怀孕,产子过程中就很有可能遇到难产、血崩的问题,就算接生的大夫医术高超,勉强保住产夫一命,产夫也有可能落下各种各样的毛病,从而影响终生。”
应咨皱眉:“..........你只需要告诉我,我需要怎么做就好。”
“现阶段最好的方式就是调养身体,让世子妃暂时避孕,等身体调养好了,才是受孕的最佳时机。”大夫道。
应咨还未开口,一旁的楚袂就开了口,忐忑问道:“调养身体.........需要调养多久?”
大夫伸出了两根手指。
楚袂道:“.........两个月?”
“.......最少需要两年。”大夫说:“世子妃年方十八,年纪尚幼小,两年不算很长了。”
楚袂:“..........”她眉头微微蹙起,想要说话,但碍于应咨沉着的脸,故而欲言又止,久久未曾开口。
她看着应咨,半晌,缓缓站起身,伸出手,轻轻推了推应咨的手臂,忐忑纠结道:“儿啊..........”她想问问应咨的意思,却没想到应咨一句话就将她想要说出口的话堵了回去:“按照大夫说的办吧。”
他将孩子递给奴仆抱着,随即微微俯下身,用指尖轻抚姜盈画的眉眼,声音淡淡:“先为杳杳调养身体。”
楚袂急道:“可是两年,太长.........”迟则生变,谁知道两年之后,会不会又需要两年?
那到时候,她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
思及此,楚袂试图劝应咨:“双儿生孩子都是那样过来的,或许没有大夫说的那么严重.........”应咨没有立刻开口说话。
他等楚袂说完,才缓缓直起身,看向楚袂。
他的眼睛很黑,很深邃,直起身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像他的父亲一般高大、挺拔,好似一颗在冬日里屹立不倒的白杨,已经可以开始独立遮住风霜雪雨:“母亲,我敬重您,自懂事之后,也很少忤逆违抗您。”
应咨直直地看向楚袂,道:“可是现在,我也希望您能倾听我的想法。”
楚袂:“...........”她张了张嘴,艰涩的语句卡在喉咙里,片刻后,她才低低道:“咨儿.......”“孩子,现阶段对我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的。”
应咨说:“他还未出现,还未成形,我对他,更没有感情。”
他道:“可是杳杳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他嫁给了我,死后就要冠上我的姓,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所以我有责任和义务去保护他——起码在现在,在孩子没有出生之前,杳杳在我这里都排第一位。”
应咨的掌心轻抚着姜盈画的脸颊,舞刀弄棒的武将对许多人事大多粗心,可在拂过妻子眉头时,却细心地抚平着妻子眉间的皱起,声音低柔轻缓,带着难得的温柔情意:“母亲,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我......可以不要孩子,但我要一个快快乐乐、健健康康的世子妃。”
楚袂猛地瞪大眼,气的双目赤红,竟然绷不住温柔的面皮,抬手恶狠狠甩了应咨一巴掌。
“啪——”清脆的巴掌声在安静的室内传来,应咨的脸颊上迅速浮现出鲜明的巴掌印。
应咨当着外人的面挨打,一声不吭,更没有反抗,顶着右脸火辣辣的疼,被打的身体一晃,向旁边倒去。
耳边还回想着楚袂沙哑、急促、甚至还带着哽咽的训斥:“你是嫡长子!你可是,你是侯府的世子!你现在说你不要孩子,不要传宗接代,你先跪在祠堂里,看看你的列祖列宗答不答应!!!!”
话音刚落,方才还躺在床上的姜盈画指尖颤抖,眼皮下的眼珠微微转动。
片刻后,他眼睫颤了颤,在楚袂抬手又要给应咨一耳光的动作中,悄无声息地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34章
姜盈画一睁眼,就看见了楚袂抓着应咨衣领、抬手给了应咨一耳光场面。
他原本还在迷糊,一看见应咨挨打,整个人一个激灵,就立刻清醒了。
他不顾还在腹痛的身体,捂着肚子从床上坐起来,低下头发现自己的手臂上都扎着针,咬了咬牙,忍着疼将那些针连根拔起,随即在大夫惊慌的眼神里,披头散发地扑向应咨,挡在他的面前:“不要打我夫君!”
姜盈画刚醒,肚子还在疼,额头冷汗涔涔,梳好的发髻和步摇也都散了,松松地垂挽在鬓边,毫无世家贵双的仪态和风范,此时此刻,他只顾得上去护住应咨,说出的话都沙哑带着嘶喘:“母亲,夫君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他动手呢!”
应咨原本还在站在挨打,余光里看见姜盈画挡在自己的面前,微微一怔,立刻伸出手,扶住姜盈画,当下都顾不上自己脸颊上的红肿和狼狈,只担忧道:“你怎么下来了!快让大夫再给你好好看看身体!”
姜盈画转过头,看向应咨,原本面对楚袂时的警惕眼神在落在应咨脸颊上的两个巴掌印时,登时心疼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在那一刻,他甚至恨不得那两巴掌是落在自己身上才好。
一向懂事乖巧的他,甚至开始在心中暗暗怨恨一直善待自己的婆婆来。
但他并未当场再与楚袂对峙,而是颤抖着伸出手,似乎是想要碰一碰应咨的脸,但又怕牵动应咨的伤口,只能哽咽道:“夫君........”“我没事,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应咨自己都挨了打,见姜盈画哭了,都还有心情和余力去安抚姜盈画。
他将姜盈画纤细的身体缓缓搂进自己的怀中,缓缓圈紧,吻了吻他的鬓发,温柔道:“身体还会不舒服吗?”
应咨这么一问,姜盈画才想得起来回答。
他点了点头,捂着肚子,道:“肚子疼。”
“快坐下,让大夫再给你施针。”应咨扶着他坐下,用眼神示意大夫,随即打算低下头,去捡地下被姜盈画丢掉的针。
岂料他一动,姜盈画就以为应咨又要走。
他怕应咨离开他的视线之后又挨别人的打,或者受伤,只能下意识伸出手,用力握紧了应咨的衣袖。
应咨半跪下来捡针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看见姜盈画心疼中又带着些许担忧的神情,为了不让他担心,便勾起唇角,对他笑了笑:“没事。”
他顿了顿,又道:“我不碍事的。”
姜盈画看着他,只问:“疼吗?”
应咨:“不疼。”
姜盈画不信。
他自己身体都还虚弱着,因为惊惧昏厥之后,身体各处的每一根神经似乎都还在疼。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能抓住应咨不放,试图从应咨的身上,找到自己安全感的来源。
应咨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不安,侧坐在塌上,陪他针疗,一边用掌心轻拍姜盈画的肩膀,一边轻声哄道:“没事,没事,很快的。”
姜盈画看着应咨,点了点头。
眼前这幅夫唱妻随的和谐画面,楚袂气的要肝疼。
她头一次被应咨这般忤逆,还是为了一个过门两年的新媳妇忤逆她,可看着应咨这幅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模样,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铁青着脸,怒而拂袖而去。
将楚袂走了,大夫退出去给姜盈画开药了,房间里只剩下他和应咨两个人,姜盈画才有心情开口,问道:“夫君,母亲她......为什么要对你动手呀。”
应咨闻言,给姜盈画擦冷汗的动作一顿,半晌,他才低下头,看向姜盈画,道:“.........你猜?”
“.........”姜盈画鼓起脸,不高兴地伸出手指,戳了戳应咨的手臂,道:“夫君知道,我很笨的,猜不到。”
他仰起头,看着应咨,撒娇道:“夫君,你告诉我嘛。”
应咨闻言,微微一顿,道:“........原是我说错了话,惹母亲不高兴罢了,不是什么大事。”
“夫君说了什么,让母亲下此毒手。”姜盈画看着应咨脸颊上的伤,心就一抽一抽的疼,“等我好些了,我定要当面和母亲对峙,若是母亲的过错,我就要找公爹评评理去。”
“.......哎,别,不过是母子之间的寻常口角罢了。”应咨拉住姜盈画的手,和他贴着,慢声细语道:“何况你怎么就肯定是母亲的过错?万一是我忤逆了母亲呢?”
“这........”姜盈画倒是没想到这一层,闻言微微一震,半晌,他才理直气壮道:“夫君不可能有错的。”
他说:“就算夫君真的说错了话,母亲也不该当着外人的面动手管教,这让夫君的脸往哪搁?”
他说来说去,最后肯定总结道:“反正,夫君不可能有错的。”
应咨:“..........”他伸出手,用掌心揉了揉姜盈画的下巴,带着气音笑道:“就这么相信我啊。”
“那当然了。”姜盈画说:“夫妻一体,我始终是站在夫君这一边的。”
从姜培安,再到楚袂,不管那些人曾经对姜盈画多好、多亲近,但一旦他们开始冒犯到应咨,甚至和应咨站在了对立面上,姜盈画就像是被触及了底线,彻底变成会炸起毛、嘶吼尖叫的矮脚猫,他会高高竖起蓬松的尾巴,挡在比他高大的应咨面前,踮脚仰头、来回梭巡,用警惕的神情和姿态看着敌人,即使知道自己毫无战力,也要在气势上给应咨壮胆,甚至拼命保护他。
他总是和应咨站在一块儿的。
天下所有人都可能对应咨不好,但唯有姜盈画不会。
应咨脑海中不知为何,忽然浮现出了这样的画面,令他忍不住心中一动,抱住了姜盈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