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妻受供养指南 第68章

夏侯鹜光知道碧华的顾虑:“你家公子还未成亲,我也不会因此来威胁谢家,要求他嫁给我........此时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家公子酒醒之后,也不要再和他提起。”

碧华闻言,微微一愣。

他不敢相信夏侯鹜光竟然这样正中他下怀地说出了这番话,如此爽快地答应了保密。

片刻后,碧华眼珠转了转,随即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你是否需要.........”“不需要。”夏侯鹜光明白他的意思,“我不缺钱........”他顿了顿,又道:“也不缺人脉。”

言罢,他在碧华愣怔的眼神里,站起了身,声音平淡,但只要熟悉他的人,就知道他的心并非如同他的声音一样平静无波:“走吧,送你家公子回家。”

谢筠兰大抵是真的醉的不轻,回家的路上一直靠在碧华的怀里,喃喃说着醉话。

看着马上就要临近谢府了,夏侯鹜光怕撞见谢家人,便开口对帘外的马夫道:“在这里停一下。”

马夫“吁”的一声拉紧了马缰绳,在街边停下了。

夏侯鹜光掀起马车帘字准备下车,但还未下去,衣角就被人拉住了:“.........”他只觉袖子一重,回过身去,只见谢筠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迷迷瞪瞪地看着他:“夏,夏仁.......”他声音软软的:“你别这么快走嘛.......再,再陪我喝两杯.......”他扑腾着想要上前去拉住夏侯鹜光,却踩到自己的裙摆,一骨碌摔进了夏侯鹜光的怀里。

夏侯鹜光下意识伸手接住他,“干什么.......”“我心里烦........”谢筠兰抱着夏侯鹜光的脖颈,小声道:“你再陪我玩一会儿好不好.......”夏侯鹜光:“.........”他抿了抿唇,把难受的皱紧眉头谢筠兰重新推回去坐好:“你喝多了.......下次来。”

他说:“下次见面我一定陪你玩。”

“可是我不知道你住在哪里,我无召又不能进宫找你。”

谢筠兰开始闹人:“那,那下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呀!”

“.......”夏侯鹜光看着眼泪汪汪的谢筠兰,终究还是不忍心,松了口道:“我家住在朱雀街百里巷十六号。”

他说:“你要是想约我,可以派人给我递信。”

谢筠兰眼睛一亮:“真,真的吗?”

“真的。”

夏侯鹜光说:“只要你约我,我一定会来。”

“那就,那就这么说定了!”谢筠兰打了个酒嗝,随即伸出小拇指,要和夏侯鹜光拉钩,认真道:“那你不准骗我。”

夏侯鹜光看了他一眼,随即轻轻“嗯”了一声,伸出小拇指,勾上了谢筠兰的手指。

他甚至配合默许了这样幼稚的行为,看着谢筠兰红润的唇吐出酒气,像是小猫似的,软声软气道:“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大拇指按在一起,承诺完成,谢筠兰总算满意了,嘿嘿一笑,顺势松开了夏侯鹜光的手,然后一秒倒进碧华的怀里,睡了过去。

夏侯鹜光:“........”他看着谢筠兰的脸,无奈地笑了笑,最终,还是转身离去了。

他在皇宫外有府邸,但是不常住。

百里巷十六号是他的另外一处秘密栖身之所,很少人知道。

夏侯鹜光推开门进去,走进卧房,复又关上门。

屋内瑞兽香炉袅袅飘着白烟,轻浅的沉香味荡漾开来,让夏侯鹜光躁动不安的心重归于平静。

他掀开水晶珠帘,走到内间,看着案台上供奉的排位。

上面写着“慈母夏侯燕氏之位”。

夏侯鹜光盯着那排位看了一会儿,片刻后掀起衣摆,在蒲团上跪了下来。

案台上放着几本佛经,香烛供品一应俱全,想来是时时祭拜。

二十几年前,先皇后因擅用巫蛊,造周帝厌弃之后,就被打入了冷宫。

先皇后性子刚烈,很快就自尽身亡,她死之后,连带着满宫的宫人都被打发到了皇陵,一世不得出,还有些,则去了掖幽挺当苦力。

夏侯鹜光的母亲燕巽对先皇后忠心不已,即便怀着龙嗣也未声张,而是坚持出宫,为先皇后守陵,甚至还在陵墓里生下了夏侯鹜光。

生下夏侯鹜光之后,没多久,燕巽也随先皇后去了,留下夏侯鹜光一个人,独自在皇陵里,被其他守墓的宫人艰难地拉扯长大。

虽然早已不记得生母长什么样子,虽然燕巽也未曾对夏侯鹜光投入过多的母爱,但夏侯鹜光也未曾怨恨燕巽——毕竟,虽无养恩,但有生恩。

十月怀胎,艰难产子,这样的苦痛,让夏侯鹜光无法狠下心来,彻底憎恨燕巽。

所以在燕巽死后,夏侯鹜光还是为燕巽立了排位,时时祭拜。

祭拜过后,夏侯鹜光正准备回到书房,看一会儿书,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他敏感地回过头去,只见窗户被人从外面打开,露出了一张娃娃脸:“嗨!”

那人穿着名明黄色的衣服,马尾用金冠半扎起,面容白皙清秀,手里还晃着一把折扇,年纪看起来比夏侯鹜光还小,但实际上却比夏侯鹜光大三岁:“三弟这么晚不睡,在干什么呢?”

夏侯鹜光:“........二哥。”

夏侯允恒撬开窗户,三下五除二地跳进屋里,看见燕巽的牌位,挑了挑眉,“霍”了一声:“..........”先皇后因巫蛊之祸死后,周帝就不许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先皇后的名字,更不许有人私自祭拜她,燕巽作为她的心腹宫女,当然也享受了和先皇后一样的“待遇”:“私设灵位,祭拜巫蛊旧人,三弟,你该当何罪啊。”

夏侯允恒沉下脸,连扇子也不摇了,就这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夏侯鹜光。

夏侯鹜光上前一步,挡住了燕巽的排位,道:“二哥可以现在去告发我。”

夏侯允恒:“你不怕死?”

夏侯鹜光说:“为何要怕。”

夏侯允恒盯着夏侯鹜光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一下:“二哥开玩笑的。”

他语气暧昧道:“我才舍不得我的好三弟死呢。”

夏侯鹜光:“........”他无话可说。

“好了,不开玩笑了。”夏侯允恒轻咳一声,用扇子遮住脸,只露出一双黝黑的眼睛,里面似乎藏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绪:“你可知道,父皇为何忽然这么急着想给你选妃?”

“不知。”夏侯鹜光说。

“.........”夏侯允恒无语地看着似乎对很多事情都不太关心的夏侯鹜光,半晌道:“我听说.......”他凑到夏侯鹜光身边,压低声音道:“谢贵妃一直未有子嗣,父皇又这样宠爱她,为了保证自己百年薨逝之后,谢贵妃还能继续安享权力荣华,所以.....父皇决定将一个皇子过继到她膝下。”

夏侯鹜光随口道:“那他想过继谁?”

“........”夏侯允恒看着夏侯鹜光:“.........几位皇子里,只有你没有生母在世。”

夏侯鹜光顿了顿,终于抬起眼睛,看向夏侯允恒:“父皇想把我过继给谢贵妃当儿子?”

“是的。”夏侯允恒一摊手:“等你过继到贵妃名下,那岂不是妥妥的山鸡变凤凰,要飞上枝头了?”

夏侯鹜光闻言,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不过是讥讽的笑:“我怎么配。”

他说:“二哥,你不必这样试探我。我没有坐那个位置的心思,也不愿意过继到谢贵妃名下,喊她母妃。”

夏侯允恒道:“.......为何?”

“我有母亲。”夏侯鹜光转过头看他:“她十月怀胎生下我,不是让我生下来就当白眼狼,心安理得地在她过世之后,张嘴喊别人母妃的。”

夏侯允恒一展扇子,扇的飞快:“我倒不知你有如此孝心。”

他瞥夏侯鹜光:“只是你嘴上说的好听,倘若父皇问起,你满口答应,又当如何。”

“到时我自有我的一番说辞和道理。”夏侯鹜光道:“我........无意恋栈皇位权势,富贵荣华对我来说,也如同过眼烟云。”

在宫里的日子不好过,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每时每刻都要活在无数人的眼神窥视和皇家规训之下,夏侯鹜光最怀念的,还是在皇陵里,安静地听着清雨滴落,经文弥漫的日子:“若不是出身在皇家,我倒宁愿遁入空门,常伴青灯古佛。”

夏侯允恒:“.........”他看着年纪轻轻就无欲无求的夏侯鹜光,半晌轻轻叹了一口气:“小小年纪,就这样心如死水,如同槁木,这样可不行。”

他说:“你放心........倘若二哥能坐上那个位置,一定不亏待你。”

夏侯鹜光笑,言语缓慢:“那我,多谢二哥了。”

“不谢不谢。”

门外传来打更的滴漏声,夏侯允恒听到,忽然凝眉,说了一声“糟了”。

夏侯鹜光:“.........怎么了?”

夏侯允恒急道:“你嫂子还在府中等我,回去晚了,他定是要闹的。”

他掀开窗户,又跳了下去,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你好好休息,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夏侯鹜光甚至还没来及应声,夏侯允恒就迅速翻出了墙外。

夏侯鹜光:“........”窗户大开,冷风灌入,呼呼吹动着夏侯鹜光的衣摆。

室内很快又只剩下了夏侯鹜光一个人。

他站在原地,等着夏侯允恒的气息完全散去,才慢慢上前,关上了窗。

晚间冷衾独眠,窗外忽然下起了雨,忽然又梦回皇陵。

腥泥土、红案桌、白香烛、黄丧幡、冷夜风、圆蒲团、长明灯。

夏侯鹜光跪在蒲团之上,地宫墙壁的火杖哔波,将他瘦小的声影无限拉长。

耳边传来窸簌的声音,也许是老鼠,也许是蛇。

他早已习惯。

供品在长期阴暗的环境下,早已腐烂,散发着丝丝缕缕的臭味。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晃晃悠悠的鞋子。

夏侯鹜光缓缓抬起眼睛。

一个约莫有二十多岁、也可能是三十岁的宫女歪垂着头,吐出鲜红的舌头,睁着漆黑的瞳仁,正双眼微鼓,似是带着无尽的仇怨般,死死地盯着夏侯鹜光。

她的身体如同风中残烛轻轻晃动,脖子上缠着白色的绫,皮肤上勒出了鲜红的印记,隐约可见尸斑和臭味。

夏侯鹜光恍然间明白,原来那不是供品的臭味,是尸体的臭味。

总有人忍受不了皇陵内压抑漆黑、暗无天日、终生不得出的环境,最终选择自尽。

夏侯鹜光沉默片刻,片刻后站起身。

他指尖弹出刀片,割断了宫女脖子上的白绫,随即将其背起,艰难地朝出口走去。

他挖了七天七夜,才终于挖好一个的坑位。

他将早就腐烂发臭、肌肤发青的尸体放进去,用土埋好,又用笔和木牌,在小土包上插了一个牌位。

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似乎有眼泪从他的眼眶里坠下来,混着冰凉的雨,一同落入了泥地里。

夏侯鹜光忘不了,他五岁生辰的时候,是这个宫女冒着挨打的风险,从小道里跑出去,替他买回了长寿面和红鸡蛋。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吃上长寿面和红鸡蛋。

唇里蔓延开咸腥,像五岁那年的长寿面一样——夏侯鹜光知道那是自己的眼泪。

从出生,到他被接离皇陵,九年里,他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熟悉的人。

有宫女,有太监,有照顾过他的,有排挤过他的,有病死的,有老死的,有自尽的——也有,他自己的亲生母亲。

雨下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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