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眸瞧见来人,陈奂又惊又喜,心中的石头卸下一半,迅速将方才漱玉楼内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孟师兄一提到那毒医仙毒镖就射了过来!定是那贼人所为!”陈奂咬牙切齿道。
“非亲眼所见,休得断言。”周溯行冷冷瞥他一眼,“带路。”
这一眼让陈奂脊背汗毛都炸了开来。
他瞬间噤声。乖乖在前头引路,折身向着漱玉楼疾行。
俞慕寒踩在房檐之上,手中捏了颗云雾惊雷弹,打算沈隋玉一遇到危险就扔进去把人带走。
然而守在孟乘风身旁的仅有一位小厮,沈隋玉没费什么功夫就走了进去,蹲下身扣住孟乘风的脉搏。
右胸到肋下的位置插着一枚毒镖。
金手指发动,沈隋玉能瞧见毒素在体内扩散的程度。见尚未蔓延到肺腑,他封住对方几个穴道,往他口中塞了一颗急救的药丸。
这孟乘风体质不错,没多会儿就从阵痛抽搐中悠悠醒了过来。
流苏的银链在眼前轻晃,挽着灵蛇髻的美人侧脸雪白细腻,眉眼如画,好似在哪儿见过……
瑶池里的仙女儿吗?
视线移向了这人持着银针挥过的手。
骨骼明晰,手指很长,手掌又宽又薄,一看就属于男子。骨节则极为精雕细琢,苍白肤色透着寒冷之感,似散发着幽幽雾气的冰,随时可能融化。
他脑海中忽然浮现了这只手拍在师弟胸前那一掌之时的景象。
“你是……”孟乘风瞪大眼睛,艰难地挺起身体,“你是毒医仙——!”
陈奂进门之时刚巧听到这一句,浑身一凛,当即果断地拔剑!
周溯行慢了几息踏步进来,瞧见的便是那人半蹲在地,手指紧紧卡在孟乘风喉咙口,肩上架着一柄长剑的景象。
水朱红的柔绢曳地长裙若花瓣散开,月白细纹罗纱罩衣勾勒着清瘦身形。灵蛇髻以同色丝带点缀,额间的发饰在窗外日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衬得那张脸愈发像冬日新雪。
他笑着说,“小兄弟,你若杀了我,你师兄的命可就没有了。”
砰。
真气凝聚隔空打出,陈奂手腕一震,那剑登时偏开,掉落在地。
周溯行收回手指,同时举起另一手的剑,将其余要进来的人通通拦在了门外。
陈奂压根没觉察是自家师兄出的手,他瞪着沈隋玉,只当他这话是认了罪:“毒镖果然是你的手笔!”
沈隋玉不恼,温声道:“方才你们通通扔下他跑了出去,我若想要他的命,此刻他早该去见阎王了。哪里还轮得着你站在这与我说这些话呢?”
“你!”
“不要耽搁了。”沈隋玉站了起身,面色微微冷凝,“救人要紧。”
“陈奂……”躺在地上的孟乘风艰难开口,气息微弱,“救,救我。”
陈奂连忙走过去扶起他,有些不知所措,但又拉不下脸询问面前这位身着女装的毒医仙。
好在对方迅速给出了进一步的指示:“把他搬去前面的春和堂,我需要药材。”
陈奂不吭声,与另一名弟子一同从肩膀架起孟乘风,施展轻功离开漱玉楼。
沈隋玉稍稍松了一口气,拎起那繁杂纱裙就要跟上。
经过门口之时他忽然失去了重心,一条胳膊悄无声息地伸了过来,搂住他的腿弯,将他单手抱了起来!
这里还站了个人!他竟毫无觉察!
“你……你是何人?”
周溯行不答。
他近距离瞧了瞧他略施粉黛的脸——远山眉精描绘长,颊侧两朵浅淡粉云,唇色鲜艳晕开一抹,更显妩媚风情。
目光在他唇角的胭脂上定了定,周溯行一手持剑一手抱他,纵身从二楼跃下。
这个方向就是春和堂。
许是凌霄宗的人嫌他走路太慢?
沈隋玉便也没说话,双手搂住对方的脖子维持重心,就这么被单手公主抱带去了最近的医馆。
——完全不知道这一幕惹来了街上多少人的注视。
高大挺拔的年轻侠客抱起一个成年男子仍旧潇洒,宽阔的肩可以将他身形挡住大半。水朱红的裙裾和玄色衣袍交缠飘扬,晃动的银链从他额前垂下,尾端扫在对方锋利的眉眼上,来回飘荡。
陈奂请春和堂内的大夫给孟乘风把了脉,大夫叹息着摇了摇头。
凌霄宗几人彻底安静了下来,不再阻拦沈隋玉靠近。
反倒逐渐看他施针、放血、换药的动作入了神,对方低垂的面容平淡温和,不知怎么竟看出几分普度众生的悲悯。
孟师兄明明说他是魔头妖人……
陈奂眼中泛起疑惑,喃喃低语:“为何还要救他?”
从那个房檐蹲到这个的俞慕寒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真的是为了洗刷自己的冤屈?
那此举算不得高明。
他出现的太巧了——那群人谈话的时机,漱玉楼这个场合,还欲盖弥彰地做了伪装。就算救活了也可能被反咬一口,打成设计骗取凌霄宗众人的信任。
若救不活更百口莫辩,相当于直接把自己送给了凌霄宗处置。
百弊无一利的事为什么要做?
俞慕寒出神地想着。
或许……这个人只是单纯想救?
正如那晚自己闯入他的房间,没费什么力就哄得他保下自己。
帮他做事都是后来的了,起初他可能只是,看不得自己死在他面前而已。
等到他杀手的警觉催动,身旁之人已经靠近在一丈之内,俞慕寒大惊,拔出匕首要刺,忽的又愣住。
“哥?”
对方没有回应,一掌狠狠掌掴到了他脸上,险些将他从屋顶打下去,猛吐了一口鲜血。
.
“差不多了。”
沈隋玉去掉最后一根针,指尖叩住他的脉搏:“我再替你开一副药,吃上几日把体内余毒排出来即可。”
孟乘风僵硬地躺在床榻上,心情极为复杂。
忒没面子了。
他居然被这个一炷香之前还在被他当成武林公敌意欲讨伐的人给救了。
“确实如这位神医所言,毒已全清了。”春和堂的大夫又上前问诊了一番,给凌霄宗的众人一个肯定的答案。
那几人面面相觑,不知作何反应。
沈隋玉却不管他们,径直走向了某个方位,停在了那人面前。
“这位少侠可放心了?”他此时心情不错,眉梢扬起,细微的表情带动面上妆容,活色生香。
“方才一直盯着我看,可是怕我暗下杀手,当着你们的面杀死孟少侠?”
陈奂和其他人对视,眼中有逃过一劫的庆幸。
因为无论沈隋玉质问谁他们都很难回答这个问题,偏他问了最公正也最不苟言笑的那个。
“非也。”
谁知,周溯行垂眸盯着他,眼中漾出一丝笑意。看呆了陈奂等人。
“我是在想……先生此番打扮所为何事。”注视着他逐渐愣怔的神情,周溯行抬手,指腹轻轻拭过他的唇角,“——这点口脂又为何弄花了。”
天,天塌了,冰山首席耍流氓了。
沈隋玉没有焦点的眼眸睁大,弧度变得圆润:“你是……”
“何人伤我孩儿?!”
话音未落,一道凌厉剑气忽然劈进室内,周溯行想也没想反手抵挡,同时揽过沈隋玉,护在身后。
“梁辞,你这是为何?!”嗓音浑沉的中年人厉声责问。
剑鞘撞击利刃,真气汹涌炸开,旁边的药架应声倾倒,碎裂。
周溯行回眸确认了身后之人毫发无损,方才冷冷回道:“师叔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未免太不讲理了。”
来人乃孟乘风之父孟东华,凌霄宗长老之一,武功高强声名显赫,所以孟乘风才在一众名门弟子中地位超然。
但周溯行也绝非普通弟子。
陈奂几人大气都不敢喘,默默退到一边。
“父亲……”
床榻之上地孟乘风见状坐了起来,对孟东华道明了事情的经过,只是他语意含糊态度不明朗,似对沈隋玉的目的存疑。
“哼。”孟东华冷笑一声,“乘风你不必多言,我已从飞雪堂的弟子处得知了事情经过!此等雕虫小技如何能瞒得过我?!”
他提剑再次指向周溯行身后之人,气势凌厉不容反驳:“这毒若不是他下的,如何转瞬间就能医好?毒医仙可没有这么好心!梁辞师侄速速让开,我自当亲手擒了这妖人回凌霄宗复命!”
周溯行深黑的眼眸沉了下来,长剑在掌心一转——“铮”!
利刃出鞘。
“孟大侠说得没错。”
谁知气氛焦灼之时,那人却从周溯行身后站了出来,左手抬起,一只颜色诡异的爬虫从他清瘦的腕骨极快地爬上了细白指尖。
沈隋玉微微勾起唇角,语气平淡:“我的确没那么好心。”
孟乘风似明白了什么,抬手按住伤处,脸色煞白。
众人亦大惊失色。
这,这是蛊虫?!
沈隋玉不清楚其他人看他的眼神,也不在乎,他将那只小虫子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我若用力将它捏死,不难猜到会发生什么,嗯?”